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影 第二部分 混亂(七)

據說6,7兩個月是倫敦一年當中天氣最好的季節,看著窗外低沉的烏雲,連綿的陰雨,托馬斯·莫蘭特譏諷地想到,不過現在這樣的天氣就意味著德國人不會來轟炸,從這個意義上講,倫敦人肯定覺得這樣的天氣真好。

在6月的這樣一個下雨的星期天上午,穿著睡衣站在自己家寬大的起居室大窗戶前,看著雨點打在屋前花園池塘的水麵上,真是一種享受啊!可惜的就是:自己都不知道這種享受還能延續多久――前天下班後,奉信使的指令,自己又交給凱瑟琳1000英鎊的現金。那隻小狐狸在接過錢時,看著自己有點心疼的神情,明顯表現出一幅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用太仔細觀察,隻要是自己身邊的人稍微留意都能發現最近自己在花錢時格外小心,但是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銀行的存款已經不到1000英鎊了!這意味著6月底銀行將不能夠完成還貸扣款,7月初自己就會收到銀行用詞禮貌的催款通知,要是到7月底銀行還不能完成累計扣款……托馬斯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這棟帶有前後小花園,位置絕佳的維多利亞風格的大房子是當年約翰·莫蘭特給麗薩·莫蘭特買的,麗薩帶著小托馬斯曾經在這棟房子裏生活了4年。在約翰憤然帶著自己印度血統的妻子回南亞發展後,這套房子就一直由麗薩在倫敦雇傭的管家看管。管家在1902年年底死於心髒病,然後約翰·莫蘭特書信委托自己的律師將這套房子租了出去。托馬斯·莫蘭特回到倫敦5年後,正在倫敦大學攻讀曆史發展學博士學位的他從租戶手裏收回了房子,自己住了進來。

當年,蘇珊和自己的第一次zuo愛就是在這裏進行的,第一次zuo愛的具體地點不是在主臥室,也不是在客房,甚至不是在客廳或者起居室,而是很古怪地發生在地下室的台球房內。

因為在那個地方,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托馬斯·莫蘭特!那個總感覺正躺在台球房屋角的男孩子我不認識!但是感覺到他正躺在那裏,才能覺得正和蘇珊zuo愛的自己是托馬斯·莫蘭特……

托馬斯·莫蘭特想到蘇珊·布來恩,就好像看見當年自己和她親熱時,麵前那張平時端莊美麗,在特定的時候卻總是儀態萬千的性感麵孔。就在第一次zuo愛後不到3個月的某天,自己在大街上看著那輛造型可笑的英國造“雪弗來”轎車衝過來時,自己本來可以提醒正傷心地,定定地望著自己蘇珊,但是自己卻沒有那樣做,直到汽車已經撞上蘇珊的瞬間,自己才跟瘋了一樣的衝了過去……後來,打著石膏躺在醫院的病**,自己總算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真的不是托馬斯·莫蘭特……

“天意啊……”想到這裏,托馬斯·莫蘭特用中文喃喃說出這個詞,這個詞也是當年的老信使在聽完自己敘述蘇珊對自己的懷疑,以及那天晚上的車禍過程後發出的歎息。

莫非是天意要懲罰我?托馬斯·莫蘭特在當年和史秉譽的幾次相處中,發現史秉譽並不是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史對中國人文化中的所謂“天意”有自己理解。托馬斯承認,自己受史秉譽的影響非常大,因為史雖然在大多數時候行為都帶有一種強烈的表演感,但是當你和他獨處的時候,你會發現他真的發自內心會相信自己在表演時說得一些話,同時通過他更深一層的解釋,會讓你對他平時所說的一些聽上去全是空泛大道理的話產生全新的認識。

老亨特和自己的母親,那位美麗的中國背瑤族女航空專家死了,史秉譽這個世界曆史的傳奇人物死了,美麗性感的蘇珊也死了……托馬斯使勁搖了搖頭,還是史當年說得對:終極關懷是必須的,但我們畢竟是生活在現實空間內,有時候,找到自己在現實時空內的定位才是最重要的。

當年,自己剛剛加入海外曆史研究中心的時候,就是因為受到史曾經說過的這段話的啟發,有一次自己在非命題研究報告中荒謬大膽地推論:根據人類科技文明發展的一般規律,再根據搜索到的有關楊滬生和史秉譽的資料,中國現政權的這兩個創始人一定是在什麽地方已經看到過後來在他們領導下創造的一切發明,否則就不能合理解釋1861年後中國巨變當中的很多疑問。

沒想到自己半帶著點遊戲心態寫得報告卻導致了當時剛剛上任的M先生和詹姆斯·布來恩博士聯合與自己進行了長時間的密談,他倆仔細盤問了自己這個推論全部過程,耐心地聽自己說完了所有的材料判讀分析,沒有做任何評價就讓自己出來了,但是詹姆斯·布來恩教授送自己出門時臉上帶有明顯為自己感到驕傲的表情。然後圓點給了自己1000英鎊的獎金,又沒收了有關這個課題的所有資料和筆記,同時正式告誡自己今後不得再談論這個話題。

記得自己把這件事情當個笑話講給後來例行會麵交流的信使,那個老信使當場也笑了。可過了不到一個星期,緊急約見自己的信使非常嚴肅地通知自己:北京方麵要求他盡快關於此事盡可能詳細地進行書麵匯報,特別是關於此事英國方麵的反應是書麵報告的重點。報告交給信使後一個月,信使在例行會麵交流的時候給了自己2000英鎊的獎金,並正式告誡自己今後不得再涉及這個題材,一旦獲知英國方麵關於這個題材的任何動態都必須緊急向北京報告。

透過被雨水衝刷的窗戶玻璃,正在遐想的托馬斯·莫蘭特看見一輛帶有“裏茨飯店”標誌的中國產黑色“奔馳”高級轎車開進了自己前花園敞開的大門,轉過彎曲的花園小道,向自己樓下方向駛來。

是斯泰德夫人到了。托馬斯·莫蘭特忙回自己的臥室換起居服,要是被自己的管家辛格·沙爾麻和廚娘瑪麗婭看見自己穿著睡衣見女客人,他們兩周內都有話題可說了。辛格·沙爾麻和瑪麗婭是自己在這個月初通過家政職業介紹公司雇回來的,目前都在試用期,持有管家學院證書的辛格·沙爾麻試用期月薪180英鎊,瑪麗婭試用期月薪60英鎊。這些都是必要的投資,托馬斯一邊快速地換衣服一邊鼓勵自己:越是需要錢的時候越要花錢,這是上流社會的不二法門。

“那是孟加拉虎的虎皮,當年我父親莫蘭特勳爵在印度我母親家族的封地親自獵殺的。”

正在仔細欣賞懸掛在客廳牆上虎皮的斯泰德夫人聽到托馬斯的話音,轉過身來,剛好看見身穿一身白色印度風格亞麻布起居服,容光煥發的托馬斯·莫蘭特從寬大的弧形樓梯上信步走下來。嬌豔而穿著略顯俗氣,一身去年巴黎夏季流行款式休閑裙裝的斯泰德夫人這一瞬間,第一次在托馬斯麵前感到了自卑。她的神情變化立刻被托馬斯觀察到,於是托馬斯急忙上前,將一個法國式的吻手禮獻給斯泰德夫人,接著殷勤地牽著斯泰德夫人的手在波斯風格的沙發上坐下。管家辛格·沙爾麻穿著東方風格的服裝,用麗薩·莫蘭特當年在大馬士革定製的銀製器皿將咖啡與紅茶奉上。廚娘瑪麗婭戴著法式白色廚娘帽,推著小推車將精心準備的糕點和水果,以及一瓶開過瓶塞的軒尼詩酒送到他們身旁。

當管家和廚娘禮貌地退下去後,托馬斯微笑地給斯泰德夫人的咖啡杯裏加了一勺蔗糖,一邊溫和地解釋到:“管家辛格·沙爾麻是出生在印度的錫克教徒,他一直反對往咖啡裏加甜菜糖,說那是俄國人才有的怪癖。”

“托馬斯,”斯泰德夫人端起咖啡杯,一邊用小勺攪動咖啡一邊扭捏地說到:“你這棟房子得要8,9萬英鎊吧?”

“由於戰爭,倫敦的房價已經下滑了很多,這棟房子今年也就值個10萬多一點。”托馬斯滿不在乎地說,他的心裏在發疼:該死的銀行,當年他們總共隻給了自己6萬7千英鎊!

斯泰德夫人將咖啡杯放下,提了提胸前有點往下滑的裙領口,自信地說:“這樣的房子有更大的嗎?我想在倫敦買幾棟當投資。”

“我親愛的,”托馬斯微笑著說:“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國度,不動產的投資還是要謹慎一些的。”

“不怕,反正有保險公司,無非是保費高點就是了,”斯泰德夫人已經完全恢複了女富豪的精明強幹模樣:“關鍵是這個價位吃進來,以後出手的空間比較大,這個投資我看可以先試個100萬英鎊。”

“萬一英國戰敗了呢?”

“湯姆死以前在德國也有不少合作夥伴,我在漢堡的一家石油運輸公司裏還有點股份,那家公司的大股東是克虜伯家族,不怕!”斯泰德夫人拍了拍托馬斯的大腿說到。

資本家才沒祖國呢!托馬斯·莫蘭特想起在中國參加政治經濟學培訓時,由史秉譽親自掛名主編的教材上的那句“工人階級無祖國”,不由在心中發出感慨。今天,他精心安排和斯泰德夫人的見麵,本來是準備讓斯泰德夫人對倫敦期貨市場產生興趣的,想不到這個富有的寡婦竟然這麽快就對倫敦房地產市場投資產生興趣了。

“你知道我是做什麽職業的嗎?親愛的斯佳麗。”托馬斯決定換一個思路來打動斯泰德夫人。

“你不是曆史研究學家嗎?你任職的那個機構叫什麽來的……曆史海外研究……”

托馬斯糾正她:“英國海外曆史研究基金會海外曆史研究中心。”

“對啊!”斯佳麗·斯泰德夫人又一拍托馬斯的大腿:“就是這個,海外曆史研究中心,怎麽了?”

“你在英國上層的官方人士裏肯定有朋友吧?我是說那種位置很高,能夠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事情的人士。”

“有啊,象財政大臣和……”

“那邊有電話,你現在就打個電話給其中一位信得過的朋友,向他打聽一下這個海外曆史研究中心的情況。”托馬斯微笑而又堅定地說。

看著托馬斯的臉色,斯泰德夫人猶豫地從隨身小包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通訊薄,走到電話旁後又猶豫地看著托馬斯。

托馬斯飛快地在一張紙上書寫“英國海外曆史研究基金海外曆史研究中心”,然後走過去將紙放在電話旁,微笑地對斯泰德夫人說:“沒事,親愛的,我不會害你的。”

斯泰德夫人咬了咬嘴唇:“湯姆死之前教過我――永遠不做別人要求我做的事。”

“我是別人嗎?”托馬斯努力堅持微笑著回答。

斯泰德夫人終於開始撥打電話:“……請轉77號分機……我是斯泰德夫人……嗨,溫斯頓,我是斯佳麗……你好……我想問一問:你知道有個叫作英國海外曆史研究基金海外曆史研究中心的機構嗎?……沒有事情,我隻是有個認識的人說他在那裏工作……他叫……”斯泰德夫人夫人將目光投向托馬斯,托馬斯飛快地在紙上寫了個名字,“……他叫戴維·高鄧……對,他當時也說了希望我不要往外說,但是我相信說給溫斯頓你是沒有關係的,你知道我害怕被人騙,我這樣一個弱女子……很特殊的政府機構?……不方便告訴我?……絕對沒有問題?……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你,溫斯頓。”

放下電話後,斯泰德夫人以吃驚的眼神看著托馬斯。托馬斯一邊慢慢地將那張寫了字的紙撕碎,一邊歎息地對斯泰德夫人說:

“唉呀呀,斯佳麗,沒有想到我們的大臣閣下也是你的好朋友。”

“你是特工?”斯泰德夫人直截了當地問到。

“不,不,不,親愛的,在英國幹我這行的通常就被叫做間諜。”

“太棒了!”斯泰德夫人的反應完全出乎托馬斯的意料:“我從小就想當間諜,但是一直沒有機會,有一次和胡佛吃飯時我還說想當間諜,但是他隻是哈哈大笑。這下可太棒了,你們英國間諜機構是要招募我當間諜嗎?我願意,讓我幹什麽都行,除了不能動我的錢……”

“不,不,斯佳麗,我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隻是讓你相信,我有個大生意要和你談,能讓你我賺很多很多錢的生意……”托馬斯耐心地牽著斯泰德夫人的小手,將她引回到沙發上坐下。沉聲慢慢道來:“為了做這個大生意,首先,我們得創造機會,讓你和我們這個機構最大的頭,也就是剛才說的戴維·高鄧以最快的速度認識……”

“這個容易!”斯泰德夫人興奮地抓過一張紙,一邊用筆在上麵寫畫著,一邊滔滔不絕地說:“我們可以:1、通過我在英國官方的一些朋友安排認識戴維,但是這個辦法容易讓大家的關係過於正式,這個戴維有多大?60歲?太好了!我可了解60歲的男人都在想什麽了!那我們就采取方法2、安排一個酒會,什麽人都參加的酒會,在這個酒會上我先靠近這個戴維,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然後再通過有足夠身份的人抬出我的身份,讓我先算算辦這個酒會大概需要多少錢――場地我看就放在裏茨飯店好了,我在那裏長期包房,他們應該能給我們一個很大的折扣,酒水……”

托馬斯·莫蘭特一邊隨口應付斯泰德夫人的提問,一邊將目光投向還在繼續下雨的窗外:他好像是看見當年的自己,年輕英俊的自己和蘇珊一起相擁在窗前,一起看著雨點打落在後花園的梧桐樹上,蘇珊柔弱的身體緊緊靠在自己的懷抱中,美麗的臉龐和明亮的大眼睛模糊地倒映在兩人麵前的窗戶玻璃上。蘇珊,你要是還活著,看到我現在的生活,你一定會用同情愛憐的語氣對我搖著頭說:可憐的老托馬斯,看看你現在的生活都成了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