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強悍有如華容,不過就是斷了一根小指,根本算不得大事。

為了能讓韓朗多抱上一抱,老王爺壽誕之後,他又裝病裝了幾天,在**做弱柳扶風狀,腳丫子都快要熬黃。

這天忍耐終於達到極限,他決定讓自己康複,於是起床喝了一鍋雞湯,拿扇子出去滿院溜達。

王府富貴傾天,自然是九曲十八回,不曉得有幾進幾出。

華容理所當然地迷了路,大冷天裏拿扇子扇風,別進了鄒起住的小院。

鄒起不在,在的隻有扮作他徒兒的皇帝,正在房裏午睡。

流雲負手站在門口,黑著臉把門,不許華容進去。

華容翻眼,正打算閃人,屋裏卻有了動靜。

皇帝已經起身,從窗格裏瞧見他,特意打開門許他進來。

進門之後華容猛搖扇子,咬牙切齒看著皇帝那個雲錦枕頭,一邊比劃:“你是哪裏來的?怎麽王爺對你這麽好,睡個枕頭這麽高級,上麵還繡金線。”

皇帝冷笑,也比手勢回他:“他當然對我好,普天之下,他隻對我一個人真心。”

這話說得自大,華容連忙鼻孔朝天表示鄙夷。

皇帝的手勢比得就更快了:“粥吃得怎麽樣了,拉稀拉了幾天?王爺和你睡一張床,碰你沒有?還有那天大家集體頭頂喝酒,好不好玩?”

華容的眼睛瞪大,開始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連忙予以肯定:“對,粥我下了瀉藥。是我讓王爺睡你,隻許睡不許碰。我還讓王爺當著大家的麵用酒洗頭。他什麽都聽我的。”

華容收起扇子一把跳了起來,撲上去揪他頭發,比潑婦還潑婦。

廝打的空隙床後突然一響,有道聲音透過牆板傳來,清清楚楚三個字。

“你是誰?”的7c

華容不揪頭發了,四處打量後比手勢:“剛才誰在說話,莫非你裝啞巴?”

流雲這時聞聲進來,連忙趕鴨子似地往外趕他:“在王府裏麵爭風吃醋,拜托華公子你也分分場合。”

華容一萬個不情願地被趕了出去,皇帝心滿意足地躺下,繼續他的午覺。

牆後麵那個聲音卻不依不饒,貼著暗門上一個小洞往外看,一遍又一遍重複:“皇上他是誰?”

“他叫華容,一個男娼妓。”皇帝比個手勢,又在牆上狠狠踹了幾腳,那聲音才總算安靜。

從周起那裏回來華容心情明顯不爽,開始拿華貴撒氣,要他燉肚肺湯給自己補補氣炸的肺,不燉就請他走人。

華貴當然也不是好貨,立刻去廚房領了新鮮肚肺,拔出林落音的烏鞘劍,在華容跟前放血去油。

這麽惡心的排場一擺,華容當然是不想吃了,氣得比手勢都不利落。

林落音就在這當口走了進來,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名劍沾滿豬油,刃口裏滴滴答答流的都是豬血。

華貴的眼睛發直,第一反應是把劍藏到背後,之後又趕緊拿出來,擺個造型:“林大俠我正在練劈心裂肺劍,準備先劈豬肺再劈人肺,要不您指點一下。”

華容哈哈大笑,趕緊比手勢:“對,華貴人還經常練吹毛斷發劍,準備先刮豬毛再刮人毛。”

“我家主子請您喝……酒。”華貴盯著他那手勢翻譯:“吹……吹吹牛。”

說完人就哧溜一聲不見,說是去準備酒菜,讓他們好好吹牛。

烏鞘劍被他拉在了房裏,擱在木盆,和一堆豬肚豬肺一起。

林落音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隻好彎腰將劍撿起,拿抹布擦幹淨,又迎風將劍揮了一個弧度。

劍的確是左手劍,到了他手裏就象龍吟九天,霍然間就有了王者氣度。

華容感慨,心想同是青鋒三尺,方才握在華貴手裏,就不折不扣是把殺豬刀。

“這把劍名叫不祥。”林落音手指撫過劍鋒:“據說得到他的人都不得善終。”

華貴這時正巧把酒菜送來,華容連忙比個手勢,示意他坐下再談。

酒是陳年竹葉青,華容打開壇封,往裏擱了一顆青梅八瓣幹蘭花。

林落音看來心情不好,一個勁喝悶酒,不一會已經半壇下肚。

到後來他三分清明七分醉,終於看著長劍開口:“我到京城是來找我師父,這把劍原來是他的,結果一年之前,劍回去了人卻沒回去。”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不相信。”

“師父他劍藝無雙,又精通陣法,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夠為難得了他!”

“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話說到這裏林落音無限唏噓:“他說來京城做大事業,可我散盡錢財打聽他的消息,卻一無所獲。”

華容本來一直沉默,聽到這裏突然起個手勢:“現在你找到他了對不對。”

非常奇怪,林落音竟是看懂了他這個手勢。

“是。”他怔怔回答,回想那天在酒館裏和韓朗的相遇:“我找到他了,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說的沒錯,消息千金沒能買來,可他那天在酒樓裏一碗髒水一潑,卻潑來了個撫寧王韓朗。

韓太傅的名頭唬不住他這個江湖人,讓他驚心的是韓朗後來那句話。

“負劍不祥紫袍客,沈硯池是你什麽人。”

這句話就好似驚雷一記將他擊中。

之後他就如墜雲霧,怔怔聽韓朗描述,幾句話總結他師父最後的人生。

原來沈硯池化名沈磊,去撫寧王府做了幕僚,一年之前跟韓朗外出,半路有人行刺,他以一敵十,以自己xing命換得韓朗周全。

“文武雙全忠勇有加。”

這句就是韓朗對他的評價,熱血一腔xing命一條換來的八字嘉獎。

“文武雙全忠勇有加……”回想到這裏林落音失笑:“師父你就值這八個字,如果不是我出現,恐怕人家連這八個字都快忘記。”

華容這時又比個手勢。

華貴趕緊拿眼橫他:“什麽劍寒九洲不如一受封疆,主子你別胡說,沒看見人家林大俠正傷心。”

“劍寒九洲不如一受封疆?”林落音聞言又是失笑,醉眼裏有了幾分狷狂。

不知幾時不祥劍已經被他橫握在手,一個彈指下長身出鞘,寒光便如雪浪卷來。

“朗朗男兒沙場飲血,會不如彎腰一受?!是誰教得你這樣想這樣說!”

這句話說完不祥已經收回,方才那道寒光仿佛隻是幻影。

而紫檀八仙桌卻在片刻後分崩離析,斜角裂成兩半,激起好大一陣煙塵。

華貴瞠目,之後又趕緊鼓掌:“大俠就是大俠,說得好,我這不要臉的主子就是欠教訓!”

林落音沉默,酒這時已經醒了大半,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等於是甩了華容一記耳光。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華容又比個手勢,豎起三個手指。

“我主子說三百兩。”華貴尖著嗓子翻譯,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說林大俠你把桌子砍壞了,要想把劍贖回去,就得三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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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靜寂,韓朗外出,撫寧王府頓時顯得冷清。

流雲在皇帝門外站崗,人是站得溜直,可腦袋難免的開始雞啄米。

屋子後牆的那扇氣窗這時開始鬆動,有人非常耐心,花一個時辰安靜地把整個窗戶卸下。

卸下後的氣窗空洞還是很小,那人很勉強地鑽了進來。

皇帝已經進入深眠,在**呼吸均勻。

朦朦月色照著來人的黑衣,那人蒙著麵,踮著腳一步步走到床前。

睡夢中的皇帝隻覺得頸上一涼,睜開眼時,一把刀已經橫在了他大動脈上。

刀不是什麽寶刀,隻是把砍柴長刀,一兩銀子買幾十把的那種。

然而是刀就能斃命,那人手腕一個翻轉,柴刀的鈍口已經割開皇帝皮膚,在他頸間留下一道長痕。

鮮血象珍珠一樣從傷口滲出,漸漸漫過了領口。

皇帝發不出聲也不敢動作,隻能由著那人越來越近,近到和他咫尺對視。

柴刀沒有往前遞進,那人似乎無意殺他,隻是在床板上小心的摸索。

床板上摸完他又開始摸牆壁,一寸寸摸的仔細,小心不發出聲音。

流雲這時在門外伸了個懶腰,開始跺腳驅寒。

皇帝也伸手摸索,終於摸到枕邊的一個玉佩,於是揮動手指把它拂了下去。

玉在地上碎成兩半,聲音很小卻很清脆,流雲立刻發覺,敲窗戶問了句:“裏麵沒事吧?”

來人頓了頓,柴刀又往前推進,狠狠架住了皇帝。

外頭流雲又道:“那我進來看看。”

說完這句他就開始敲門,沒有回應開始越敲越急。

那人眼裏流過一道厲色,忽然間揮掌擊向牆壁。

牆本來就是空牆,這一擊門戶頓開,露出裏頭一間暗室。

暗室還有燭火,住的正是那個“聲音”,人正聞聲回頭,在燭火中現出一張正臉。

見到這張臉後,刺客似乎任務達成,人急速拔高衝破屋頂,手裏的柴刀則脫手,風聲凜凜直往皇帝額前甩來。

已經闖進門的流雲連忙丟出兩顆棋子,白子擊向刀鋒,而黑子直追來人。

兩顆棋子力藏千斤,全都正中目標。

黑子擊中刺客,那人受創卻毫不停頓,一個擰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柴刀被白子擊中,這時改變方向剛巧落下,從皇帝額前擦風而過,削下了皇帝一縷頭發。

半空裏一叢鮮血滴落,是那刺客的血,“叮咚”一聲落到皇帝頭頂。

皇帝目眩,看見有鮮血從睫毛上滴落下來,隻當是自己被人劈破了頭,身子立刻一軟,就這麽昏了過去。

到韓朗回來時,一切都已經處理妥當。

“聲音”已經安全轉移,對外沒有走漏風聲。

而皇帝其實是已經醒轉,人斜在韓朗懷裏,睫毛不住的打顫。

韓朗於是拍拍他臉:“醒了就醒了吧,醒了我也抱著你,別再裝了。”

皇帝哼一聲,人還有點虛,賴在他懷裏比手勢:“剛才我差點被人劈死,你差點就見不到我了。”

韓朗撫了下他頸間的紗布,眉眼彎起笑了:“其實也沒什麽。在你做皇帝之前,太子dang每個月至少派人殺我一次,你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次差點見不到我了。”

皇帝怔怔,又往他懷裏縮了幾分。

韓朗的那個笑意擴大:“可我不是照樣沒死,還扶你即位。這點風浪其實真不算什麽。”

“可是我害怕,我膽子小。”皇帝又比個手勢,比完後捏住他頭發,開始繞圈圈玩。

他十成十還是個孩子,一個被韓朗摜壞的孩子。

韓朗忽然間有些唏噓,低頭看著他的皇帝,神色倦累:“不如你回去吧皇上,王府到底不如皇宮安全。回去一樣能治病,隻要是華容試了有用無害的方子,我都會立刻差人送進宮去。”

皇帝不玩頭發了,開始連連擺手:“我不回去,這個皇帝做的好沒意思,不如幹脆換你來做。”

韓朗臉上的倦色更深,歎口氣再不言語。

皇帝湊過眼來看他,噘了會嘴,也學他歎氣:“我知道,你說過的,這天下姓周不姓韓。我就是說著玩玩。”

韓朗還是沉默,許久之後才道:“到臘月皇上就滿十八歲了吧。”

皇帝的神色立刻戒備,打手勢打得飛快:“我不大婚,我不娶女人。再說人家會發現我是啞巴的。”

“我沒要你大婚。”韓朗摸他額頭:“我隻是要替你做壽,然後大赦天下,順便赦了我大哥。”

“你大哥?”皇帝聞言直起身來,一字字比手勢:“韓焉?”

韓朗點了點頭。

“可是你別忘記,他是太子dangdang首,就是他一個月派人殺你一次。”

“我也曾經派人殺他,一個月起碼兩次。”韓朗輕笑,眼波明滅不定:“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我大哥,這世上我最後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