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看著我,嘴角微微的撩起,笑的幾分嘲弄幾分無奈幾分哀傷。

原來你就是沈默。隻可惜,就算是你來了,他怕也不能來見你了。

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死了。那人拉過張椅子,坐下緩緩的說。

說完了,他抬起頭,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我。

死了?怎麽可能?

胸口突然一陣起伏,無奈這起伏依然壓不住那突然襲擊的鬱悶。它堵在心口處,揪的我混身發沉,冷汗直往外冒。

怎麽可能死了?我才。。。。。。我才不來十年而已。

十年,十年而已呀。

怎麽死的?我瞪著他問。

還能怎麽死,混江湖的,最後不都是被人砍死在街頭。沒什麽新鮮。他哼哼一笑,滿不在乎的攤攤手。

為了什麽?誰下的手?

還能為了什麽。為錢,為名,為利。那人看著我隻笑,一句句說的輕描淡寫,卻像刀似的紮人心。

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他是哪樣的人。一天混江湖,一輩子就是江湖人了。

不可能。他為了弟弟,已經退出江湖了。誰下的手?

為了弟弟。那人哈哈大笑。

誰下的手重要嗎?難道你知道了還能為他報仇去?他看著我,一雙眼睛如針般刺的我生疼。

你是誰?這地方現在是誰在管?我不退讓,盯著他的眼睛問。

強尼是我的摯友,是第一個給我灌輸退出江湖過平淡日子的人,這十年來,他是我的理想,是我的追求。現在突然告訴我這人死了,我真不能接受。

許堅。許強的弟弟。他又撩起嘴角,眉眼如記憶裏那般熟悉。

原來是他的弟弟,難怪那幾分相似。

葬在哪裏?我想去看看他。舔舔發幹的嘴唇,我有些艱難的開口問。

突然的接到許強已死的消息,一下子要我接受,有些困難。

但既然夜色都已經不在是夜色,他的死便也成可確鑿的事實。

去故人墳上一拜,也算盡了禮數。

隻是,為何。。。。。。為何就這麽死了呢?聽許堅的意思,許強似乎是死在江湖恩怨之中。他退出江湖已經很久了,十年前我大鬧他的夜色,也不過是把酒言和,不傷彼此。可見他行事為人已經極為平和隨意,不會在為了道上的事情動幹格。他這死,為的什麽?

若說是舊仇前恨,他許強混的時候早八百年去了。我沈默來鬧場那會,他已經是退隱江湖的老前輩了。他自隱退時,便講明了和前塵往事恩斷義絕,自他要走那夜,變將恩怨了斷的一幹二淨。那時代的人是極重江湖道義的,他又是那麽剛強的人物,恩怨自那夜便是了斷了的。如今他的死,怕不會是什麽舊醜前怨?

歸根結底隻有一問,他死為何?

屍骨無存,沒有安葬。許堅盯著我,輕飄飄一句話回答我。

如一記悶棍當頭棒中,我一下愣住。

怎會?脫口而問,怎麽也不信。

他到底是出了什麽大事?怎麽會這樣?衝上前一把住住他的手臂,追著問。

他已經退出了的。他隻想守著你守著夜色過點安省日子。怎麽到頭來,是這麽個下場?我自言自語,滿腦子亂七八糟翻來湧去。

沈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麽?

你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盯著他的眼睛問,我直覺這事和我關係很大,估計。。。。。。往深了我不敢想,隻怕不是我想聽想知道的。

沈默。他慢條斯理叫我一聲。

我哥把你當個人物看待,對你讚賞有加。道上也傳你是個如何精彩,說的你天花亂墜。可就我看來,你也不過是個天大的神話,說穿了也是個沒意氣,沒擔當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許堅一臉夷之色對我,末了還對我叱之以鼻。

沒意氣,沒擔當。這樣的指責對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隻是,這樣的指責背後,總是個被我負了的人。

不知道許強,他又如何被我所負?

見我還是茫然。許堅臉上的鄙夷更甚。

為了你這麽個窩囊廢,我哥死的不值得。他別開頭冷笑。

誰幹的?為了什麽?我一字一句的問。

你真的不知道?他看著我反問。

你認為我該知道什麽?我千真萬確,貨真價實,直到今天,從你口裏,才知道。。。。。。他已經死了。

一番話開始說的義憤填膺,隻到他這兒,一個死字便擊的我中氣不足,慘淡結尾。

許堅臉色正了正,盯著我仔細看了會。

我也回瞪他。

陳天養和洪興勝下的手。我哥他聽說他們兩個要對你不利,去救你,卻被他們兩個下毒手害了。弄的屍骨無存,客死異鄉。

他死了十年,你躲了十年,一次也沒來表示過,我想不怪你都難。

他看著我緩緩的說著,語氣平和,語速緩慢,仿佛是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仿佛一切早已經事過境遷,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隻有眼裏那些些濃稠的憤懣和嫉恨,將心真實的表現。

我。。。。。。我不知道。我低低的說。

我。。。。。。我要是知道的話。。。。。。

知道又如何?你就不會跑了躲起來,你就會找他們報仇?你會殺了陳天養和洪興勝嗎?他話似尖刀,刀刀見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殺死陳天養,殺掉洪興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不下的去手。

一個是我最敬仰的大哥,出生入死,同患難共享福那麽多年,勝似手足清深。

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的哥哥,殺了他就等於和美玉決裂。

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決定。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當初知道許強來救過我,知道那兩人下毒手害他。我絕不會一走了之,善罷甘休。

女人,我棄。地位,我拋。兄弟,我斷。

可這無辜的摯友,卻不能白白送命。

可是,我不知道。

我一走十年,斷絕與以前的一切聯係,一個人躲在異國他鄉療傷。我一點也不知道十年前還有這麽段往事。

十年前我錯過了。十年後重知道了這一切,卻發現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了。

人,早已經死了。就算有屍骨,也已經涼透了。若是等我報仇,隻怕是早就死絕了心。

權勢,早就已經離我遠去。現在的我,一文不名。整個江湖早已經不是我沈默的時代。我站在這兒,就隻是個半老男人而已。傳奇已經散了。

雄心壯誌早已經是昨日輝煌,如今的我,別說是報仇血恨,就連打打殺殺,也早已經提不起勁。拖著副病央央的軀體,能了渡殘生就已經很不錯了。

難道就這樣白白的死個摯友?難道十年就能抹殺一條無辜生命?

一想這些,我整個人就頭暈目眩。

我一步步的退,江湖卻一步步的逼,怎麽也不肯放過我。

救我?為了我,不值得。

為我這麽個沒擔當的男人,他死的不值得。

為我這麽個空有皮相的男人,陳天養和洪興勝又何必。。。。。。

我有什麽好?值得他們為我殺人,值得他為了舍命?

我有什麽好?

不值得。為了我,他不值得。我幹巴巴的說。

是不值得。你不知道這樣,知道了又能怎樣?你沈默當年沒能為他做點什麽,現在還能做什麽呢?現在的你,什麽都沒有。除了名字和模樣,你哪裏還有半點以前的威風。算了吧,我早就看透了。許堅不以為然的甩甩手。

不會就這麽算了的。我不能就這麽算了。我自言自語。

我哥他不值得。他是個粗人,直人,從不去仔細想想事情表麵現象之下的內在。當年陳天養橫刀奪愛,洪興勝背信棄義,兩個人聯合起來整治你。我哥就隻看了個表麵就立刻飛過去要幫你。

他笑著搖搖頭。

其實何必救你。陳天養和洪興勝打著聯姻的幌子為的什麽?我那單純的哥哥怎麽看的透。為你這個男人,他們和苦呢。

現在看看,倒是明白幾分道理了。他將我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似笑非笑,斜著眼看我。

不要說了。我大喝一聲打斷他的話。

請你不要說了。憤怒之後才想起自己還是虧欠他的,於是又低聲下氣的哀求了一句。

當年的事情,不要在提起了。

看我這副窩囊樣,許堅冷冷的哼哼一聲。

四十幾歲的老男人還能好看成你這樣的是不多。隻是漂亮的男人不止你沈默一個人,陳天養何苦到死都念著你。洪興勝插手東升,別不也是為了你吧。沈默,你到底有什麽好?才剛聽說,連邵子安也和你扯上了。真讓我不得不佩服起你來。

一個男人,也能搞的這些男人暈頭轉向繞著你轉,真不簡單呀。

你別說了。我氣急敗壞的大喝一聲。

用手揉揉眉心,頭腦裏鬧轟轟的全是他的冷嘲熱諷。

這人,他全知道。

連對岸的一個小輩都知道了,可見我一心想瞞的事情其實早已經天下皆知。

真是可笑,我還裝模作樣的回去了,天知道在那些知情人眼裏,心裏,怎麽一個看我?

渾身一陣冷汗,人虛的直發昏。

現在的你,也就張臉還能用了。沈默,你說我哥的死沒完,你能怎麽個沒完法?巴拉著邵子安,用屁股讓他幫你沒完嗎?許堅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我,冷笑一聲,刻薄的話一句接著一句。

十年的怨恨鬱結在他胸口不能發泄,我這下送上門來,也難怪他可勁的揭我瘡疤了。

在旁人眼裏,我沈默就真的隻剩下臉和屁股還有些用處了嗎?

怒極反笑,胸口堵著的鬱悶在許堅的刀言劍語之下竟漸漸散去。

既然連對岸的一個陌生小輩都知道了當初的事,可見我沈默死守了十年的麵子全然是個自欺欺人的幌子。現在點破了,我這心裏的包袱反而能放下了。

反正事情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也隱瞞不住,其實早就天下皆知,時光已經過去十年了,被人唾棄也好,被人可憐也好,都已經在他人心裏成了定局。

深深吸口氣,再緩緩的吐出。我漸漸平靜下來。

你說的沒錯。現在的我,一無所有。我確實沒什麽資格說句沒完。我苦笑著搖搖頭。

放下那不值一錢的傲氣和所剩無幾的自尊,我承認自己的無能,窩囊,沒擔當

對你哥哥的死,別說報仇。我現在連負責都沒資格說。從一開始我就選擇了像一條喪家狗似的逃跑,現在也沒資格來充當什麽出頭人。當年我像條狗似的離開,今天也沒能像個人似的回來。我來來回回就是個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