Chapter 75
安平醫院,急診區手術室外。
邵辰從學校匆匆趕來,看見早已接到消息等在外麵的邵欣瑜夫婦。
邵辰趕忙朝邵欣瑜走了過去,緊張地問道:“姑姑,情況怎麽樣了?”
邵欣瑜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來了一批外科專家,你二叔也親自上台做手術,他們會盡最大的努力搶救的。”
聽她這樣說,邵辰心裏也大概有了底。
顯然這場事故很嚴重,否則邵欣瑜的話也不會說得如此保留。
邵辰沒有料到的是,邵長庚居然親自上台。作為一個學醫的人,他很清楚,在手術台上給自己的親人開刀、看著至親的人血肉模糊的身體還要保持冷靜,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
邵辰並不懷疑二叔邵長庚的能力,隻是有些擔心他的情緒會不會受到影響。
忐忑不安地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裏焦急地等待著,看著牆上的時針走了一圈又一圈,手術室的燈卻還亮著,隻有幾個巡回護士匆匆忙忙的進出。
手術室內。
匯集全院最優秀外科醫生的緊急手術正在進行之中,相對於其他人的緊張,作為主刀的邵長庚反而顯得非常冷靜。
他的刀工依然幹淨利落,迅速切開腹部,在一團血肉模糊之中準確的找到出血點,一條條的分離結紮血管,迅速切除破損的肝髒。
車禍導致腹腔多器官破裂,頭部嚴重創傷,硬膜下出血,開腹修補損壞器官的同時,還請了神經外科的醫生同時進行開顱止血手術。
緊張的手術連續進行了好幾個小時,邵長庚終於將腹腔內破裂的髒器清理完畢,抬頭看了一眼監護儀上的心率和血壓,剛剛鬆了口氣,卻聽到監護儀開始滴滴滴大聲報警。
“邵院長!”神經外科的主刀醫生突然呼叫邵長庚。
邵長庚走到顯微鏡下一看,臉色猛然一沉。
“大麵積出血,怎麽回事?!”
“懷疑病人腦部有隱藏的血管瘤破裂……”
“馬上找到出血位置夾閉血管!”邵長庚冷靜地下了命令,“護長開始倒計時!從血庫再調兩包A型血過來,速度!”
牆上的倒計時時鍾分分秒秒的變化著數字,滴滴滴滴,監護儀報警的聲音讓整個手術室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突然,神經外科的醫生大聲道:“院長,病人顱內壓過高,腦組織開始向外膨脹!”
“……”
顱內壓過高,這意味著大腦會被巨大的壓力擠向體外,邵長庚當年在英國實習的時候曾經見過這樣的案例,那個病人腦部有隱藏腫瘤,在手術過程中腫瘤組織突然大量出血,整個大腦如同爆炸一樣從手術切口噴了出來。
這樣膨脹的腦組織,就如同發酵的麵團一樣迅速向外擴張,如果此刻不關顱,大腦組織膨脹而出,就再也不可能關上。
而如果此刻關顱,那就意味著……腦死亡。
“院長,必須關顱,否則就來不及了!” 神經外科的醫生焦急地催促道。
邵長庚沉默片刻,終於輕輕閉了閉眼,低聲說:“關顱,關腹……停麻醉……放棄搶救。”
手術室內有一瞬的寂靜。
他說的這句話,也就意味著,他為自己的父親,選擇了一條死路。
雖然這是目前唯一的選擇,可眾人看著邵長庚的臉色,卻半晌都不敢再說出一句話來。
收尾工作開始有條不紊的默默進行,顱腦被強行關閉,剖開的腹部也迅速縫合完畢。
麻醉師停用了麻醉劑,監護儀上的生命曲線開始一陣微弱的波動。
片刻之後。
滴……滴……
心率和呼吸漸漸趨於一條直線,監護儀隻發出機械化的聲音,在寂靜的手術室裏格外清晰的回響著。
手術室裏的醫生們互相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最後把目光整齊地投向了邵長庚。
邵長庚看了眼監護儀上的數據,跟神經外科的醫生一起對邵安國進行全麵的檢查。
心跳停止,瞳孔散大,全身的生理反射消失……
他,已經離開了。
邵長庚沉默片刻,終於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鍾,冷靜地說:“現在宣布,邵安國先生臨床死亡,死亡時間……12月31晚,23點,06分。”
說完這句話之後,邵長庚便轉身走出了手術室。
沒有人看見,一向冷靜的邵長庚,在宣布父親死亡的那一瞬間,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淚。
手術台上躺的,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盡了全力,站在手術室裏連續好幾個小時,一點一點的修補父親破裂的腹腔髒器,看著麵前那一團血肉模糊的景象,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做好了一個外科醫生該做的、能做的一切……
卻沒有想到,他的大腦有隱藏的腫瘤,他的身體已經如同一台全麵損壞的儀器,救得了這邊,卻顧不到那邊……
即使擁有最高超的醫術,可最終,他依然沒能挽救回父親的生命。
走出手術室的時候,看見一直在等消息的邵欣瑜、邵辰還有後來趕到的大哥邵昌平,邵長庚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這些親人。
他做過很多次的手術,麵對過各種各樣的家屬,有人撲到逝去的親人身上聲嘶力竭的呼喊,有人衝動地過來搖晃醫生的肩膀說為什麽你們不救他為什麽你們讓他死……
其實當外科醫生最可怕的並不是麵對病人的死亡,而是麵對死者的家屬。
那些失去至親的人,痛苦和絕望的哭喊,才是最讓人難受的。
然而此刻,邵家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歇斯底裏的哭喊,更沒有一個人跑過來抓住醫生的胳膊搖晃著問結果,因為這個醫生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最相信的親人。
看著邵長庚陰沉的臉色,他們已經知道了結果。
邵辰忐忑地開口道:“二叔……”
邵長庚低聲說:“我盡力了。”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遍,而這一次,每一個字,都說得錐心刺骨。
邵欣瑜終於忍不住捂住嘴小聲哭了起來,徐然把她摟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邵昌平則一直沉默著,臉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相對於隔壁手術區撕心裂肺的吼叫,邵家這邊的平靜反而更加壓抑。
這樣壓抑的氣氛也感染到了邵辰,二十多歲的大男生,眼睛開始止不住的掉眼淚。
無聲的哭泣持續了很久,邵安國的遺體終於從手術室推了出來,邵欣瑜走過去揭開蓋著遺體的白布,哽咽著叫道:“爸爸……”
邵昌平也走過來,看了父親最後一眼,輕輕握了握他早已冰涼的手,低聲說:“爸爸,走好。”
就在這時,一個女醫生匆忙拿了份報告書走過來,“邵院長,您的父親生前曾經簽署過遺體捐贈同意書,他自願死後將遺體捐贈給醫學院作為學生人體解剖的教材,如果你們家人沒有意見,麻煩在同意書上簽個字。”
“什麽?”邵欣瑜驚訝道,“他根本沒跟我們提起過這件事!”
邵長庚用目光製止她的疑問,跟大哥邵昌平對視一眼,兄弟二人眼神溝通後,邵長庚才低聲說道:“既然這是父親的遺願,我們會尊重他的決定。”
邵長庚拿過同意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遞回給她。
“謝謝邵院長。”
“不必。”
邵安國的遺體被負責解剖學教學的工作人員推走,邵欣瑜還不可置信地看著走廊的盡頭,回頭問:“爸爸他怎麽會想到捐贈遺體?”
邵昌平說:“或許這樣做,能讓他心裏稍微好過一點。”
“好過?”邵欣瑜疑惑地道,“好過什麽?”
關於邵安國曾經參與黑道器官買賣的事,邵欣瑜一無所知,邵辰也毫不知情,兩人一頭霧水地聽著邵昌平這樣的解釋。
隻有知道真相的邵長庚和邵昌平兄弟才明白父親簽署遺體捐贈同意書的原因。
或許,邵安國這些年來也曾內疚過、自責過,他過得並不開心,所以想用死後捐贈遺體的方式讓自己的良心得到一點點的慰藉。雖然這樣做並不能抵消他曾經犯過的錯,可既然這是他的決定,作為子女,能做的也隻有尊重他的選擇。
邵長庚看著父親的遺體消失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回頭道:“你們都回去,待在醫院已經沒有必要了。”
邵辰站起來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二叔你不回去嗎?”
邵長庚說:“我還有些事情要忙。”
邵昌平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就在醫院值班房睡,你太累,就別開車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說。”
邵長庚點了點頭:“我知道。”
目送邵家的人離開之後,邵長庚才再次回到手術室。
手術室已經清理幹淨,緊急叫來的外科醫生卻還等在那裏,畢竟是院長的父親,直接死在了手術台上,做完手術他們也都沒敢走。
邵長庚看了眾人一眼,說:“今天大半夜把你們叫來,辛苦了。”
“院長說的哪裏話。”神經外科的醫生遲疑了一下,又說,“您父親的腦部發現異常組織,當時顱內壓太高沒有來得及切除,所以我也無法判斷那塊腫物是什麽性質。”
邵長庚點頭,“我知道。他已經把遺體捐給醫學院了,我會申請屍檢他的頭部,弄清楚他死亡的原因。”
沉默片刻後,才有人小聲開口道:“院長,請節哀。”
其實,看著邵長庚冷靜的表情,節哀這個詞說出來反倒顯得多餘,可什麽都不說僵硬的站在那裏,壓抑的氣氛讓大家都不好受。
邵長庚輕輕歎了口氣,“大家盡力就好,手術中的意外也不是我們能控製的。行了,都回去,明天早上八點到會議室,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們交代。”
“好,那院長您也早些休息。”
“別太辛苦了……”
送走了這一批緊急叫來的外科專家,邵長庚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再也不需強作鎮定了。
邵長庚輕輕靠在手術室的牆壁上,用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鼻子一陣發酸,眼眶卻十分幹澀,完全流不出淚來。
邵安國的死太過突然,可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次在英國見到他時,那樣的談話似乎有種訣別的味道,到了此刻邵長庚才明白,原來父親的腦部早就有了腫瘤。
即使不發生這次交通意外,或許他也活不了太久。
在他臨終之前盡全力搶救,身為他的兒子,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邵長庚從手術室出來,轉身坐電梯下,站在下,看著這裏熟悉的一切。
深夜裏的安平醫院,靜得悄無聲息,住院部大的燈已經全都熄滅了,隻有一的急診大廳依然燈火通明,從這裏看去,依稀可以看見急診科幾個穿著白大衣的醫生護士們忙碌的身影。
醫院路旁的路燈把寬敞的路照得如同白晝,一棟棟建築高高的聳立在麵前,正前方是門診大,左邊是住院部,右邊是手術大,往後是檢驗科、病理科和微生物實驗室,再往後是行政辦公區。
邵安國卸任之後,邵長庚拿出一大筆資金來整頓安平醫院的硬件,把原先破舊的手術大拆了換成如今嶄新的麵貌,內科病區也新增了大量的床位,檢驗科、病理科都單獨分出一層的區域來重新裝修……
安平醫院在他的領導下漸漸步入正軌,年門診量節節攀升,比過去翻了一倍之多。
到了如今,也終於可以心安理得的說一句——
父親,我並沒有辜負你的期望。
雖然很清楚邵安國做過多少的錯事,清楚他曾是心狠手辣的黑道首領,清楚他和歐陽霖聯手殺害了那個無辜的警官,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穿著白袍、手上卻沾滿鮮血……
可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
小時候會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他去書店買課本的父親,在邵家有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把他送出國讀書的父親,學成歸國後力排眾議將院長之位傳給他的父親……
不管邵安國是個多壞的人,作為父親而言,他並沒有太多失職的地方。
看著他死在手術台上,邵長庚的心裏其實非常的難過。
輕輕歎了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邵長庚轉身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開門上車。
在駕駛座做好,剛要係安全帶,卻見自己的手機落在旁邊的座椅上。
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一條短信。
“小榮,我突然遇到急事不能去接你,你先自己打車回西郊的別墅。”
後麵跟著一句係統提示:“發送失敗。”
接到車禍的消息之後匆忙發給邵榮的短信,卻因為信號的原因而沒有發出去嗎?
小榮沒有收到這條短信,那他有沒有自己打車回家呢?
邵長庚擔心地皺起了眉頭,按掉這條短信,就看見屏幕上顯示一排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1,19:10分,from邵榮
未接來電2,19:12分,from邵榮
未接來電3,19:15分,from邵榮
……
越往下按,就越是心驚。邵榮幾乎是每隔三分鍾就給自己一個電話,到後來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半小時前又連續撥了三次。
他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麽反複的撥打自己的電話?他是想求救嗎?
邵長庚心下一驚,趕忙回撥邵榮的電話,可耳邊嘟嘟嘟的忙音持續的響著,電話那邊居然是該死的無人接聽狀態!
邵長庚緊皺眉頭,拿出手機打開了GPS導航。還好當初送給他的手機裏裝有追蹤程序,邵榮一直沒舍得換掉那部手機,正好能在出事時第一時間找到他的位置。
邵長庚耐心地等待數據連接,片刻後,屏幕中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圓點,顯示邵榮所在的位置,是高速公路右拐,那一片居民很少環境卻很好的地方……
安家祖宅!
難道太子把邵榮綁架了?
握住方向盤的手心猛然滲出了一層冷汗,邵長庚沉著臉發動引擎,踩了油門,毫不猶豫地開向安家祖宅的方向。
深夜裏的高速路上,一輛銀色的捷豹如同隱藏在森林裏矯健的豹子,朝著目標飛快地奔馳而去!
誰說我們邵爹存在感弱了,主角光環一出場就霸氣側漏啊有木有!每次寫到邵爹我就超激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