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鞭直渡下(三)
普盧默對海航的聲辯自然不會滿意,他在發起進攻前並沒有收到海航關於推遲,或者取消空中支援的情報。普盧默相信,要是事先知道的話,他是決不會在沒有飛機掩護下,對堅固的敵人陣地發起進攻的——如果進攻勝利,是另外一回事情,要是那樣,他就能嘲笑中國海航的無所作為了——普盧默向總部發去控訴電,聲明自己從來都沒收到海航關於取消支援的電報,要求總部對海航的失職,進行嚴厲處分。
普盧默的電報還沒發出去,他先接到了聯軍副總司令,英國的海因曼·艾倫比陸軍上將給他發來電報,電報說是原先提供空中支援的中國海航部隊,因為天氣原因,取消當天上午的飛行計劃,要求普盧默對此變化給予特別關注!普盧默看到這份電報,臉上當時就變了顏色,心肌梗塞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海航的電報當然是在進攻發起前,發送到聯軍總部,隻是在總部中,各國軍隊都有自己的獨立係統,海航的電報先送到中國一方,接著又由中國方麵口頭傳達給英國方麵。
事情壞就壞在“口頭”上,當時去跟英國人匯報的中國通信參謀是位浙江奉化人。這位通信參謀有著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作為通信參謀,他不屑去了解其他國家語言,不管是英語還是據說是“最優美”的法語,或者是嘴裏像摩托車啟動的俄語,他是通通嗤之不理,反正他抱有“學好中國話,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強烈自信心。
真要說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倒也沒什麽,可這位參謀說的“屁通矮屋”(普通話)中,奉化方言味道又極重,若是稍微著急點,他馬上就“石骨鐵硬”的“娘西皮”脫口而出了,不要說外國人,就連絕大多數中國人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指揮部裏,英國的語言天才是不少的,可這些天才們能掌握四五十種各國語言,卻不可能掌握每種語言中各種各樣變化多端的地方方言,奉化話又不是粵語、閩南話這種西方人了解多些的中國南方語係,通信參謀口裏幾個“嘔”(語氣助詞)一說,那些天才們隻能大眼瞪小眼,瞠目不知所雲了。
於是很簡單的一則通報,在不大的總部內卻玩起了語言遊戲,徹底搞明白這位可敬的愛國者到底說些什麽後,普盧默的黃花菜早就涼了。
雖然普盧默的英勇行為給予了被圍困的第五師團極大幫助——按照艾倫比上將所言,在普盧默上將指揮的英軍強大戰鬥力的支持下,被圍困第五師團的日本人“似乎”也表現出了一定的戰鬥力。他們能頂住同盟國八個不滿員師的圍攻,這全是普盧默的功勞。如果沒有英軍的英勇救援和奮勇戰鬥,以第五師團的戰鬥力,絕對不能堅持那麽長時間。
第五師團對艾倫比的說法當然有不同看法,小原傳師團長認為是第五師團牽製住同盟國二十個師(!)的兵力,這才沒有讓英軍在巴爾幹出現更悲慘的命運,想想看,要是沒有第五師團牽製城裏的那些同盟國軍隊,在龐大無比的同盟國軍壓迫下,以英國人表現出的能力看,他們想不跳海都不可能!
被包圍在薩洛尼卡城市內的第五師團還是需要救出來的,至於救援軍總指揮,心肌梗塞的普盧默當然不適合繼續擔任了,剛從加拿大趕過來的朱利安·赫德沃斯·喬治·賓陸軍上將接替了因病黯然離職的普盧默上將。
英國人報複心理極重,在蘭加紮湖遭受的慘重失敗,仿佛一塊紅布,徹底挑逗起了約翰牛的怒火。剛組建拉到埃及的奧新軍團,又離開了埃及,準備投入到巴爾幹戰線。他們短時間內當然趕不到,但這卻無礙第二任救援軍總指揮還有英國人擔任。
喬治·賓在戰爭爆發後擔任過騎兵師師長、軍長,駐加拿大軍團司令,讓他擔任救援軍總指揮,並不存在資曆不夠這種麻煩事。作為當過騎兵的喬治·賓上將,他有著充沛的體能和敏捷的大腦。喬治·賓上將一到救援軍司令部,馬上就驅散了司令部裏因為失敗,而顯得頹廢的氣氛。喬治·賓上將飽含**地激勵那些頹廢者:“勇士們,高舉戰旗,奮勇前進吧!你們的勝利之聲將震動山河,東西回**,你們的刀劍之光將上衝九霄,為我高貴的死傷戰士複仇吧!”
一個加拿大師被打殘了?對喬治·賓來說,這不算什麽大問題,整個奧新軍團正在趕來的路上,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就能用英國人自己的軍隊,讓敵人付出代價。至於現在,在喬治·賓手下還有一個完整的第五師團,一個損失超過兩成的不滿員加拿大師,在奧新軍團到來之前,喬治·賓上將可以用這些兵力對敵人發起不停歇的攻擊,直到敵人堅持不住了,或者自己的後繼部隊上來。
第五師團剛取得勝利沒多少時間,在薩洛尼卡城裏就像被放在火上燒烤的老鼠,對日本人來說,第五師團萬一發生什麽不幸,這是他們完全無法接受的。用不著喬治·賓督促,對救援行動之緩慢,早就不耐煩的日本人已經迫不及待要親自上陣,去解救自己的同胞了,當喬治·賓下達了進攻令後,第六師團好像脫韁的野馬,向著同盟國軍陣地衝去。
第五師團對敵人發起的“肉彈攻擊”深深感染了那些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軍人。為了援救第五師團,第六師團也依葫蘆畫瓢,抽調十三聯隊第一大隊,向敵人陣地發起了肉彈攻擊,師團其他各大隊做好出擊準備,隻要第一大隊突破敵人陣地,各大隊將迅速投入戰鬥。
親臨前線指揮戰鬥的第六師團師團長明石元二郎中將相信沒有什麽人不會被日本人的意誌力所征服,第五師團已經證明的事情,第六師團會幹的更好。至於傷亡,明石元二郎用不著考慮這個問題——京都已經發來電報,補給兵力正在路上,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抵達巴爾幹前線。
同樣是夜晚,天黑下來,月亮高高升起來,天空雖然布滿了烏雲,月光還是透過烏雲間縫隙灑落下來,五月的巴爾幹半島夜晚還很涼,海風拂過之處,人們冷得直打哆嗦。就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相信自己夜戰水平的第六師團仿佛一架機器,高速運轉起來。在喝過壯行酒,頭纏白布條(上麵寫著“必勝”、“武運長久”之類的激勵話語),光著膀子拎著地雷、手榴彈、zha藥包、迫擊炮彈、燃燒瓶的第六師團十三聯隊第一大隊一千多名官兵悄悄進入前沿陣地。
當炮彈落在敵人陣地,十三聯隊第一大隊那些官兵就好象打了一劑興奮針,也不等炮火停歇,拎著爆炸物呐喊著衝了上去——多年作戰經驗表明,炮火無法將陣地上所有敵人埋葬,隻要炮火一停歇,那些躲在戰壕裏的敵人將在幾分鍾內複蘇,縮短衝進敵人陣地的時間,也就是減少自己傷亡,取得勝利的把握就更大。
在後麵翹首相盼的第六師團官兵與中國顧問們眼瞅著第一大隊官兵很順利衝進了敵人陣地,從發起衝鋒,到站在敵人陣地上,他們沒遭遇任何攔截,順利的讓人不敢想象,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接著,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衝上陣地,要和頑抗的敵人同歸於盡的“肉彈”們,傻站在陣地上,壯觀的連環爆炸場麵並沒有出現,人們正不知發生什麽事情,無數顆照明彈從敵人陣地後麵更深遠的地方,打到了第一大隊頭頂,一顆接著一顆照明彈將光明帶給了第一大隊,也給第一大隊帶來了死神的獰笑。後麵的人們看到夜幕下無數條通紅的火鏈鞭笞著第一大隊肉彈,擔負自殺性攻擊的第一大隊官兵在火鏈中不停地抽搐著,成片成片倒了下去,zha藥包與燃燒瓶被打著,眩目的爆炸與橘紅色的火焰吞沒了第一大隊……等最後一顆照明彈熄滅,沉悶的機槍停止了吼叫,一切都沉寂下來。
等候投入戰鬥的第六師團後繼部隊觀看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那些肉彈中了邪,不攻擊敵人,而是傻站著給人當靶子打。
在不了解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之前,繼續進攻是不明智的,明石元二郎中將縱然極想第一個衝進薩洛尼卡,將第五師團從地獄裏拯救出來,他也不敢冒險將部隊推進火坑——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哪怕前麵是煉獄,會讓整個第六師團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明石元二郎也會毫不猶豫將第六師團送進去,可現在,麵對超自然的事情,明石元二郎卻感到不寒而栗。
天亮的時候,派出偵察的斥候帶來了讓人不快的消息,整個第一大隊全體玉碎,陣地上沒有發現一名同盟國士兵——白天在陣地上的同盟國部隊,在天黑的時候通過交通壕撤了出去,陣地上隻有地雷與縱橫交錯的絆腳索。
一切都明白了,可以想象,當第一大隊官兵衝上陣地,卻發現自己要消滅的敵人,各個都是土行孫,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些官兵是如何彷徨,這時候黑夜變成白晝,站在陣地上的第一大隊官兵麵對突如其來的明亮不知所措,這時候布置在二線的敵人機槍開火了,那些肉彈們想要進攻第二道陣地,可麵前卻是一道一道的絆腳索,讓他們舉步惟艱,後麵沒有命令,他們又不能後撤,等待第一大隊的隻能是全員玉碎。
讓所有中國顧問痛心的,是他們的學友,在美索不達米亞戰役中表現優異的戰鬥英雄,擔負十三聯隊第一大隊顧問的曹顯鋒臨時少校,在這次戰鬥中陣亡了,他是巴爾幹戰役爆發後,犧牲的第一個中國顧問,但相信不會是最後一個,這讓那些顧問感到自己頭頂上愁雲慘淡。
有了第一大隊的前車之鑒,徐永晉當然不希望自己成為曹顯鋒第二。
“徐少校,你地,軍人地不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是第二大隊大隊長,這個大隊我說了算的幹活!”徐永晉阻攔了第二大隊的突擊,古莊幹郎一著急,這位引以為豪的“漢學家”,中國話說得再生硬也沒有了。
徐永晉不想看到第二大隊白白送死——他更不想自己當曹顯鋒第二——臉紅脖子粗衝古莊幹郎吼道:“按照命令,我有權決定第二大隊進退!”
說話工夫,友鄰陣地上十三聯隊第三大隊已經衝出了戰壕,發出鬼哭狼嚎一樣的喊叫,朝密集的炮火封鎖區衝了過去。古莊幹郎聽到友鄰部隊的喊叫,腦門上急得冒出汗,輕蔑地瞥了眼徐永晉,好象他正看著一頭瑟瑟發抖的膽子極小的毛毛蟲,不屑地撇撇嘴:“你地,顧問地幹活,指揮權,沒有!我,才是大隊長的幹活!”
徐永晉剛要和古莊幹郎爭辯下誰才有資格指揮第二大隊——堂堂中國少校,居然指揮不動一個日軍少佐,還要受到這個少佐嘲笑,這是中國軍人決不能忍受的——一名日軍將領怒氣衝衝走了過來,走到古莊幹郎身後,大罵一聲“八噶”(徐永晉別的日語不會,和第二大隊混了這麽長時間,他總算知道這名將軍嘴裏說的決不是慰問古莊少佐的話),抽出軍刀,用刀背在古莊幹郎後背上狠狠劈了下去。
古莊幹郎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跳起來正要罵,看到麵前軍人肩章上的星星,馬上站得筆直,那名將軍滿臉煞氣衝著古莊少佐咆哮,古莊少佐隻是緊繃著臉,低著頭,一口一個“哈咿!”
徐永晉在倆個日本人麵前仿佛成了局外者,這讓他很是不高興。由於國力差異,按照慣例,同級下,中國軍人總是比日本軍人高那麽半級,他這個少校雖然是臨時的,那也比古莊幹郎要高,不然中國的麵子何在?就算是日本將軍,看在自己是中國人份上,恭敬的日本將軍也不能當自己不存在才是。可現在……
徐永晉將目光投在低矮的日本將軍肩章上,他的滿腹不快馬上不翼而飛——這個身穿陸軍製服的日軍將領,肩章上有三顆亮煌煌的金星!在這裏除了呆在海上的奧保鞏,日軍大將隻有乃木希典,不用問,站在麵前的就是日軍第三軍司令官乃木希典大將!雖然這個第三軍被拆散的不成樣子,可一個司令官該有的威勢,還是讓徐永晉很知趣地將滿腹不快收回肚子裏。
嚴詞厲色的乃木希典大將嘴裏嘰裏咕嚕不知說些什麽,不過徐永晉猜也能猜出來,看那表情,分明是痛斥古莊幹郎動作太慢,兩個耳光甩過去,麵頰上的肉不停**的乃木大將舉著軍刀作勢欲劈人,古莊幹郎一個九十度鞠躬,抽出軍刀向後麵的第二大隊士兵高呼著日本話,將徐永晉丟在一旁不管,帶頭衝了出去。
上千名日軍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從徐永晉身邊跑過,跟著古莊幹郎奔向硝煙迷漫的戰場,乃木大將舉著軍刀,在一群衛兵簇擁下,跟著人群向前衝,從頭到尾,這位乃木大將都沒看一眼徐永晉,就好象徐永晉是空氣,根本不存在過。
乃木大將和古莊少佐的行為,深深刺痛了徐永晉的民族自尊心,再怎麽說自己也是中國人,是中國派來幫助日本人的軍事顧問,是第二大隊的老師,那些學生怎麽能當自己不存在?跟著第二大隊向前衝嗎?前麵是槍林彈雨,看那架勢,不管填進去多少,也不可能將人家填滿,既然這些日本人當自己不存在,自己又有什麽道理去學習曹顯鋒?
讓人拋棄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徐永晉站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看著衝進炮火的日軍,緊抿著嘴唇,心裏仿佛被刀剜著。在徐永晉眼中,那些日本人好象撲火的飛蛾,排著密集隊形冒著炮火前進。不一會兒,炮火將日軍吞沒,火光中不時有日軍士兵或者在空中飛舞,或者一頭栽倒在地,或者化做漫天紅霧。隆隆炮聲壓製不住日本人的嚎叫,嚎叫聲中又攙雜著瀕死的哀號。雖然不是中國軍隊,但這也是友軍,看著友軍無謂地犧牲,徐永晉心裏還是不好受。
空中出現了幾架塗著黑十字的飛機,那些飛機在日軍頭上不停地俯衝、拉起,和前兩天加拿大師進攻一樣,擔負戰場空中遮斷的中國飛機不知在什麽地方。
“壯觀嗎?這是英勇行為還是魯莽?”
徐永晉在心底問著自己。堂堂大將親自參加突擊,這在中國軍隊中可是決不會發生的事情,中國軍隊也講究戰爭中將領靠前指揮,可那隻是靠前指揮,決沒有將軍擔任敢死隊長的角色,親自率隊發起衝鋒,像日軍這樣,隻能用瘋狂來形容了。
前麵壯麗的場麵吸引了徐永晉,他不自覺地向前邁了幾步,很快,徐永晉又想起剛才那些日本人當自己這個顧問不存在,給他帶來的巨大恥辱,徐永晉收住腳步,幹脆坐了下來。
“衝吧,盡管衝吧!兵都打沒了,我看你用什麽拯救第五師團!”徐永晉恨恨想著。
如果抱著純粹欣賞的眼光看,日本人的衝鋒場麵還是極為壯觀的,潮水般奔騰的人流,割麥子一樣倒下的士兵,響徹雲霄的槍炮聲與呐喊聲,在後麵看著的徐永晉熱血沸騰,恨不得將這場麵拍下來,那麽激動人心場麵,要是拍下來,拿到國內放映,得個金雞百花獎什麽的,應該大有希望,到時候他徐永晉就是知名導演了——真要投身進去,感受當然大不相同。
看著日本人“豬突”時那種狂熱勁——大將帶頭衝鋒,士兵們很容易就一個個煥發出從未有過的戰鬥熱情——徐永晉某段時間,真以為敵人陣地要被突破了。眼瞅著日本人衝進彈幕中,徐永晉不知如何有些旁皇起來,呆在後麵是否說明自己變成了膽小鬼?很快,他就拿自己是被日本人排擠出來了,來安慰自己。雖然徐永晉也明白,這種安慰話實在有些自欺欺人。
十來分鍾後,徐永晉不再對自己是否是膽小鬼感到猶豫:潮水一樣湧上去的日軍,又好象退潮般慌慌張張跑了回來,嘴裏還高聲喊罵著什麽。
“古莊……古莊少佐!”
徐永晉一把拉住殺氣騰騰,眼裏充滿了絕望的古莊幹郎:“你的部下這是在幹什麽?!”
從前麵潰退下來的十三聯隊——人全亂了套,不光有第二大隊,還有第三大隊的人從徐永晉身邊跑過。
“你們不是要‘豬突’嗎?是不是搞錯了方位,把這裏當敵占區了……敵人在那邊,不在我身後!”徐永晉還沒忘記古莊少佐剛才冒犯了自己,看日本人逃的很狼狽,連前麵被打死的日軍官兵耳朵都沒割下來,就這麽屁顛屁顛跑回來,不由有些冷嘲熱諷。
古莊少佐哆嗦著嘴唇,滿臉蒼涼,悲切地喃喃道:“司令官閣下中彈了負傷了!”
“誰?……乃木大將嗎?”徐永晉臉上一臉驚訝,心裏卻樂開了花。誰叫堂堂大將跟個士兵一樣,提把軍刀就上戰場了?那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麽!想到剛才乃木大將當自己不存在的樣子,徐永晉心裏暗道:“該!就該你個老小子倒黴!誰叫你連情況也不搞清楚,就慌慌張張帶領士兵衝鋒了?還穿那麽醒目的一條白褲子!這種莽夫,死了才好呢!……唉,也不知是誰打了乃木一槍,怎麽不當場把這家夥幹掉?這家夥真該好好練練槍法才是。”
心裏這麽想,嘴裏當然要說另外一套。徐永晉勃然變色:“不可能!堂堂大將怎麽可能負傷?!你這少佐是怎麽保護司令官閣下的?你這是瀆職,是犯罪!”
古莊少佐在得知大將負傷後,早已經嚇得丟了魂,再給一個局外的中國人(雖然古莊幹郎至少在今天之前,對徐永晉還算很有禮貌,但從骨子裏,古莊少佐是看不起這些顧問的,倒不是專門針對徐永晉一人,他是看不起所有中國人。至於理由,那是因為古莊少佐認為世界上最高貴的是日本民族)嚴詞厲色痛斥,古莊少佐更是抬不起頭來。認為自己沒保護好司令官,深深的自責讓古莊少佐想到了最終解脫之道。
“你要幹什麽?大將呢?還不快將大將後送急救所?!”
徐永晉見古莊幹郎露出絕望的瀕死眼神,心裏不由一顫,大聲嗬斥。人要發瘋了,什麽事情都幹的出來,從古莊幹郎眼神裏,徐永晉已經看出他不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了,古莊想死倒沒什麽,隻是一般來說,人在要死的時候,總喜歡拖幾個墊背的,徐永晉可不想當這種倒黴蛋。
古莊幹郎正在想如何表現的偉大些,再偉大些,給徐永晉一喝,他才想到從戰場上抬下來的乃木大將不知道是否送到急救所了,顧不得繼續構思他那光榮的最後道路,看了看下麵,尋到正在抬下去的乃木大將,也不說話,急忙跟了過去。
乃木大將微合著雙目,靜靜地躺在鋪了雪白床單的病**。
自從送到急救所,乃木希典很快就清醒過來,可是醒來後,他卻寧願自己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六年前,當時擔任軍事參議官的乃木希典以上將軍銜,從現役退入預備役,按理說,他該在家頤養天年,抱著孫子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了,可多年的軍旅生涯卻讓乃木希典耐不住寂寞——不光是日本人乃木希典,乃木大將得中國好朋友高明輝上將同樣如此,沒仗打他就兩手癢癢,渾身不得勁——對民族的極度憂慮,使得乃木縱然人退下來了,一顆心卻時刻在關注著世界局勢。
作為軍人,尤其是擔當過高級職務,參加過戰爭的軍人,乃木希典有著旁人所沒有的對局勢特別的嗅覺,中俄漠北戰爭還沒結束,他就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一場會顛覆世界秩序的戰爭即將到來了。當時日本國內不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所謂“熱血愛國青年”看到中俄戰爭曠日持久,整日上街遊行,要求政府利用這個機會“膺懲東亞中國帝國主義,光複被中國從大日本割裂出去之蝦夷地、衝繩”,要“取代中國在亞洲之地位,將列強強加於日本身上之束縛轉嫁到鄰國”……
這種沒有經過大腦的聲音當然不可能成為社會主流。可整天有那麽一小撮人在馬路上“為了日本利益”嘰嘰喳喳鬧事,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何況這些聲音很合那些在廢藩改縣後實施征兵製、秩祿處分,失去特權的士族胃口。自從政府實施金祿公債後,士族們雖然得到一筆補償金,可大多數士族隻會揮舞武士刀,擺個架勢,他們又怎麽懂得經營之道?自然是破產的多,小日子過得美滿的少了。那些士族又不屑與平民為伍——他們曾經是公務員,作為公務員,自古以來都是能上不能下——人要餓死了,對政府自然大為不滿。要是沒有宣泄的口子,那些人會將原本已經危機重重的日本帶進分崩離析境地。士族喜歡動武,有人說要挑戰貌似強大的“中國熊貓”,那些人自然一點就著。
日本政府高層中頭腦清醒的大有人在,隻是國內糟糕的狀況,卻讓那些頭頭腦腦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這時候有人提出來吉田鬆陰的觀點,“富國強兵,開拓蝦夷,奪取滿洲,占領朝鮮,合並南地,然後挫美折歐”,那些人很快想到對外動武是將國內危機轉嫁到海外去的最佳辦法。日本人(不光是日本人,實際上這是地球各民族共有的)都以為日本是神聖的,日本人比其他民族更優越,在內部矛盾不可調和之際,這些認為自己神聖更優越的日本精英們馬上想到民心可用,“使億萬人之目光由對內變而為對外”。
直接和中國攤牌,日本精英雖然膽子很大,卻還沒大到真以為一隻螞蟻能將一頭大象絆倒了。中國不好惹,可中國現在正在與俄國開戰,這些精英馬上就想到蝦夷地,他們要光複失地,一雪近半個世紀恥辱了。要開戰,軍界重臣的意見極為重要,畢竟日本不大,失敗不起。
那些國家棟梁偶爾興起的冒險思想,在聽取了海軍大臣樺山資紀與陸軍軍事參議官乃木希典的意見後,很快偃旗息鼓,不光再沒有征討蝦夷地的聲音,還嚴懲城市中那些“充滿熱血的愛國青年”。樺山資紀反對出兵蝦夷地並不希奇,在樺山資紀看來,中俄之戰是陸戰,兩國均未動用海軍,強大的中國艦隊整天就在日本周邊遊戈,日本就算冒險成功,將陸軍送到蝦夷地,可弱小的日本海軍無法保障製海權——也談不上保障,就日本那幾條天皇勒緊褲腰帶省下來的軍艦,樺山資紀相信隻要一個照麵,中國人就能將她們全送進海底喂鯊魚——沒有製海權,登陸蝦夷地的陸軍不可能取得補給,這樣的戰爭自然有敗無勝。
乃木希典卻從另外一方麵看待問題,在乃木看來,中俄漠北戰爭,雙方均未投入全力,中國有著百萬裝備良好訓練有素軍隊,真要全部壓上去,俄軍在漠北兵力雖多,卻也逃脫不了碾壓成齏粉的命運,之所以戰爭曠日持久,那是中國人將漠北當成了大練兵場,調動軍隊分批上去取得戰爭經驗(乃木希典有些高看了漠北戰爭中的中國軍隊,事實上中國很想一舉將俄軍全殲,可糟糕的後勤保障,卻讓中國無法投入太多兵力)。龐大的中國有著讓人膽寒的戰爭潛力,日本這時候觸怒中國,絕對不明智。乃木希典更從中俄戰爭中,歐洲各國對中俄雙方微妙的態度,指出歐洲很快將爆發一場大戰,那時侯日本隻要看準方向——跟在中國後麵——就能比較穩妥地在戰後殖民地重新劃分中,獲取滿意的果實。
乃木希典的預言在一九一二年得到了證實,歐洲戰爭真的爆發了,而中國也很快投身於這場戰爭。日本一參加戰爭,乃木希典再也無法在家閑置下去了,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自認自己還很年輕,大有一番事業可為的乃木希典一再要求再次進入現役,他要到戰場上去給天皇陛下效勞。
和高明輝一樣,再次重返軍營的乃木在戰場上實在不怎麽順利。俄國戰線,乃木希典見識到德軍強大的戰鬥力,雖然俄國戰線發動肉彈攻擊,給德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可實力雄厚的德軍卻讓日軍沒取得過什麽象樣的勝利。沒有太多軍功,乃木距離元帥榮譽稱號也就遙不可及,軍司令官一當就是三年。現在巴爾幹這裏他的機會終於來了,第五師團的肉彈攻擊將奧匈軍隊與保加利亞人打的狼狽逃竄,乃木都看到元帥的手杖在向他搖晃了,這時候第五師團卻陷入了同盟國軍重重圍困中。
悲慘的命運,讓日本人無法再次接受慘重的失敗。就算損失極為巨大的俄國戰線,日軍還從未丟過一個師團,奧保鞏與乃木希典當然不願意這個光榮的記錄在巴爾幹這裏作古,要是這樣他們根本無臉回國了。可是乃木希典親自帶領部隊發起的豬突攻擊,卻因為他乃木大將重傷,無功而退。
乃木希典正想著,外麵傳來軍醫與一個中國軍人(乃木略微懂些中國話,用不著翻譯,他也知道來的是中國人)的對話聲引起了乃木希典的注意。
“少校殿,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大將,大將醒過來了嗎?”
“天皇保佑,大將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古莊少佐殿怎麽沒來?”
帳篷外傳來一聲長歎,那個中國少校小聲很是悲痛說道:“古莊少佐見大將身負重傷,懷著對敵人刻骨仇恨,率領二大隊千名官兵向敵人陣地發起進攻,可惜,他們全體……玉碎了。”
少校說的不是“玉碎”——中國人不會使用這種小家子氣很重,聽起來十分陰鬱,一點也沒喚醒人蓬勃向上精神的詞組,同樣意思,在中國話裏叫“全部壯烈”——隻是那名日本翻譯在聽到二大隊官兵集體戰死,很明智地將這個詞翻譯成了玉碎。
外麵傳來一聲驚呼,很明顯,一千多人集體“玉碎”,讓那醫生一時無法接受,在不自覺發出很大聲音後,那名醫生用手捂住了自己嘴。
乃木希典緊緊閉上眼睛,作為大將,他並不熟悉第二大隊,不過既然這位古莊少佐是見自己身負重傷,那應該是被自己狠訓一頓的那個少佐了。也是,一般來說,軍隊中擔當大隊長的,應該具有中佐軍銜,當時自己訓的大隊長隻佩帶少佐銜。除了帶領全員玉碎的古莊,不可能再有別人。至於帳外站的是誰?是當時和古莊站在一起的那個中國膽小鬼嗎?
乃木大將當時怒氣衝衝上去就給了古莊一刀背,他並沒有聽到古莊與徐永晉的對話,自然也無法從聲音中分辨出現在帳篷外的,就是當時那名中國人,隻是直覺乃木希典,帳外和土包上的是同一人。
站在帳篷外的正是徐永晉。古莊幹郎帶著士兵將乃木大將送進急救所,徐永晉還以為這次進攻就此結束,一場進攻以慘敗告終,怎麽說也應該好好休整一下以利再戰。可讓徐永晉沒想到的是古莊少佐離開了急救所後,整個人就像發了瘋的野狗,衝著第二大隊那些殘兵敗將好一頓咆哮,完後也不管太陽還高懸在天空,讓第二大隊官兵排成隊形緊湊的線形陣,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邁著整齊的步伐義無返顧地向同盟國陣地“挪移”過去。
徐永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不理解以前看起來很是文雅(自從吵架後當然不這樣認為了)的古莊幹郎,為什麽會采取這種明顯給人當絕佳靶子的行為。要知道,大白天這邊的一舉一動對方都看的清清楚楚,一千來人說少不少,說多也並不多。從晚上戰鬥來看,用不了多少時間,敵人就能用機槍將這些人全部放倒在地。說他們去進攻,倒不如說他們集體奔赴刑場更合適些。一名大將重傷,當然很嚴重,但也沒嚴重到讓整個大隊為了那名大將遭受的不幸,去自殺吧?
憧憬戰後美好生活的徐永晉當然希望自己能獲得足夠多的勳章,可為了未來生活著想,他才不願意陪古莊幹郎去發瘋。何況那個古莊幹郎現在當他徐永晉不存在,就算陪著古莊幹郎發瘋,少佐也不會對徐永晉表達一番感激之情。
徐永晉站在高處,目睹著一支軍隊在古莊幹郎率領下,沒有消滅什麽敵人,卻被敵人用炮火與機槍徹底埋葬的過程。那個決死衝鋒的場麵很是令人震撼,卻也十足愚蠢,古莊幹郎連一個缺口都沒打開,就白白將一個大隊兵力徹底葬送。徐永晉也不知他是要給第五師團解圍,還是覺得救援第五師團的行動沒有自殺來得重要。
在心裏給古莊幹郎下了無數遍“愚蠢”的定義,徐永晉又開始發愁,他擔任顧問的十三聯隊第二大隊,除了受傷送進急救所與野戰醫院的傷兵,其他人都給古莊幹郎帶進了地獄,他現在是徹徹底底的光杆司令了,沒了部隊,軍功什麽用不著指望,軍法官追究起第二大隊滅亡責任時,該死的古莊幹郎死了,活著的徐永晉卻要大費一番口水解釋。看起來不要說少校轉正了,是否能穿著軍裝回家都很成問題。
整個第二大隊被敵人全部消滅,成了孤家寡人的徐永晉沒了事情可做,他隻能回聯隊部,去找在聯隊部擔任顧問的上級請示自己該怎麽做。去聯隊部的路上剛好要經過設在前線的急救所,想到裏麵還有一位神經有問題的大將,徐永晉也不知自己如何考慮的,一拐彎就走進了急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