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神秘老者(二)

楊滬生原本還以為史秉譽真的跟自己一樣灑脫,喜歡帶著老婆孩子看風景——錢是不用顧慮的,像楊滬生、史秉譽這樣從高位退下來的,幹什麽事情他們都不用擔心資金問題——誰知道史秉譽說是他不想當擺設了,軍隊勢力大的讓他這個總政委、國家主席喘不過氣來,既然如此,還不如跑來跟楊滬生一起過把遙控指揮的癮。

楊滬生當時就汗流浹背,感覺到危機之所在。史秉譽這樣說等於指著他楊滬生的鼻子,罵他“幹涉朝政”了。軍隊的勢力從哪裏來的?還不是因為他楊滬生才得來的?能讓軍隊壓政府的,那肯定是軍方上層將領,打著他楊滬生的招牌威脅政府了。

曆史經驗告訴楊滬生,軍人幹政乃取禍之道。五代十國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後梁之所以取代唐,那是因為朱溫是當時最大的諸侯。後唐靠戰爭消滅後梁後,河東節度使反客為主,滅了後唐,成立後晉。契丹滅後晉,後晉殘餘勢力中,最具實力的劉知遠擁兵自重,沒有援救當時的開封政權,等後晉滅亡,不多時日後,劉知遠在手下勸說下,“勉強”登上皇帝寶座,建立了後漢政權。接著掌握中央禁軍的郭威發動兵變,讓後漢政權退出曆史舞台,建立了後周,等郭威一死,同樣的一幕又被趙匡胤演繹了一次,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代周建宋,趙匡胤因為手握兵權,當上了宋朝的開國皇帝。若非杯酒釋兵權,很難說當趙匡胤到地下找他的把兄弟郭威解釋篡奪後周政權時,相似一幕會不會再由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再表演一次。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曆史教訓是慘痛的,楊滬生可不希望自己剛剛建立起來的民主政權,因為高級將領的個人野心,再次走了回頭路。自從離開權力金字塔塔尖後,楊滬生東奔西走,和各地駐軍頭頭腦腦:綠竹入幽徑,青籮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鬆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解放戰爭、反幹涉戰爭中,楊滬生打出了權威,在軍隊中擁有任何人所無法比擬的威望,軍隊山頭不少,浙江係、江西係、福建係(福建係裏又分了很多小山頭,幾乎一個縣就有一個到數個小山頭)、老太平軍係、起義湘軍係、倒戈淮軍係、海軍係、空軍係……林林總總,這些山頭,很多是楊滬生為了在軍隊裏維護自己權威,有意讓他們彼此之間約束,非本山頭者,互相看不順眼,大家又都是楊滬生提拔起來的,在楊滬生麵前,不管他是哪個山頭的,隻有俯首聽命的份。就是楊滬生離開了權力中心,軍隊對楊滬生的忠心,那也是沒有二話。對於軍隊,楊滬生如臂使指,那是說一不二,沒有人膽敢違背他的意願。這樣的日子,楊滬生自然過的十分舒心,自我感覺好的不能再好了。

可是,史秉譽提前從高位上退下來,卻給楊滬生敲響了警鍾。不錯,隻要楊滬生在世一日,軍隊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再多的山頭,到了楊滬生這裏,他們都屬於楊滬生一人所建山頭。可是等楊滬生死了呢?人總有一死,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作為唯物主義者,楊滬生不相信這世界真有什麽神仙,漢武大帝夠牛的吧?不照樣跑到地下去看趙飛燕表演掌上舞蹈去了?千古一帝秦始皇想要萬壽無疆,可皇帝寶座還沒坐多少日子,就跑到天庭尋找長生不老藥了。有生就有死,這是自然規律,誰也無法逃脫。

活著的時候,所有的山頭在楊滬生眼裏都不成問題,這不過是互相製約的力量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如果楊滬生現在就死了,或者上帝特別喜歡開玩笑,一道閃電過來,又讓他跑到其他朝代去“解放勞苦百姓”,現在這些山頭很有可能就發展成大大小小的軍閥。到時候來個軍閥混戰也不是不可能,真要這樣,這是中國的悲哀,也是這支軍隊締造者楊滬生的悲哀。楊滬生自然是不願意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居然發展到這種很有可能出現的局麵。於是退隱下來的楊滬生不能不仔細思考,思考如何改變這種局麵。而史秉譽,在這方麵給楊滬生幫了很大忙。

作為一個楊滬生所理解的民主卻又高度中央集權的國家,殘餘的封建思想不可能迅速從人們頭腦裏徹底清除出去,或許再過一百年,人們心靈最深處照樣還有那種思想殘渣存在。參議院采用多政黨合作執政,而社會黨因為楊滬生的緣故,掌握了軍權,很自然的,在參議院裏擁有絕對強勢地位,要避免軍人幹政,這種局麵必須得到改變,很難想象,當社會黨不再掌握軍隊,他在參議院裏會處於何種尷尬的境地。

可是,如果一個政黨,必須依靠軍隊保護,才能維持對國家的統治,這對這個國家,這個政黨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悲哀?清兵入關前,八旗軍又是何其強悍,當八旗退化腐朽後,這樣的軍隊連農民起義軍都打不過了,又怎麽可能輔佐清朝統治者將政權千秋萬代延續下去?由此可見一個政黨,是否有生命力,是否能將對國家的統治延續下去,並不在於他掌握了多少軍隊,而是在於他是否得民心,不得民心,掌握再多軍隊,也不過是握在手上的紙老虎,起嚇唬人作用,隻要有人膽敢上前輕輕一捅,馬上顯了原形,你要得民心,哪怕明著手中沒有掌握軍隊,你照樣可以統治這個國家,民心所向,誰又能剝奪你的權力?

想明白的楊滬生和史秉譽一道,不再當他的太上皇,而是做起了國事顧問,他不再利用自己的威望幹涉政府事物,相反,卻一步步將政委製度廢除了——軍隊政治教育還是必要的,但這支軍隊是國家的軍隊,而不是某黨某集團的軍隊,教育戰士愛國主義,維護國家利益,保護國家主權,這種思想工作由政治部去做就可以了,沒必要非要在軍中搞兩頭蛇。軍隊中不光要民主,他還要決策獨斷,多頭領導下,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到底聽誰的?政委不負責軍事事物,卻為了製衡軍事首長,有指揮上的最後決斷權,這顯然不合理,單一首長製還是有他合理性的。

與廢除政委製,實施單一首長製同步進行的,還有軍事武裝的文官化管理。曆史上宋明積弱,很多人將矛頭直指軍隊由不懂軍事的文官來指揮,可他們卻沒看到,采石一役指揮宋軍擊敗金國軍隊的虞允文就是文官掌軍,而明朝著名抗後金督師袁崇煥,他同樣不是武官出身。宋明積弱,根子並非在文官掌軍上,最主要毛病出在不是依法治國,而是以德治國,對個人品德的信奉遠高於對法律的推崇。要知道,人的yu望是永無止盡的,誰都喜歡美色、金錢、權力,靠個人品德來約束,最後得到的隻可能是腐敗墮落。上粱不正下粱歪,上麵的人光想著享樂,文官貪財武官怕死(這都是人的本能),又怎麽可能指望由這些人指揮的軍隊打勝仗?

廢止政委製度,完善法律,依法建軍成了楊滬生和史秉譽在退下來後,最忙碌的事情。這時候以前為了搞平衡,放縱甚至有意製造出來的山頭主義成了橫在楊滬生麵前,讓他撓頭不已的最大麻煩,山頭立起來容易,想要將他鏟除掉,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軍隊主官互調、從軍隊退到地方執政、離開軍隊轉入工商業,成了楊滬生削弱軍隊高級將領權力的法寶。對有意削弱軍隊權力,政府自然樂觀其成,在各方麵創造合適環境,將這些潛在的麻煩慢慢化解,可經過多年戰事,部隊膨脹到非同尋常規模,大批高級軍官安置起來,那可是天大的麻煩事情。為了盡量多安置一些人,政務院副總理從設置五人,一下子擴充到設置了十五個副總理職位,至於各部門副部長,那更是隻要需要安置,想設置多少就設置多少。一時之間,政府部門官員臃腫成了外國譏笑把柄。

不管怎麽說,三十年過後,作為國家暴力機構,軍隊雖然還擁有超然地位,但他對政府來說,不構成實質性的威脅,同時,文官管理軍隊使得出現軍閥混戰的可能性變得極為渺茫了。在中西菲律賓之戰中,雖然文官管理的軍隊暴露出反應遲鈍、戰術應用有不得當之處,但超常的國力還是讓這場戰爭很快就結束,中俄漠北之戰,開頭小敗幾仗,當戰爭發展下去後,龐大的戰爭機器一開動,貌似強大的俄羅斯也頂不住中國軍隊所給予的壓力。這樣兩戰過後,文官管理軍隊算是徹底貫徹下來,楊滬生對軍隊的擔憂不再成為現實。

軍隊國家化,不再將軍隊作為私有武裝的社會黨,從軍隊退出來後,為了能繼續執政,逼得他必須牢牢紮根於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中去,真真切切考慮百姓切身利益,為最廣大人民群眾辦實事,獲得了廣泛支持,社會黨還是參議會裏第一大黨,用不著口頭說說“代表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大家都明白應該選誰。楊滬生曾經害怕出現的國家變了顏色,重新倒退回封建社會,或者走向剝削極為殘酷的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社會道路並沒有出現。脫離了人民群眾,就好象魚離開了水,有依靠時,這句話不過是說說而已,隻有將虛妄的依靠撤走了,人們才真切感受到這句話是多麽正確。

作為新生的共和國,民主自然帶來大家封建專製社會所不能給予的好處,可讓楊滬生和史秉譽頭痛的,這個民主製度弊端也不少,首先,這個民主製度需要敵人,需要真實的或者是假想的敵人,不然因為民主在百姓中積累出的巨大能量,會讓共和國四分五裂,軍隊不出現軍閥,民眾自己先把國家給五馬分屍了。為了尋找敵人,臥榻旁的日本首先成了倒黴蛋,為了蝦夷,新生的共和國將剛開始走上維新道路的日本,一蒙棍打的五十年翻不過身來。日本不能成為威脅了,接下來倒黴的就是西班牙,曾經的殖民強國自從英國起來後早已衰弱,可他在菲律賓還有很大一塊殖民地,剛好,在中國尋找敵人時,菲律賓爆發了反西大起義,在鎮壓中,當地的華人自然受到波及,死了那麽幾個人。順理成章,西班牙也就成了第二個邪惡的撒旦,成了共和國將國內積蓄矛盾宣泄的出氣筒。完後是俄羅斯,一直到歐戰爆發,曾經的盟友現在變成了策動戰爭的魔鬼。

對這場戰爭,早在二十年前,楊滬生與史秉譽就已經認真考慮過。他們倆個都不是什麽聖人,對倆人來說,解放全人類實在太虛無縹緲了點,這種思想極為危險,搞不好會讓他們成為中國的希特勒,世界沒解放,中國先給摧毀了。這樣的大話用來煽動善良的百姓還可以,真要落實下去就屬於自我毀滅。倆個能“超前看透曆史”的顧問骨子裏是中國人,對他們來說,最現實的就是如何利用世界大戰,讓中國利益最大化。

在倆人考慮中,加入同盟國一方,對中國來說,顯然沒什麽好處:真實的曆史上,德國和奧匈帝國可是戰敗的,完整的德國多了一條走廊,而奧匈帝國更慘,分裂成奧地利與匈牙利,加入同盟國?中國國力自然夠強大,可美國一參加進來,孤懸海外的美國實力與中國相差不大,難道真要讓中國以人海戰術淹滅敵人嗎?這樣就算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可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慘痛的,經曆一場殘酷的內戰後,倆人可不希望中國再死那麽多人。

作為後起之秀,德國在很多方麵超過了老牌殖民帝國:大英帝國。但是,從戰爭潛力來看,英國卻比德國更有優勢。光海軍就夠德國人追趕幾十年了。要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果實,最佳方法自然是學習美國,加入協約國與同盟國為敵。等戰爭雙方打的精疲力竭,這時中國打著正義的旗幟,走到前台,豈不是輕而易舉就能獲得戰勝果實?為此,和英國改善關係,同時漸漸疏遠德國,在外交上,顯得猶為重要。為此,倆人發揮自己對政府的影響力,將偏向德國的政策修改為中立,改善了和英、法兩國關係(為了漠北,和俄國的關係一直好不起來,直到戰爭爆發後,在現實威脅下,俄國才不得不與中國改善了關係)。

對於戰爭結果,楊滬生和史秉譽曾經有過不同的見解,楊滬生以為隻有取得全麵勝利,這樣才能揚中華威名於域外,換句話說,隻要一參戰,就要將同盟國往死裏揍,揍的他們不知道自己爹娘姓什麽,這才可以。而史秉譽認為,未來的大戰是不光是為了瓜分殖民地那麽簡單,當中國參與進去後,還要牽扯到文明衝突,一個強大的東方文明國家,對西方列強來說,顯然是極為可怕的,會讓他們晚上睡不著覺,如果一棍子把德國打趴下,讓他徹底翻不了身,那麽和中國需要樹立外界敵人相同道理,西方各強國的注意力也隻可能轉移到外麵去,至於哪個國家會讓他們擔心,這用腳指頭想想就可以了。想象一下,中國率領一幫國力並不強大的小兄弟,去跟由英國、法國、德國、俄國、美國、意大利……等等等等西方國家組成的聯軍再來一次世界大戰,最後的結果是什麽?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各國都需要休養生息,這樣的戰爭在二十年內不大可能打起來,可是等大家緩過氣來後,那時侯中國可就麻煩大了!為此,史秉譽得出的結論是,要參戰(不參戰中國不可能走到更廣闊的世界去),但戰爭規模必須受到控製,最好打到最後,西方列強誰也吃不掉誰,隻能維持歐洲原狀。隻有這樣,才最符合中國利益。

和以前一樣,倆人年紀雖然大了,卻還是那麽固執,就算看法隻有一點差異,他們也會爭執不休,這對倆個好友來說,爭論成了一種生活的樂趣,可他們現在是國事顧問,屬於站在幕後給那些領導人指引方向的設計師,他們倆個觀點不一致,苦不堪言的隻能是必須虛心請教,不然就有忘本嫌疑的領導人。“倆個該死的老家夥什麽時候才上天去?”每當倆個導師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堂堂國家主席跟個學生似得,一會兒跑到這頭點頭稱是,一會兒又在另外一頭豎起大拇指讚歎偉人高瞻遠矚,跑來跑去時,心裏總會冒出這種哀怨來。

也許是心誠則靈,還沒進入二十一世紀,史秉譽因為偶爾著涼,引發感冒發燒,開頭他也沒引起重視,等發覺不對,再治療已經為時以晚,丟下心愛的女兒,先楊滬生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史秉譽的過世對楊滬生造成了極大打擊,一夜間,他看起來蒼老了十年。史秉譽離開沒兩年,何清萍又因為疾病告別了人世。這個世界和自己最親的親人先後離世讓楊滬生萬念俱灰,有種到寺院出家做和尚去的衝動,可他的身份讓這種想法實在驚世駭俗,那些和尚有個國父當同門會高興,可其他人就不會那麽開心了,於是楊滬生入空門的念頭也隻能是念頭。

兄弟、妻子先後離他遠去,現在沒人跟楊滬生爭吵,也沒人管他勾引年輕貌美的小女孩,楊滬生感覺這個世界實在寂靜的讓人想要掉眼淚,沒人爭吵,他覺得心裏鬧得慌,人到老年,女孩還是那麽美麗,可楊滬生已經不會動心,一想起妻子的眼神,什麽風liu念頭全沒了。成了孤家寡人的楊滬生也不想再受人打擾,這時候,他連到部隊拜訪老部下的心情也沒了,尋了個幽靜的地方,真的自己關了自己的禁閉,每天練練毛筆書法,養了幾隻小貓、小狗、小雞、小鳥圖個開心,對國事,他這個國事顧問再不過問,他連報紙也不看了。反正不管人們怎麽想,地球總是要自己轉的,國家命運、民族強盛,當你死後,這些都跟你無關。楊滬生完全拋開了一切,跑到山林當起隱士,國家領導人自然鬆了一口氣,現在沒有誰會幹預他們治國方針了。

曆史的*還在繼續轉動,也沒有因為楊滬生看破紅塵有所改變,楊滬生和史秉譽預料中的世界大戰還是爆發了。

雖然楊滬生與史秉譽,一個當了隱士,不再過問國事,一個早已病逝,想過問也無從過問,可國家政策早已決定,又豈能輕易改變?於是,一切都有如二十年前楊滬生和史秉譽構思一樣,先保持中立,接著又尋找借口,加入協約國對同盟國宣戰。

楊滬生和史秉譽參照以前所知第一次世界大戰知識,將一切都設計的很完美,可他們卻忘記了,當他們提前終結了清朝政府,讓中國國勢強大起來後,現在的世界已經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曆史了。不錯,世界大戰還是照樣爆發,可時間提前了兩年,而且戰爭一開始,各種原來一戰沒有或者後來才出現很不成熟的武器,接連登場亮相,更讓他們沒想到的,首先宣戰的是俄國而不是奧匈帝國,在普法戰爭中打了敗仗的法國,當世界大戰爆發後,表現還不如拿破侖三世領導的法蘭西帝國,沒多少時間就宣布投降了,意大利充分地發揚了他的牆頭草本質,雖然與奧匈帝國有著無法排解的冤仇,他還是加入了同盟國,對協約國宣戰……一切都不同了,迷信開國國父,十足教條主義的中國卻還按部就班,加入了協約國陣營,並且因為協約國戰事不利,為了扭轉戰局,迫不及待投身進去。如果早知世界會變成這種局麵,楊滬生和史秉譽決不會對這場“未來的戰爭”做出任何建議。

一場歐洲引發的戰爭,影響如此之大,連隱居在深山老林,打算不問世事的楊滬生也知道了。

已經不知激動為何物的楊滬生開始隻是覺得中國參戰時機沒把握好,參加戰爭早了點,歐洲那邊還沒兩敗俱傷,中國就急不可待表明立場,沒有把自己當成世界軍工廠,大發戰爭橫財,這也未免太毛躁了。不過加入協約國,短短幾年後進入戰勝國俱樂部,雖然代價稍微大點,回報還是有的。抱了這種心態,楊滬生還是繼續釣他的魚,喝他的老酒,到寺院與住持聊聊天,清明時節給妻子好友上上墳,“客心洗流水,遺響入霜鍾。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這樣悠閑的時間沒過多久,楊滬生突然發現周圍氣氛有些不大對頭了。

說是兩耳不問窗外事,可楊滬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身邊的警衛部隊還是要跟外界聯係的,寺院裏的住持又會接觸各行各業人士,從聽到的那些人交談中,楊滬生有一種不祥預感。楊滬生是一名老資格軍人了,作為一名曾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統帥,他有著與眾不同的戰爭嗅覺,對自己的感覺,他還是很相信的。

果然,不過是讓警衛員將最近報紙拿出來,略微掃了幾份,已經修煉到古井不波心態的楊滬生差點心髒病發作交代在那裏。

為了避免那些尊重自己的政治家,有事沒事跑過來請教,也為了避免再為國事操勞,楊滬生早就立下規矩,除非楊滬生自己要求,不然任何人不得打擾他隱居,連內部參考他也不看了。現在楊滬生看到的報紙與一般平民百姓看到的,上麵的新聞決無二致。可楊滬生不是什麽也不知道的犯了老年癡呆症的病人,報紙上左一個勝仗,右一個勝仗,可草草翻一下,一個月下來,部隊居然沒有勝利前進多少裏路,今天某支“英雄的部隊”去了美索不達米亞,明天又有一支“具有光榮傳統的部隊”開拔上了戰場,而且這些部隊都在一線,都取得了比他們實力更大的顯赫戰果,就這樣,用不了幾天工夫,還有更大的勝利果實等著他們摘取,而且他們也真的摘取了……

一般人隻圖個熱鬧,看過這樣的新聞,隻會跑到廣場上,搖著紅旗為戰功顯赫的軍隊呐喊助威,他們不會從新聞報道中看透前麵真實的戰況。可楊滬生就不同了,那些報道雖然沒提部隊傷亡,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個帳楊滬生還是會算的,加上數十萬大軍,打了那麽多天,連巴格達都沒有拿下來,前麵就算取得了勝利,這勝利要想“巨大”,也很勉強了,更談不上“具有決定意義的勝利”。

楊滬生還活著,他還沒有眼睛一閉,世間萬事於他無關。對國家民族的忠誠讓久藏在內心深處的衝勁再次煥發出來,於是楊滬生不再安於躲在山裏當隱士,他要了解真實情況,要對國事進行幹預——這是現在領導人所不樂意看到的,卻也是無可奈何。

了解了真實,讓楊滬生對國家命運極為焦慮。他沒想到,曾經百戰百勝的雄師,現在麵對歐洲病夫也打的那麽吃力;他也沒想到,以前的虎將高明輝,人還沒入土,可他的戰爭思想不光是倒退=僵化,可以說就指揮藝術而言,高明輝老朽不堪重用了;更大的沒想到是這個世界大戰,與楊滬生印象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完全不同,看起來協約國倒更像是戰敗一方,至少法國投降後是如此。而按部就班的中國就這麽莽撞衝進去,實在有點豪賭國運的味道。

更讓楊滬生不滿的是,明明中國軍隊善於運動戰,在運動中抓住機會痛殲敵人,可現在這支遠征軍卻與敵人搞什麽硬碰硬,打頂牛戰,要在陣地戰中消滅敵人。傻瓜都知道進攻嚴陣以待有著堅固陣地的敵人,就算勝利付出代價也極大,可指揮軍隊的那些人卻看不到這一點,還說什麽火器時代戰爭就是如此,如拿破侖,如普法戰爭……舉的例子都是西方的,惟獨不舉中國例子。一說起解放戰爭,立刻攤開手,說是“這是例外,在本土作戰,民心所向,運動戰自然可以,到外國作戰,隻能參考歐洲那些戰爭”。楊滬生不能不懷疑,讓文人執掌軍隊是對還是錯,不錯,文人掌軍,出現軍閥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可能存在了,可這些文人也太不懂得如何打仗了!

已經騎到老虎背上了,自然不可能輕易跳下來,現在隻能扭轉這種被動局麵,將形勢朝對中國有利一麵轉過來,扭轉局麵,除了通過外交途徑,將美國綁在協約國戰車上,拉美國下水外,隻可能通過戰爭,改良當前局勢,盡可能將這種漫長看不到邊際的戰爭盡早的結束,而以前那種愚蠢如豬的作戰方式必須改變。在官僚不滿的眼神下,已經退隱的楊滬生重操顧問舊業。

都快要五十年了,再當國家主席別人不滿,楊滬生自己也會不好意思,改變了的一戰,協約國是否能取得最終勝利還不一定,萬一輸了,自己一世英明豈不化為烏有?還不如當顧問,什麽都管,責任卻不用負來得更實惠。

重新出山後,楊滬生在大江南北到處奔波,並不局限於北京。不過幾年時間,他發現外麵的社會與他所熟知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不是變好了,而是出現了太多危機,民主製度並沒有遏製腐敗的產生,而法律也沒有讓那些腐敗分子有所顧忌。不錯,國力是增強了,可城鄉之間貧富差距在急速擴大中,農民辛辛苦苦幹一年,所得收入還趕不上資本家一頓飯錢。為了發展工業,無數的汙染企業遍地開花,天是灰的,水是黑的,各種疾病突增,可議會卻在說“等有錢了再治理”,也就是先破壞,再治理。他們還真以為環境破壞後,能用少量金錢恢複原樣!

這些是讓人頭痛,不過國家出現了一批中產階級,貧富差距雖然大,中產階級卻成了主要力量,這個社會看起來不大會發生革命。水土汙染了,隻要控製,並且投入大筆資金下去,得到改善也是可能而且是一定的。在教育和醫療上,現在政府所作所為讓楊滬生眉頭無法舒展開。

一個國家,是否能保持增長率,要看他有多少人口得到了充分的教育。文盲國家能發展成世界強國,這根本是在說笑話。為了讓最廣大人民能讀的起書,從建國那一天起,全國就實施普遍義務製教育。這個義務製教育不是你有讀書的義務,而是國家在教育上投入大量金錢,讓適齡兒童可以免費上學,為此剛建國時,教育經費在政府財政支出中,占了百分之十的比例,一直到楊滬生真正隱居時,在教育投入上,從來沒少於百分之十。雖然從當時看,每年投入那麽大筆金錢到教育中去,經濟投入比例要下降,好象經濟受到一定影響,可大批經過良好教育的青年,卻成為國家經濟潛在的收益來源。楊滬生一隱退,也不知當時國家主席腦袋瓜子少了哪根筋,在口頭上重視教育的同時,事實上每年國家在教育投入上比例年年下降,等楊滬生出山時,教育經費占全年財政支出已經下降到百分之三,少了七個百分點。

學校要辦,老師工資不能少,教學儀器需要購買,學校校舍需要維修……國家財政撥款卻少了一大半,怎麽辦?頭腦靈活的官員想出來教育產業化一說,義務製教育也要收費了,學校經費不足之處,全由學生家長出。於是原本不用出錢就能讀書,現在卻要有小孩的家庭掏出大筆資金供孩子讀書,偏僻農村農民家庭,在教育上投入與他收入相比更是嚇人。讀個小學一年也要好幾十元,要是上了中學,學費更是超百,大學學費過千。於是大學成了富人學校,學習好,沒有錢是不能進入大學了。大學可以不讀,可小學和中學是義務製教育,國家強迫所有適齡兒童讀書,你要不讀就是違法,違法就要受到嚴懲……所謂的教育產業化,在百姓眼中,跟搶劫沒什麽區別,喊出教育產業化的,更是成了讓人憎恨的強盜頭子了。

這種教育產業化嚴重破壞了普遍義務製教育,城市裏還好,父母雙方隻要有工作,咬緊牙關省吃儉用還能供小孩讀書,農村怎麽辦?很多農村農民一年收入都不過十來元,幾十元的小學學費他們又如何交得起?就連借錢,也沒地方借啊?小學還好說,中學學費對不少農民來說,更是天文數字,於是大批兒童失學回家。一方麵隻要是中國人,都要接受義務製教育,另外一方麵卻不問你是否有錢,學費一分錢也不能少,這樣的製度自然是怨聲載道,不知多少人說教育部那些老爺該讓天雷劈死。在農村,看到兒童光著屁股揀柴火、放牛羊,讀不起書,楊滬生的心就好象被針紮一樣疼。這樣的教育隻會造成城鄉百姓之間素質越拉越大,有錢的你是白癡大學也會收你,沒錢的哪怕你是天才,連中學你也上不了。貧者越貧,富者越富,到最後不出社會問題才有鬼了。

和教育一樣,楊滬生走到哪裏,就在哪裏聽到百姓痛罵醫療製度。以前的醫療製度是全民保健,由國家出大頭,社會集資讓所有百姓都能不掏錢或者少掏錢就看上病,吃上藥。這種醫療製度下,一般的小毛病百姓是不用掏錢的,就算生大病,還有社會統籌幫你支付大筆費用。因為不用出錢,這種製度在農村尤其受到歡迎。當然,因為不用掏錢,這種製度最大弊端就是調動不起醫院醫生的積極性,得過且過混日子的醫生,在醫院裏比比皆是。而不管有病沒病,大把藥物家裏藏的現象也很普遍。很多過期藥最後隻能當垃圾丟了,浪費現象十分驚人。

楊滬生不再管事後,徹底鬆了口氣的領導人開始集中財力辦他認為更加重要的事情,加上普遍基本醫療保健製度造成的浪費太驚人,領導人拿醫療製度開刀了。國家在醫療經費上的支出急劇下降,也不再給普通百姓看病貼錢了。醫院和政府脫鉤,一切經費完全靠醫院自己賺取。修改後的醫療製度是一切向錢看,生病了?想看醫生?可以!先掏錢出來!看病費用驚人,藥品費用更是高的離譜。以前農民小病小災可以上醫院免費治療,隻有生了大病,因為沒錢上不起大醫院,隻好在家挺著,挺不過去兩腿一蹬拉倒。現在好了,現在連頭痛腦熱都看不起醫生了,就算看了醫生,那藥的價錢你要沒錢也享受不了。這樣的醫療製度自然是惹得罵聲一片,楊滬生聽到後汗流浹背,慚愧不已。

不光是教育、醫療,在工人就業保障、基本生活保障、農業補助上,按照楊滬生的理解,“全麵向落後國家靠攏”,倒退了不知多少步。而政府卻說這叫“要效益”、“獎勵勤勞的,懲治懶惰的”、“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他們卻不說說,要是工人工作得不到保障,你就努力工作,黑了心的資本家照樣可以將你解雇。大家都上進,當老板嗎?六億中國人,人人都是老板,到哪裏找工人去?一個社會,真正當老板的並不多,最多的還是普通老百姓,這樣的製度,看起來好象很合理,實際上卻保護了少部分富裕階層,讓大多數人得不到保障。才短短幾年工夫,辛辛苦苦製訂下的各項法律居然或多或少都變了味,楊滬生心裏自然大不是滋味。

國策就像一個鍾擺,楊滬生朝左邊拉了起來,等他徹底退下去,不管了,在引力作用下,這鍾擺又向右邊擺了過去。現在楊滬生一出來,他自然覺得現在的國策右傾的離譜,要修正,可按照憲法,他這個“前”領導人現在隻有言論權利,他可以提建議,是否采納是別人事情,楊滬生是無權改變任何製度的。當然,憲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現在的領導人屬於沒有在楊滬生領導下工作過的人,說起來對楊滬生很尊重(連對同盟國宣戰,這麽重大的事情,都是按照楊滬生與史秉譽在很多年前的意見去辦的),實際上楊滬生說的話,他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既然如此,楊滬生就在祖國大地到處跑,去找他的那些老部下,和大家“聯絡聯絡感情”,偶爾再來一個“東遊或者西巡講話”,把自己的意見放出去。國人言論自由,這可是寫在憲法裏的,楊滬生也是國人,無非是他的講話常常進了報紙頭版頭條,連國家主席講話也要排在楊滬生後麵。報紙排版者是報社自家事情,誰也幹涉不了。有人雖然不樂意,卻也拿他沒辦法。

這一次,楊滬生南下去找他的“老夥計”好好聊聊天,順便再在報紙上吹吹風。人老了,不大喜歡高調的楊滬生也沒坐飛機(飛機太危險,萬一掉下來那純屬可以理解的意外事故,與其他無關。楊滬生就是太明白這點,不管到什麽地方去,他也不坐飛機,連軍隊軍用飛機他也不坐),而是搭乘火車一路南下。搭乘火車好處不少,列車上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他可以在列車上好好了解這個社會真實情況。按慣例,楊滬生沒有驚動任何人,帶了兩名警衛員,再在部隊派出的特種部隊保護下,乘坐火車,警衛員是緊跟左右的,至於特種部隊,那就穿著便衣,混在人群中,有什麽動靜,這些人會很快將局勢控製起來。

這已經是慣例了,每次出行都沒出什麽問題,沒想到這次卻發生了意外。楊滬生一時興起,與一名年輕的戰士探討一下問題,卻惹得幾個乘警很不高興,跑過來挑釁來了。至於挑釁後果,自然是這些乘警流年不利,惹到不該惹的人物。那些特種部隊的高手,不過是在旁邊欣賞了一出滑稽戲,幫楊滬生教訓教訓沒長眼睛的乘警?這種小場麵還不需要他們。倆個警衛員就足夠了。

告別了楊滬生,徐永晉有如在夢境中朝自己乘坐的車廂走去。楊滬生的工作很忙,不可能有太多時間好好開導徐永晉,可就這短短的幾分鍾,對徐永晉來說已經足夠了。同樣是徐永晉見過的高級領導人,高明輝在徐永晉麵前(當時是接受檢閱)隻會哼哼哈哈打官腔,每一句話都帶了拉長了調,帶著鼻音的“啊”、“嗯”、“哼”、“哦”,一聽就是高高在上之人,而楊滬生呢?他的官可比高明輝大多了,可他卻顯得平易近人,講些什麽事情深入淺出,讓人回味無窮。兩廂比較,自然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難怪當年那麽多人跟著楊滬生拋頭顱灑熱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