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一段記憶再一次浮現於腦海。

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我以一抵百,終是體力不支,被製服在地。

“原來是名女子。”清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我剛要抬眸,捏著我下頜的手略一用力,將我拎向空中。

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撞進了那一雙冷冽狠戾的眸子。

沒有半絲驚恐,沒有半分掙紮。我直直地與他對視著。

眼前那張臉比畫像中更要美上幾分,完美得不似凡間之物。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可看清楚了?”

“是,”我張了張口,艱難地吐出寥寥數字,“燕王果真是美男子,太可惜,竟沒有死在我的手中。”

他冷笑出聲,“想殺孤之人何其之多,女子,你卻是頭一個。孤對女子素來憐惜,若你說出幕後主使,孤便可饒你不死。”

“燕王暴戾無道,人人得而誅之,我是替天行道,無需他人指使。”

“但願你的骨頭和嘴一樣硬!”

他一鬆手,我重重摔倒在地,“這位姑娘是塊硬物,各式刑法皆可一試!”

我渾身一顫,仿佛看到一群男子正用猥褻的眼神與刑具,將我血肉模糊的胴體一寸寸丈量、淩辱。

我做殺手的第一日便對燕國慘絕人寰的酷刑有所耳聞。

我可以像男子般廝殺,亦可以承受各種皮肉之痛,卻獨獨不能忍受他人對我尊嚴的踐踏!

然,我一早便被奪去了自戕的機會。

我按捺住劇烈的心跳,在腦海中快速盤算。

終於,我輕啟朱唇:“燕王,妾有話說。”

“哦?”他眉頭一挑,將我攔了下來。

這是上一世我與蒙泓的初見,自此開始了長達半生的糾葛。這一世,蒙泓頂著一張與他的叔爺爺姬留八九分相似的臉,卻不見半分姬留曾有的野心,如此散漫、閑適地活著倒也不錯。

燕王姬留?齊王蒙泓?我念著蒙泓前世與今生的不同身份,漸漸入眠。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小翠伺候我梳洗時,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一件令她“驚悚之極”的大事:齊王殿下一大早前來看我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果真是驚悚之事!”

這所院子蒙泓向來不屑於踏足半步。

依稀記得一年前的新婚之夜,他遠遠地望了一眼貼滿喜字的院牆便決絕地轉身而去。

小翠告訴我:“殿下離去時的眼神有一些落寞。”

我立時糾正道:“怎麽會是落寞?他迫不及待地逃離而去,定是對我和這院中一切充滿了嫌棄與厭惡!”

小翠登時紅了眼眶,“小姐,你非他不嫁又是何苦呢?”

是啊,我非他不嫁所為哪般?

我竭盡所能保留前世的記憶便是為了今生的遇見。前世,他愛我不得,最終因我而死。今世我苦戀他,實乃是因果輪回。

“殿下好像有話要對你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哦?”我漫不經心地擺弄著瓷瓶裏的花束。

昨夜他在書房伺機引蛇,卻無意間引出了我這位不速之客。他此番前來,莫非是,興師問罪?

“他佇立在你的榻前凝望了好久,”小翠一本正經地說,“定是王妃的睡姿太過豪放,將殿下驚得無所適從了。”

我用食指戳了一下小翠的腦門,“這丫頭講話愈發離譜了。”

這丫頭為了昨夜那場“自薦枕席”的戲碼,可謂是用盡了心思。

她自稱師從一位花場高手,我的一顰一笑皆是經過了她這位佚名老師的精心設計。

對於我昨夜的慘敗而歸,她是如此總結的:“殿下素日裏縱欲過度,定是,變得人道不能了。是以,他在王妃的絕色**下,除了自慚形穢還能如何?這就好比擺在你麵前一桌饕餮盛宴,你想下筷飽餐一頓,卻發現自己的滿口牙齒已經沒了。是以,輸得不是那美食,而是那吃不到美食之人!”

我莫名竟覺得有上幾分道理。瞬時,心情也隨之舒暢了起來。

“小翠,備茶!”

經過一夜好夢,再加上小翠的一番精辟言論,我在蒙泓那裏惹來的沮喪已消失殆盡。我捧起茶盞抿上一口,暖暖的茶香氤氳在口腔,別樣恣意。

隻是,昨夜王府之內的一場暗殺,怕是足以震**朝野。府內卻平靜如斯,我隱隱感覺或有大事將要發生。

“殿下今時的日程可曾打探到?”

“聽小順子說殿下去了賢王府赴宴,申時將歸。”

“哦。”

我微微頷首,在內心盤算了一番。

申時,臨安街上。

守候多時,終於,有馬蹄聲自遠而近漸次清晰地傳入耳畔。

人們如受驚般早早地躲在道路的兩側。

我扯了扯唇角,心裏暗自得意,蒙泓,這次看你如何躲?

兀自佇立在路的中央,我將雙臂緩緩展開,隻待馬車飛衝過來,將我送上空中,再,翩然而落。

如此淒美的場景,許是會讓他餘生難忘吧。

“籲……”馬嘶鳴著,高高地揚起前蹄,止步於我的前方一尺。

垂於麵前的幕離隨風而起,待看清了我的容顏,阿崔蒼白的臉上冷汗淋漓,“王妃,小的賤命一條,不值得你費心一嚇!”

沒有等來那致命的一撞,我甚是失望。

“蒙泓,把我的命拿去,我便再不欠你!”

轎簾掀開,一張冷峻的臉映入眼簾。

“想死?你有千百種選擇,莫擋了本王的道!”

我走上前去拔出阿崔腰間的佩劍,遞於蒙泓麵前,“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給我個痛快吧。”

“滾開!”

伴著叮當一聲脆響,我與那劍雙雙跌在路側。

馬車疾馳而去,揚起漫天風沙。

小翠衝出人群,將我扶起,“王妃這一招甚是高明呢!”

我不解地看向她,憤憤然懟道:“高明你個頭,我差點淪為馬下冤鬼。”

我不會告訴她,我在預演自己死去的情景。

我已知道自己的死期,卻無法知道自己死去的方式。若固有一死,我情願死於蒙泓之手,也好徹底清還了我前世對他的虧欠。

隻是今日這一出鬧劇之後,蒙泓對我的厭棄恐是又多了一層。

真真是,不作不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昨夜的投懷送抱,再加上這眼前一撞,殿下怕是要將你的形象深深地刻入腦海了。”

“什麽形象?下賤加瘋癲嗎?”我再一次戳了戳她的腦門。

“是嫵媚加剛毅好不好?”小翠認真地糾正。

我搖頭歎息:蒙泓不會愛我了,昨夜之前不會,今日之後更是不會。

那又如何呢?將死之人還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恍惚間,我又憶起了前世。

來自燕王的嗔怒落在耳畔,“你這女子不僅嘴硬,連心亦是硬的。”

我伸出血淋淋的雙手撫向他的下頜,“妾生而涼薄,是無心之人。”

“綃兒,莫挑戰孤的底線。”他的語氣透著深深的無奈與糾結,一半是警告,一半,卻是祈求。

“求王,殺了我。”我含淚而笑。

……

前世,若是他殺了我,我又何須帶著執念投入這一世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