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一重又一重。我驚叫著、哭泣著、瘋狂地撕扯著觸手可及的一切!
我看著蓮衣膝行在滾燙的鐵鏈上,她的神情因疼痛而扭曲,眼眸中卻透著無比的堅毅。
眼看她即將暈厥過去,她幽幽回眸,憤恨地說:“我拚盡一切博來的自由,終是被你毀掉了,我恨你!”
我看著荔費的身上插滿了弓箭,他撐著最後的神智望向遠處,有焦慮,有不甘。
待看清了我的身影,他哭得涕泗橫流:“姐姐的苦難怎麽總也沒有盡頭?”
我將披風小心翼翼遮蓋在他的身上,哽咽著說:“姐姐不苦!姐姐對你唯有歉意!對不起,姐姐沒有保護好你!”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意:“為了姐姐,我誓要拚盡全力,為姐姐鋪平回家之路!”
我看著沁美人躺在血泊中,艱難地吞吐著最後的空氣。
她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皮,“我這一身傷皆是為你而受,離開蘇言塵,重回故土吧!你若不回,我死不瞑目啊!”
我看著蘭心被棍棒打得血肉模糊,連嘶喊的力氣都全然失去。她的神智一點點消散,終是在闔上眼睛的一瞬認出了我。
“別了,綃姑!”
我心痛地撫上她的發髻,“蘭心,來世再見可好?”
她奮力搖頭,“不!若非遇上你,我又豈會惹來這樣的禍患?我本無欲望與野心,若非不幸成了你的婢女,我應是平淡、祥和地度完這一生!來世,不見了!”
我看著小瑚的胸膛咕咕地流血,他軟軟地倒下,最後將眼神定定地鎖在我的身上。
“省姐姐,我要保護你!”
我匍匐在他的身邊,哭得泣不成聲,“小瑚,姐姐死也不能原諒自己啊!姐姐好痛好痛……”
好重好重的山,沉沉地壓下來……
好冷好冷,我在萬年冰川裏掙紮……
薛大夫的聲音自近處傳來:“陛下,綃姑體內的寒意實在是太過猛烈,若是依然控製不住……”
蘇言塵火急火燎的聲音若隱若現於耳畔:“再加碳火!棉被,用最厚的棉被!湯婆子!速!”
“陛下還需另做打算,盡早為靈物尋找到新的主人。時辰不多了!”
蘇言塵怒吼:“你若再胡說,小心孤要了你的腦袋!”
再沒有了聲響!
難得的靜謐,夢裏隻剩下冰川,夢外隻聽得見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個滾燙的身體鑽入了我的棉被下,緊緊地貼著我。好愜意,好暖和……
夢裏麵的冰川漸漸融化,水麵升起,乍現成片上古之花,它們怒放著、奔流著,如火如荼、如夢似幻。
蒙泓的笑臉開在花叢之中,“綃兒,若能重來一次,你會作何選擇?”
“我會……”
淚水一滴滴滑落,將我的枕頭浸得濕潤不適,我微蹙眉頭。
“綃姑醒了!”
“綃姑醒了!”
……
一聲聲歡呼自床榻邊一路傳至遙遠的室外。
我醒了,值得如此……喜悅……嗎?我望著那滿屋子的驚喜之色,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喜悅屬於他們,不屬於我!
翠蘭衝過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綃姑,您可嚇死我了!”
我伸出手回握住她,虛弱地說:“抱歉!”
聽宮人們說,我在昏迷之時身上蓋著整整五床棉被,被子裏塞了數十個湯婆子,屋裏擺著滿滿的炭盆,隻留著一條狹窄的過道。
我笑著說:“怪不得,我在夢裏感覺就要被一座大山壓死。”
我本無求生之欲,他偏偏要我活著。我渴望自由,他偏要將我緊緊束縛。
我不明白自己與他究竟有著怎樣的牽絆,為何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我,卻又不停地傷害我?為何他不肯給我一個真實的名分,卻硬要將我留於身邊?我這個靈物之主的身份對他究竟又有著怎樣的用處?
我百思不得其解!
林閣主過來看過我幾次。
不知為何,她一走入院中,我便開始不可控地震顫起來。從前,我是不怕她的,哪怕懷疑她是妖邪,也從未怕過。
有一次,她剛一走近我床邊,便陰陽怪氣地喊道:“呀,怎就生出這麽多虛汗?”
我幾乎脫口而出:“妖婦,別靠近我!”
她微微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我若是妖婦,你便是那不老不死的怪物!”
待她走後,翠蘭說:“奴婢剛才聽您與林美人的對話,憋笑憋得好生辛苦。奴婢看你們天真得像兩個孩童,一個說對方是妖,一個說對方是怪。嗬嗬……真是,太好玩了。”
我的神色愈發凝重,“你真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嗎?”
我莫名活這一世,且,好似怎麽也無法死去?
“不過奇怪的是,林美人為何每次來我們院中總要蒙著一層麵紗呢?她與綃姑不同,宮裏的人大都見過她那張臉,又有什麽好掩藏的呢?”
我喃喃自語:“因為她那張臉見得了所有人,卻唯獨見不得我。”
“綃姑,您說什麽?”
我抬眸,問:“那林貴妃的相貌與我可有相仿?”
“半分不像!林貴妃的美是妖豔中透著清冷,而綃姑卻是甜美可親。”
我愈發糊塗了,她難道不是長著蓮衣的臉嗎?如若我與她的相貌半分不像,為何屢屢有人將我認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