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

以前他們總還抱著忠君體國之心,雖然被楊議長軍隊俘虜,無奈之下隻能在楊議長手下做些事情,但腦袋後麵的辮子代表了他們心向北京,所謂人在曹營心在漢,所以辮子是萬萬碰不得的。

後來英法聯軍一幹涉,倆人對他們所忠實的朝廷就有些懷疑了,這英法聯軍可不是解放軍招惹來的,不光根據地的報紙,就連海外美國北方聯邦的報紙都說英法聯軍之所以到中國去幹涉,那是因為北京政府給他們許下優厚回報,又是割地又是贈與軍費。如此英法聯軍才橫跨萬裏跑到中國來。

看到這樣的報紙已經讓倆人很沮喪,後來聽說逃難的百姓說是清軍跟洋鬼子軍隊配合,到處燒殺搶掠,搞的千裏渺無人煙,倆人對朝廷就不是失望,簡直是絕望了。

他們造的鄭和號雖然戰鬥時間很短暫,可鄭和號的戰鬥精神卻讓這些造船的不得不佩服解放軍戰鬥意誌是多麽強悍。後來從香港那邊又聽說鄭和號上官兵對俘獲的輪船給予優厚待遇,不光不殺,還治療受傷船員,並且將他們送回岸上。這下倆個人在感動之餘,心也漸漸靠向根據地這邊。等法軍戰敗後,他們不光人被解放軍俘虜,連心也被解放軍俘虜了。

以前太頑固,說什麽也不肯剪辮子,現在讓他們將頭發剪的跟那些年輕人一樣,他們又覺得不好意思,於是這些人幹脆學起了前明的遺老遺少,要剃發,那就剃的幹淨些,倆人將頭發完全剃去,搞的好象和尚一樣,還自我解嘲道:這樣最好,頭上不長頭虱,也不會癢癢了。

“幼丹兄,近來身體可好?我讓人給您帶過去那些藥有效麽?船舶部事務雖然千頭萬緒,但幼丹兄隻要抓住如何用人就是了,事情交給下麵人去幹,孔明雖好,但事必躬親,不光自己英年早逝,還造成等諸葛過世後,蜀漢後繼無人,此事幼丹兄不能不慎重哇。”

沈葆楨拱了拱手,謝道:“多謝議長掛懷,幼丹受教了。隻是現今船廠粗創,就新廠論,一櫞未立,一瓦未敷。第購民田,釘木樁,培山土,地基甫固,所費已不貲矣經營締造之艱難非常人所能想象。我是誌廣術疏,拙於勾稽,不得不無日不兢兢以撙節為念……”

“行了,你的苦處我也明白……”楊滬生連忙打斷了正在掰著手指頭,一二三四五說著的沈葆楨。

雖然楊滬生現在八股文也看了不少,可讓他耳朵裏聽著這些話,腦子裏再一個個還原成白話文,這也讓楊滬生頭疼。

“我知道搞個船廠不容易,要將船廠建設成世界第一流,更是困難。不過幼丹兄,人無全人,萬事什麽都懂,什麽都精,這樣的人才,萬裏無一。如船舶部什麽事情都是你一人能忙活過來,還要其他部門做什麽?大可撤消了事。幼丹兄,我可不希望我的船舶部長成為孔明。定下章程製度,由下麵按照章程製度辦事,此所謂上上之策。”

“幼丹受教了。”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快進去吧,裏麵酒席已經擺好,就等各位入席了。”

“楊議長請。”

見沈葆楨不再跟自己駢四儷六,楊滬生覺得腦門上冷汗開始消退,很是高興在前麵給他們帶路,朝裏麵走去。

過了五龍橋,進了天朝門,楊滬生還給這些頭一回到天王府的官員介紹裏麵各處名稱。

一進天朝門,兩邊是吹鼓亭,前麵就是聖天門。進入聖天門兩旁為東西朝房,朝房前麵就是忠義門。走過忠義門,接著就是三座大殿,分別是榮光大殿、基督殿、真神殿。

在三座大殿右邊是東花園,裏麵有半亭、石船;左邊是西花園,裏麵有石望亭、石舫、夕佳樓、忘飛閣、漪瀾閣、藏珍閣。

在三座大殿後麵就是以前天王洪秀全住著的內宮了……當然,現在這些都隻有個名字,在這些名字上麵,什麽殿什麽房,什麽閣什麽亭是一個也沒有,隻有殘垣斷壁,衰草連天。

三年前這裏真的是地上小天堂,但南京城破後,入城的聯軍在占領天王府後,將裏麵該搶的搶光了,該砸的也砸了,聯軍內部還因為分贓不均在裏麵狠狠打了一架。到最後放了一把火,將他們所作所為,全毀滅個幹幹淨淨。

做的這些好事中,還有解放軍突擊隊的一份功勞。

三年後當解放軍進了沒人防守的南京後,曾經的天王府已經成了野生動物樂園了。楊滬生在進了南京後,將他的大本營安在這裏還沒幾天,裏麵沒怎麽收拾,基本上還保留著解放軍剛進這裏的原貌。

華爾看了半天,實在無法把這裏跟他想象中的天王府聯係到一起,按照他想的,解放軍辦什麽事情都雷厲風行,既然在三個月前已經占領了南京城,並且大致定下在攻占北京之前,這裏作為臨時首都,而天王府就是楊議長生活起居之處,那麽這裏應該好好修繕修繕。

華爾認為那些很會辦事的人應該將這裏蓋的比白宮還漂亮(根據地比美國還有錢,這個華爾是很明白的。真要蓋個好房子,中國人也舍得下血本,麵子工程最為重要。華爾在中國住了這麽多年,這些事情他是門兒清。)。可一看,卻讓他大失所望。

華爾聳了聳肩膀,兩手一攤道:“楊將軍,您就住在這麽破爛的地方?這裏連豬圈都不如,實在是太寒酸了。”

“華爾先生,要知道,再差的房子我都住過,前幾年帶兵打仗時,就是沒有房子,夜裏累了找個幹淨點的地方合上眼也能睡一覺。跟那時侯相比,這裏已經很不錯了。不過是暫時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我想,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楊滬生學著華爾的樣子聳了聳肩,這洋鬼子現在有了錢,學會了窮講究,他以前指揮洋槍隊的時候難道沒有好房子就不休息了嗎?

華爾眨了眨他的綠眼睛。“如此說來,將軍大人您這裏可是有不少積蓄了。不知史議長今天怎麽沒來?我很想念史議長,他答應我的十萬兩賞銀不知什麽時候可以發下來。原來我還以為那些銀子都蓋房子了,既然沒有蓋,親愛的將軍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下麵可是有不少辦事的人,他們都等著我來發薪水,沒有錢,再好的人對工作也沒有熱情了。”

“哈……哈……華爾你說笑話了。”楊滬生打著哈哈。

“史議長現在正在與議員們商討國家大事,這次接風宴他是來不了啦。至於十萬兩銀子,這事我不知道,你要找也應該去找史議長。”

華爾看著楊滬生,瞳孔收縮一下,問道:“楊將軍,您是在耍無賴?”

“我這怎麽是耍無賴?我這是實事求是嘛!”楊滬生親熱地拉著華爾的手朝前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史議長之間是有分工合作的。我管軍隊,他管錢財,我不能幹涉他,他也不能幹涉我。所以華爾,你要是要錢就應該直接找史議長。”

“將軍閣下,您這是在推卸責任!就我所知,將軍並非不管錢財,不然在贛州也不會找楊坊商量修築鐵路了。如果將軍大人覺得十萬兩銀子實在太多,一時拿不出手,我倒是很樂意提將軍把這筆錢付給我的那些手下。隻是我希望將軍能給我一點便利。”

楊滬生停下了腳步,很有興趣地問道:“哦?雖然我並不管這些事,不過真要能很好解決你與我們之間矛盾,我還是很樂意聽的。說吧,你有什麽條件?我看看是否在我管轄範圍內。”

“是這樣的。如果將軍能將長沙到武昌的鐵路暫時終止,改為勘探長沙至武昌鐵路,先將這條鐵路修築起來,史議長不光不用再為十萬兩銀子發愁,我還很樂意替將軍您聯係國外各財團,讓他們一起投資修築這條鐵路。將軍您是知道的,從長沙修築條鐵路出來,這是要將湖南的糧食利用鐵路能更便捷運輸出來,隻是現在江西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江西了,經過三年建設,江西一年糧食收成不光養活自己足夠,還足以供應福建。從長沙修築鐵路到南昌,在時間上並沒有以前那麽迫切。倒是湖北、安徽北部現在剛剛平定,多年的戰爭造成那邊糧食大量減產,等中國全部平定後,北方如何保障糧食供給問題遠比南方要迫切些。為將軍考慮,修築長沙至武昌鐵路已經迫在眉睫,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華爾捋著他那微微卷起來的胡須,前傾著身子半側臉看著跟他並行的楊滬生。這裏雖然說軍事楊滬生負責,政治經濟史秉譽承擔,可誰都知道,楊史二人實際上以楊滬生為主,隻要楊滬生點頭答應的事情,史秉譽是肯定會同意的。

楊滬生開頭聽著還覺得華爾說的有一定道理,可他覺得這個華爾在海關上待了這麽多年,人早已變成精了,他不可能做出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來,說是為自己考慮,到最後得到好處最大的肯定是他華爾,決不可能有別人。

楊滬生一沉思,就明白了這個家夥今天這國際主義精神是怎麽回事了。明白過來後,楊滬生微笑著左看看右看看,看的華爾有些發毛,隻能尷尬地在旁邊賠笑。

“華爾,你這是不是有些徇私舞弊啊?別以為我不明白你的小伎倆,什麽保障北方更重要……‘湖廣熟,天下足’。按照你的邏輯,等鐵路修好了,北方這戰爭早就結束了,三年五載下來,你說說看,湖北、安徽還需要湖南的糧食嗎?我看湖北糧食不光足以供應自己,就是整個北方,他也能養得起。小算盤撥到我這來了,還說為我考慮,可真有你華爾的啊!”

“楊議長,老朽卻覺得華爾先生言之有理,自古以來,南方朝北方運送糧食多有不便,不然隋朝也不必開辟大運河。這鐵路如真能讓湖南糧食便捷運送至武昌,這對江北百姓何嚐不是一件美事?當然,修築鐵路好是好,卻也不是沒有任何弊端,還請議長三思。”

沈葆楨聽了華爾的話他隻覺得有道理,並沒有楊滬生考慮的那麽久遠。沈葆楨跟華爾接觸實在有限,對這人本性一概不知。聽著從長沙修建一條鐵路到武昌可以極大方便貨物運輸,沈葆楨倒動了心思。

鐵路對沈葆楨而言並不陌生,為了溝通馬尾造船廠與福州之間聯係,早在兩年前馬尾至福州的鐵路就開始鋪設鐵軌了。

開頭沈葆楨對修建這麽一條鐵路報著抵製心理,可修好後,在乘坐了兩趟列車後,沈葆楨對鐵路的看法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鐵路實在太便捷了,便捷到沈葆楨晚上可以在福州過夜,早上起來用過早點後,乘坐火車在半個小時後抵達馬尾自己的官府上班——當然要扣去到火車站和等車時間。到了下午下班後,當沈葆楨在太陽西落的時候乘坐火車朝福州趕,到了福州,正在落山的太陽還留了小半截在山後麵。

如此便捷的鐵路不光方便的他們這些官員,對那些家在福州工作在馬尾的工人、商販來說,也是一個福音。

不過鐵路好是好,讓人撓頭的也不是沒有。

列車速度實在太快,同時製造列車的是鋼鐵,這東西可比肉身凡胎的人類要結實多了。

雖然在鐵路通車前,各級政府早已在各村各鎮貼出布告,令行人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橫穿鐵路,同時又派出眾多工作組,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宣傳,但是在福馬鐵路全線通車三個月時間內,這條鐵路線已經有十三人被撞死,二十餘人被撞殘。

每撞死一個人,周圍的百姓就會抬著裝著死人的棺材找當地鎮長、縣長要求給予賠償,哭天喊地聲讓人聽之不由淚下。

現在雖然根據地財政收入比美國還多多了,可一邊軍隊在打仗,一邊經濟在建設,一邊要救濟那些赤貧的百姓,一邊還要安置傷殘軍人……到處都需要錢,大批的金錢還沒落袋,馬上又花了出去,雖然財政委員會已經竭力精打細算了,可政府財政實際上是赤字,而且赤字規模不小,哪有多餘錢用來賠償這些讓火車碾壓撞死的百姓?可你要不掏錢,百姓們又不幹。

雖然你說鐵路通車前早已用各種方式警告過,行人不得穿越鐵路線,以免發生意外。但普通百姓才不認你這個帳,他們隻認牢一點:這地原本就是給人行走的,既然火車這個突然蹦出來的怪物把人給撞死了,那麽死了人你就要負責,就要賠償,不賠償他們就要挖鐵軌,掀火車,讓你永遠也用不了鐵路!

什麽法律、什麽法治百姓是不管的,這也難怪,五千年來中國從來沒有法治這個概念,而是要以仁治國。雖然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說,可這畢竟隻是掛在口頭上的,實際操作起來,誰又會當真呢?

當真得不是沒有,秦始皇靠法家治國,二世而亡。李林甫以法治政,卻落了個口蜜腹劍的名聲,死後還被抄家親屬流放。接近法家的張居正在曆史上名聲稍微好一些,可他的結局也擺脫不了死後抄家、親屬流放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