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影 第二部分 混亂(五)
“你認識斯泰德夫人嗎?”
“哪個斯泰德?”
“她在電話裏說,她來自德克薩斯,當年在摩納哥和她丈夫一起與你認識的。”凱瑟琳·辛普森一邊說著一邊認真地觀察著托馬斯·莫蘭特的反應。
托馬斯·莫蘭特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將目光從凱瑟琳的臉上挪開投向餐館外。格林威治的地產開發商就是喜歡搞一些所謂的“波西米亞風格”,這一帶臨街的建築明顯都是在模仿巴黎左岸,努力體現一種藝術效果。可惜,英國人的工整和倫敦4月時糟糕天氣使得現在咖啡館外的這條街沒有絲毫的巴黎式浪漫,反而是更象一個衰敗的法國南方鄉下小鎮。
“我想起來了,”托馬斯將頭扭回來,坦然地看著凱瑟琳:“有一年,好像是1913年年底吧,我去摩納哥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會議間歇我去了趟巴黎飯店的賭場……”
“你去賭博?”凱瑟琳輕鬆地問。
來了,這件事情果然開始了!托馬斯·莫蘭特心想:“是啊,去賭了900多英鎊,全輸了,就是輸給打電話的這位斯泰德夫人他丈夫了。”托馬斯的語氣也是非常輕鬆:“賭完後他們夫婦請我喝了兩杯,就這麽著算是認識了。她沒有說找我什麽事?”
“中午的時候斯泰德夫人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到了倫敦,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和她見麵。”凱瑟琳顯然是帶點失望地將一張紙條遞給托馬斯·莫蘭特:“斯泰德夫人的酒店電話。”
托馬斯·莫蘭特接過紙條,掃了一眼,隨手將紙條放在桌上。這時,三個男人和一位小姐進了這家咖啡館。凱瑟琳忙舉手招呼:“簡妮!”
格林姆·格雷,保羅·波特,科柯·萊恩斯,還有簡妮·布來恩笑著走了過來。格林姆和保羅是詹姆斯·布來恩當年在依頓當老師時的得意弟子,後來分別讀劍橋和牛津的文科類學位,簡妮是布來恩的小女兒,死去多年的蘇珊的妹妹。科柯·萊恩斯是個退役的海軍陸戰隊上尉,後來被布來恩聘請做海外曆史研究中心的保安主任。大家和托馬斯·莫蘭特都是老朋友了。1913年科柯還專門做保鏢陪同布來恩教授和托馬斯去了趟治安很差的南美,參加一次南美國家諸多領導人參加的“南美獨立戰爭紀念大會”。那次旅程中,科柯和托馬斯相處得還算不錯,甚至某天一起在布宜諾斯艾裏斯比過槍法,按照科柯寬容的評價:托馬斯的槍法可以在他原來任職的皇家海軍陸戰隊那個中隊排在前24位了!
今天,他們是約好了來這裏,等一下一起去給詹姆斯·布來恩慶賀生日。布來恩教授應該還沒有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還在皇家海軍學院上他的曆史課。這門課平常是由托馬斯主上的,前幾天年輕人們策劃故意讓托馬斯找個理由請假然後請布來恩教授代課,然後在今天下午集體出動,準備在皇家海軍學院大門口給教授來個突然驚喜。
大家坐在咖啡桌旁後,托馬斯故意在別人已經有足夠的時間看清楚紙條上的內容後再收起紙條,然後笑咪咪地問簡妮:“給你爸爸的禮物準備好了?”
“放在格林姆的車裏了。”簡妮回答。
上個月格林姆·格雷剛買了一台中國上海出產的“旋風1000”型號的轎車,這種車價格相比較中國生產的高檔轎車“奔馳”以及“寶馬”,還有德國生產的“BENZ”和“BMW”(德國主要是因為早期和中國在汽車技術上進行了合作)低了將近40%,價位也就是和美國生產的“林肯”(也是早期和中國技術合作的產物)差不多,然而綜合性能據說是獲得去年英國《布列顛汽車雜誌》年度新車最高評價。格林姆·格雷的家族據說是早期東印度公司的創始股東之一,雖然已是今不如昔,但還是稱得上家境優裕。
大家要了咖啡,聊起天來。托馬斯因為年紀和科柯差不多,而格林姆正在追簡妮是圈子內公開的秘密,所以保羅就很自覺地跟凱瑟琳結成聊天夥伴,六個人形成三對聊著,非常開心。英國參戰已經有2年多的時間了,但是由於目前的地麵戰爭主要是在俄國和德國,中國和土爾其之間展開,所以英國本土受到的影響很小,除了物價漲幅比較大,其它的變化和戰前相比不是很大。
格林姆嘴裏不時有一些俏皮話蹦出,逗得簡妮哈哈大笑。保羅略帶點羞怯地在向凱瑟琳顯殷勤。托馬斯與科柯看著這兩對青年男女,相對會意地笑了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關於天氣和酒的話題。
這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下午茶時間,托馬斯一邊隨口說話一邊想到:不知道在這3位已經正式加入英國海外情報處的男士裏麵,究竟哪位是奉布來恩教授的命令監視自己的人?很簡單――M先生本來已經流露過想招募自己並重用自己的意思,但是在幾個月前開始卻再也沒有下文。上次在自己去圓點做報告時,散會以後從來都會親熱地招呼自己的M先生那次卻隻是心不在焉地打了聲招呼就走開了。自己連接5次用口水蘸濕的煙灰在文件夾裏做的暗記都被觸動過,說明圓點有人每天都會仔細看自己還沒有寫完的報告。還有,凱瑟琳告訴自己,她上班三個月以後已經終止的被人盯梢,最近這一個多月又恢複了。最重要的是,上次在聯絡點拿到的密信上說:1個多月前,加拿大警方陪同2名英國客人去凱瑟琳·辛普森的家鄉又做了一次對凱瑟琳叔叔的拜訪,凱瑟琳的父母早年船難身亡,她一直是在叔叔家長到19歲後才去溫哥華打工的。因為在加拿大負責掩護的中國機構早就用一大筆錢收買了一向討厭凱瑟琳的叔叔一家,而且刻意安排了“凱瑟琳的高中同學”適時出現,所以這次身份調查也通過了。
這一切都說明最近對自己和凱瑟琳又開始進行調查,而且這種調查不是海外情報處對外圍重要的工作人員進行的所謂“例行安全檢查”。這種調查沒有M先生的批準是不可能這麽大規模進行的的,而能夠說服M先生做這件事情的人隻有詹姆斯·布來恩。
托馬斯想到這裏,又掏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然後發現桌上的火柴已經用完了,他抱歉地向已經聊到中國白酒的科柯做了個鬼臉,起身去吧台給自己找火柴。
保羅對科柯笑著說:“可憐的老托馬斯,他抽起煙來簡直象個中國人。”
現在中國政權的兩個創始人是出名的香煙創始者和著名的煙鬼,他倆在西方報紙上的漫畫形象就是嘴裏總是叼著香煙的一胖一瘦兩個老人。今天在座的別人都不抽香煙,詹姆斯·布來恩教授隻是偶而會吸幾下煙鬥,但是從不抽香煙。但在整個歐洲,1880年以後香煙已經成為煙民們的首選,特別是中國生產的“大中華”牌香煙更是廣大煙鬼的最愛。“抽起煙來簡直象個中國人”是 “煙鬼”這個詞比較委婉的表述。大家聽到保羅這樣說,都笑了起來。格林姆看到簡妮笑得那麽迷人,急忙在腦海裏尋找相關聯的笑話,當他迅速找到一個合適的笑話,正準備說出來時,卻發現簡妮微微露出驚愕而又喜悅的表情看著咖啡館門口。格林姆順著簡妮的目光扭頭看去,麵色一下變得很陰沉,本能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在咖啡館門口,幾個皇家陸軍的年輕中尉剛剛進門,正在尋找合適的座位,其中那名最英俊的中尉已經看見了簡妮,他的臉上立刻露出陽光燦爛的笑容,整個原本陰暗的咖啡館都好像因為他那阿波羅般的笑容光亮起來。
“高鄧先生!”保羅·波特高興地向英俊的中尉打招呼。
高鄧中尉衝他們那桌人揮了揮手,低聲給自己的軍官夥伴們說了幾句,然後大步走向那張咖啡桌。“你好嗎?保羅,看見你真高興!老科柯,你還這麽棒!嗨,格林姆。簡妮,我真沒有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
“我也沒有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高鄧先生。”簡妮已經站起身來,高興地伸出手去。
1916年的倫敦,除了一些特殊的場合,通常已經很少見到吻手禮,所以當高鄧摘下軍帽,獻給簡妮一個優美的吻手禮時,保羅和科柯,還有凱瑟琳都笑起來,簡妮羞紅了臉,而格林姆的眼裏怒火直冒。
斜依在吧台上的托馬斯·莫蘭特將這場戲完整地收在眼裏,他微笑地劃著火柴,慢慢地點著嘴上的香煙,然後再舒展地揮動兩下胳膊將火柴熄滅。他認識那個漂亮的小夥子,M先生的獨生子,英國皇家陸軍中尉托馬斯·高鄧。他也知道格林姆·格雷為什麽這麽憤怒:10年前,自己剛到倫敦後1年多的時間,有一個星期天去布來恩教授的家裏和蘇珊一起學繪畫,那天戴維·高鄧先生――那時候他還不是M先生――帶著自己全家來布來恩家裏吃晚飯,但是教授還是要求托馬斯和蘇珊完成繪畫課程後再出來見客人。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布來恩教授故意安排自己和蘇珊多一些交流的時間。自己和蘇珊已經在聘請來的繪畫教員的指導下快要完成當天的課程時,突然後花園裏傳來小簡妮的哭叫。蘇珊扔下畫筆就往外跑,自己忙跟了出去。
在布來恩家的後花園裏,他和蘇珊看見令人可笑的一幕:布來恩的得意弟子,已經被牛津大學錄取的格林姆·格雷正躺在地上,被一個身穿禮服,年齡看上去比格林姆小好幾歲的男孩壓著痛毆,格林姆滿臉是血,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簡妮穿著準備晚宴的正式裙裝,手裏拿著一大束玫瑰在旁邊高聲尖叫著。
後來凶狠的小男孩被樓上下來的戴維·高鄧喝止,大家在簡妮那裏才知道了這幕鬧劇的原委:多情的格林姆·格雷來參加晚宴的途中給14歲的小美女簡妮買了一束玫瑰,還特別到後花園找簡妮準備送花給她。結果他在後花園看見漂亮的小客人高鄧正和第一次見麵的簡妮聊得高興,忍不住就用大人對小孩的態度奚落了高鄧幾句。結果小高鄧性格完全不夠紳士,當場就提出要和格林姆比試拳擊。格林姆哪裏把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小男孩放在眼裏,隨手把玫瑰交給簡妮,就想輕輕地教訓這個小男孩一頓――結果是被歐洲中學生拳擊運動會中量級亞軍托馬斯·高鄧一頓猛揍,連鼻子都被打傷了……
托馬斯·莫蘭特叼著煙,笑著走回到咖啡桌旁,輕輕拍了拍正無奈地看著和簡妮和保羅興高采烈說話的格林姆·格雷的肩膀,對著高鄧喊:“嗬嗬,這不是和我一個名字的那個運動天才嗎?瞧瞧,他居然才混了個中尉!”
高鄧對著托馬斯爽朗地笑著,伸出手來:“你好啊,老托馬斯,我還以為你早被香煙熏成肉幹了呢!”
“我是準備自己把自己熏成肉幹,可是德國佬現在不給我們熏肉的配方了,隻好熬到這場戰爭結束以後再說了。”
“德國佬都拿配方去美索布達梅亞去做中國熏肉了,你還是等我去幫你搶個德國配方回來吧。”高鄧說。
大家都明白高鄧說的是去年德國人在美索布達梅亞對中國軍隊使用毒氣的事件,於是都隻是尷尬地笑了笑,簡妮更是在自己胸口認真地畫了個十字。
“中尉,請注意你的身份,你不可以這樣譏諷我們的盟軍。”格林姆·格雷冷冷地說到。
“得了,”保羅忙說:“高鄧中尉隻不過是隨口開個玩笑,不要當真。”
“格雷先生,我們這些大兵成天在土裏打滾,沒有時間坐在屋子裏的沙發上看材料,所以不知道中國人已經是我們的盟友了,我們的盟友不是西班牙人嗎?”高鄧嬉皮笑臉地說著,用挑釁的眼光看著格林姆。
“格林姆,高鄧比你年紀小,又隨時要上戰場了,算了。”托馬斯輕聲對已經站起身來,臉色氣得發白的格林姆說。他感覺到自己手掌下格林姆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還是為馬上要上戰場的人幹一杯吧!”科柯·萊恩斯粗聲說到:“夥計,拿瓶紅酒來。”
“不行了,我們得準時趕回部隊去,我得走了。”高鄧看著簡妮,依依不舍地說到。
“高鄧中尉,祝你們一路順風。”簡妮真誠地說。
“好的,謝謝,希望下次見麵,我們大家都這麽健康!”高鄧戴上帽子:“順便代我向布來恩教授祝賀他60歲的生日,可惜我不能參加你們的偷襲行動了。”
凱瑟琳一直帶著微笑注視著這些人,在高鄧走出門的時候,她看見被托馬斯安撫著坐下的格林姆,不由地若有所思。
晚上,在給教授慶祝完生日後,在回去的電車上,趁著保羅和科柯聊天沒注意的時候,凱瑟琳靠近托馬斯,在他耳朵上輕聲說:“下午在咖啡館,你的那幾句話,才是真正讓格林姆憤怒起來的話。”
托馬斯一愣,等他回過神扭頭看去時,凱瑟琳已經轉過頭去和保羅他們若無其事地聊起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