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異常強烈的生命氣息撲麵而來,陸吾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他看到每棵桃樹上雖然還有些花骨朵,但大多結滿了果實。

非常令人惡心的果實,它們根本不是什麽蟠桃,而是有著血紅人偶的形狀。

“人參果?”

陸吾差點要叫出聲來,可立馬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的目光,已經被果皮表麵的每張臉吸引住了。

一張張死氣沉沉的臉,看不到任何表情,可眼睛裏卻閃爍著鬼魅的紅光。

也正是這些鬼魅之眼,透露出強烈的生命氣息,讓陸吾還未進到園中,就能清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陸吾臉上的驚愕還未退盡,便又看到更驚人,更毛骨悚然的事情。

凸出果皮的每一張臉,都是十分熟悉的臉龐!

它們全都是之前死去的諸神的臉!

陸吾的瞳孔驟然收縮,竟然從中看到了亡妻的臉!

殘酷的事實所帶來的震驚與痛苦,已閃電般痛擊在他身上。

這個向來樂觀的山神,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險阻也不悲觀的神,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絕望。

“混蛋,老子和你拚了!”

深受刺激的陸吾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形如瘋鳥一樣飛掠而起。

刹那之間,周遭的空氣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澎湃激**,被陸吾手中的金虹劍劈散成了數不清的光屑四處飛散。

但帝江一動不動,隻是冷冷地看著飛撲而來的陸吾。

下一瞬間,陸吾就陡然癱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帝江嗤笑著說:“幹嘛這麽生氣,餘讓你再次看到愛人的容貌,你應該表示感謝才對。”

“你個老變態、老王八……”

陸吾怒瞪著帝江,像是要將他連皮帶骨全都吞噬。

帝江不為所動地說:“用不著恨,你老婆的生命,並非由餘所奪取。”

“凶手是誰?!”

“那個可憐蟲死了好幾千年了,而且死得很不值。”

帝江邪魅一笑,繼續說道:“你現在想報仇也沒有目標,是不是覺得很窩囊?”

陸吾的眸子裏一下子失去了色彩,剩下的隻有痛苦、仇恨與悲憤。

凶手早就死了,再問他的名字已無意義,那隻會徒增煩惱。

也許饕餮說的沒錯,有時候,知道真相是件很痛苦的事,還不如渾渾噩噩地活著,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此時,帝江靜靜地觀察著陸吾,眼睛犀利的如同鎮壓一切的巍峨群山。

漫長的等待,終於等到了想要的結果。

帝江的眼裏,閃爍著屠夫的殘忍,可臉上的表情卻像長輩一樣慈祥。

誰也無法知道,這位創世主的心裏,此刻到底是興奮還是在惋惜。

寒風瑟瑟,天空都失去了顏色,變成一種空虛荒蕪的灰白之色。

陸吾緊握著劍柄,內心在承受著痛苦的極限。

一雙空虛絕望的眼裏,仿佛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

看到陸吾這副表情,帝江語氣溫和地說道:“既然都來了,不妨看一遍整個蟠桃園吧。”

陸吾握劍的手背上凸出了青筋,若不是如此用力,這雙手隻怕已在發抖。

“唉,還是讓我來介紹一番,免得你看了後會更心痛。”

饕餮在歎息聲中繼續說道:“這裏的桃樹,已經不再具有生命氣息,樹上所結的果實全是死亡之果。”

“死亡之果?”陸吾控製不住地喘息起來。

“沒錯。”

饕餮點頭繼續說道:“這裏的桃樹都像從前那樣整齊的排列成三排。第一排的果實,封印著死去諸神的神識;而第二排和第三排,則分別是妖與人間修仙者的靈魂所凝結而成的果實。它們都毫不例外的在世界滅亡的那個時刻歸無清零!”

陸吾轉過頭去,忍不住嘔吐起來。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可手裏還是緊緊地握著那柄劍。

饕餮又道:“看到那些枝杈上的花骨朵或是剛剛綻放的桃花了吧?那代表著現今還沒有死去的眾生,這其中包括你,也包括我!”

“我呸,真是一條聽話的狗!”

“我知道你恨我,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大哥就是天道的化身,他所做的一切,我縱有再多不滿也必須遵從。”

“放屁,什麽天道,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饕餮一字字地道:“你再怎麽生氣也沒有用,因為這是不容更改的事實!”

陸吾怒斥道:“你既然喜歡做狗腿子,那就老老實實的當狗,為什麽要私下幫我,你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唉,確實是不該幫你,現在我後悔了。”

饕餮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隨後轉身,目光坦然地看向了帝江。

帝江麵無表情地道:“餘想聽你的解釋。”

饕餮歎道:“說實話,我和這個小家夥一樣,有點舍不得世界就這樣沒了。”

“為什麽舍不得?”

“你知道我素無大誌,我留戀的,是這個世界裏曾經存在過,那數不清的美食……”

饕餮的話還沒有說完,帝江就忍不住嗤笑出聲,其他幾位同伴也跟著笑了起來。

隻有陸吾怒瞪著一雙眼,對這些家夥充滿了恨意。

“瞧你這點出息!”帝江斜眼瞧著饕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陸吾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衝著帝江吼道:“你殘殺眾生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這樣慘無人道地折磨我們?”

帝江冷冷回道:“隻有這樣做,方能保證不漏掉每一個生命。畢竟複活女媧是個很細致的工作,這當中絕不允許出現一點點的差錯。”陸吾譏道:“哼,就憑一個園子的樹,你就能把天下眾生的生命都收羅殆盡嗎?”

“嘿嘿,這個問題問得好!”帝江在奸笑聲中張開了雙手。

刹那之間,帝江的雙掌之間閃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光球。

淒慘的光點在血紅的光球內不停出現,斑駁陸離,擁擠不堪。

陸吾表情詭異,著了魔一樣的盯著光球,感覺到球內充滿了暴虐與肅殺的氣息。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仍不禁寒毛直豎。

此刻,陸吾已是明白,血球內的每一個光點,都是曾經活在世上的一個生靈。

現在他們即使成了一介亡魂,也逃不過悲慘的命運,被帝江壓縮進球內精心收藏了起來。

可帝江並沒打算輕饒了可憐的眾生,此刻陸吾看到的是,所有的光點都在球內胡亂飛舞,劃出雜亂無章的軌跡。

隨後更多的光點聚攏而來,仿佛是被磁鐵吸引,瘋狂吞噬著彼此,形成了更大的光團。

但這些光團內心似乎充滿了空虛與痛苦,仍去吞噬著周圍的光點與較小的光團,幻想著這樣做能得到片刻的滿足,好讓自己有機會從光球中掙脫而出。

整個光球忽明忽暗,骨碌碌地轉個不停,景象看起來相當的詭異。

陸吾的呼吸幾乎停頓,看著這個帝江製造的鬼域世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這位冷酷的創世主,他的意誌根本就不以眾生為念,困在裏麵的亡靈卑微的如同風中塵埃。

就在此刻,他聽見了輕微的聲響,仿佛是一片雪花落在了掌心裏。

陸吾低頭看去,這是一隻青蚨。

它在微微地抖動著觸須,它很虛弱,連扇動翅膀都顯得格外困難。

陸吾的眼睛濕潤了,用手護著青蚨,想為它擋住外界的寒風。

但青蚨終究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死在了他的手中。

順著青蚨飛來的方向看去,陸吾見到桃樹上有個花骨朵在迅速枯萎。

與此同時,新形成的果實正在茁壯成長。

“唉,我說這小子怎會有本事看穿一切,原來是這麽回事。”

帝江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

原來在玄陽宮,帝江現出真身的時候,陸吾就暗地裏施放出青蚨跟蹤對方。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即便是永恒的造物主,也不可能永遠保持著洞察一切的注意力。

先前在玄陽宮內時,由於沒能感覺到青蚨的存在,才讓陸吾起了疑心。

以帝江的自負,如果發現了這個小伎倆,他早就出聲嘲諷陸吾了。

可這位造物主什麽也沒有說,從而讓陸吾意識到,當中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導致青蚨無法追蹤到這裏。

而正常的玄陽宮對青蚨來說不是禁區,它之所以沒有出現,就隻有一種原因可以解釋得通了。

那裏絕不是真正的玄陽宮!

聯想起帝江之前做的那些勾當,陸吾想明白了,當時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世界。

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毫不猶豫地揮劍斬殺了虛假的嫦娥,拚盡所有的力氣回到了現實裏。

“越來越讓餘驚喜了啊。”

明白過來的帝江臉上露出了微笑,以王者之姿對陸吾說道:“怎麽,還不願臣服在餘的腳下嗎?”

陸吾竟像沒聽到一樣,注意力已不在這邊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顆長得越來越大的果實,臉上帶著驚惶的神色。

隨著這顆妖異的人形果實即將成熟,果皮表麵的那張臉幾乎是呼之欲出。

它……它竟然是師父天吳的臉!

一瞬間,陸吾隻覺萬劍穿心,痛不欲生。

從小到大,他都在師父的嗬護下成長,天吳不僅教授了各種仙家妙術,還讓他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師父就是他背後最堅實的靠山,雖不是至親,卻勝似父親。

可如今,天吳卻為了掩護他死在了相柳手裏。

這對陸吾來說,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實。

看到陸吾這個樣子,帝江心滿意足,嘴角**漾出了笑意。

他知道陸吾已徹底消沉,縱使心裏還有希望,但奇跡絕不會眷顧一個窮途末路的人。

“隻要你放棄一切,餘可以考慮格外開恩,在新世界裏複活天吳。”

帝江覺得自己夠大方了,換做別人,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陸吾聞言,猛地轉過頭來怒瞪著帝江。

眼看陸吾馬上要怒火發作,卻出人意料地冷靜了下來。

隻聽他沉聲說道:“嫦娥還沒有死,對不對?”

“沒錯,餘怎麽會讓羿為此感到難過了?”

繼而,帝江便陰沉著臉說:“你最好不要打歪主意,她現在住的地方,你永遠不可能找到。”

“好,好,那就好!”陸吾長籲了一口氣。

突然間,他又變了臉。

內心那種毒蛇嘶咬一般的痛苦,讓陸吾的一張臉越發蒼白,一雙眼睛也因憤怒和怨恨而變得血紅。

“咦?”

這一幕變化太快,時空雙子神和三隻凶獸都怔住了。

接下來,陸吾開始對帝江破口大罵了起來。

“你個王八蛋,竟然妄想老子做你的手下!本大爺可是出身名門望族的高貴山神,豈是你這種小雜碎能高攀得起的大人物……”

他像一隻被激怒的老虎,直接衝向了帝江,一股漫天殺意瞬間彌漫開來。

“這樣做是何苦了?”

“大人難得顯示出了有情一麵,陸吾居然不識好歹!”

時空雙子神在竊竊私語,饕餮等獸卻是表情各異,但他們的眼睛裏都流露出了敬意。

此刻,一層環形的波紋,以帝江站立之處為中心驟然擴散到了每一個角落。

陸吾手中的金虹劍剛一碰觸,立即在顫抖中爆開,四分五裂,連帶著他自己也被反彈了開來。

就這樣,陸吾迅速的消失在大家的視線裏,頃刻間無影無蹤。

但是下一刻,他的身影自天際處再度出現,金虹劍也完好如初,重新綻放出耀眼的光華。

帝江神色凝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陸吾幾眼。

“你這樣做有何意義?”帝江平靜開口。

他話聲剛落,陸吾就已經飛奔到眼前,右手抬劍驀然一斬,一股更強的氣息驟然爆發。

這一次,帝江終於出手了,緊緊掐住陸吾的脖子,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將他提了起來。

“噗!”

陸吾胸口一痛,嘴裏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你還以為自己能有與我同歸於盡的機會?”

帝江冷冷說道,目光冰冷地盯著陸吾。

陸吾頓時臉色一變,與他對望時,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被攝走了一般。

刹那之間,罡風勁吹,宛如尖針一樣刺激著陸吾的每一寸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