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博士團要去的那個地方位於大巴山的深處,地處陝西、四川、湖北的交界區域。學校和以前一樣派出了校車,校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5個多小時才到達了目的地臨近的那個縣城,裴佳琪決定在這個地方暫住一晚,因為第二天還有接近6個小時的縣級公路要趕。

博士團成員在這個縣城的酒店住下來後,裴佳琪在外麵找了家特色飯館,駱文東低聲對林南說道:“少吃點,一會兒我們倆找個地方去喝點。”

林南問道:“你應該和裴老師一起去啊。”

駱文東道:“這一行10多個人呢,她要管的事情太多。”

裴佳琪見他們二人在那裏嘰嘰咕咕,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駱文東連忙道:“一會兒我和林南出去逛逛,先在這裏給你請個假。”

裴佳琪道:“其他的人想要出去逛逛也可以,但晚上11點之前必須回來,而且要注意安全。”

因為沒有點酒水,所以晚餐很快就結束了。駱文東和林南兩個人在縣城裏麵閑逛了一圈,找了個比較清靜的小飯館坐了下來。林南問道:“駱老師,平時你喜歡喝酒?”

駱文東道:“有時候會喝點,不過沒上癮。坐了大半天的車,太累了,喝點酒回去好睡覺。”

林南好奇地問道:“聽說這次出來您是主動報的名?”

駱文東道:“一方麵是為了支持你裴老師的工作,另一方麵也想出來走走。哎!說起來高校每年都有寒暑假,可是我們當醫生的基本上享受不到這樣的福利,自從你裴老師當了學生處長後每年都帶著學生去下麵社會實踐,最近幾年又開始帶博士團,我這次出來就算是和她一起旅遊吧。對了,歡歡在你家裏怎麽樣?她還習慣吧?”

裴佳琪是在1年前被提拔為正處級的,所以比以前更忙也就並不奇怪。林南笑道:“您說得對,這人與人之間可能真的是有緣分的,歡歡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我,現在我家的孩子又非常喜歡她。駱老師,您放心吧,我嶽父已經放暑假了,他會照顧好歡歡的。”

駱文東點頭:“把孩子放在你家是我的主意。雖然祝衡陽和陳誦都是佳琪的學生,但祝衡陽現在那個樣子,陳誦畢業後就很少和我們來往,隻有你和我們最親近,而且你家的氛圍也是最好的,讓孩子待在你家裏我最放心。”

林南給他倒了杯啤酒:“謝謝您的信任。”

駱文東喝下後說道:“我一直想問你,本來博士一畢業就可以申報副教授職稱的,你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呢?”

林南正為了這件事情糾結,隨即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駱文東道:“我知道,你的驕傲是在骨子裏麵的,所以才會在這件事情上麵矛盾。林南,這畢竟是一個比較現實的社會,所以在遇到類似事情的時候還是要盡量考慮當下。你內心驕傲沒毛病,但別人並不會因此就理解你。比如說,你是不是經常會遇到病人來問你誰給他做手術這樣的情況?”

林南點頭:“是啊,怎麽了?”

駱文東笑道:“這其實就是他不放心你的技術啊,而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的職稱太低。”

林南苦笑:“難怪每次我回答說是我做手術的時候他們都是那種失望的表情……可是我的手術大多都愈後不錯呀。”

駱文東道:“對於某個病人來講,他隻會認為自己的運氣比較好,覺得你這一次的手術發揮還不錯。”

林南無奈地歎息道:“那好吧,回去後我盡快多搞幾篇論文出來。”

駱文東朝他舉杯:“這就對了嘛。”

第二天一大早博士團就出發了,隨後校車就行進在深山峻嶺之中。因為道路的拐彎較多,有人開始暈車,裴佳琪吩咐司機在山上一處空曠的地方停了下來,讓大家都下車活動一下。

裴佳琪將林南叫到了一邊:“駱老師和我說了你職稱的事情,雖然他說得也很有道理,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應該遵從自己的內心。”

林南道:“我想了想,覺得駱老師說得很對,畢竟我們都是生活在現實生活中的人,有時候太理想化了也不行。”

裴佳琪點頭:“倒也是。總之就是,隻要你不覺得心裏麵別扭就行。林南,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說這件事情嗎?因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我相信你遲早還會有新的發明和創造的。更何況你還年輕,無論是副教授還是教授職稱對你來講都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林南明白了她的意思:“嗯,這段時間我再好好想一下。”

裴佳琪繼續說道:“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肯定會像駱老師一樣勸他盡快拿到職稱後再說,但是你不一樣,因為你和葉教授一樣都是比較純粹的人,像你們這一類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了本心。”

林南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裴佳琪搖頭:“林南,你要相信自己,並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去搞創造發明的。”

再次出發後一直到下午3點過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和以前去往其他地方一樣,當地政府和衛生部門的負責人親自前來迎候並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然後就是以當地土特產為主的晚餐。

看著桌上層層疊疊堆滿著的各種菜肴,駱文東歎息著說道:“太浪費了。”

如今林南已經沒有了那麽多的感歎,說道:“地方上都這樣,據說越是貧困的地方越講究排場。”

裴佳琪也笑著說道:“這是他們體現誠意的一種方式。馬斯洛的人類動機理論說,人的需要分為五個層次:生存、安全、歸屬與愛和尊重,以及最終的自我實現和自我超越。貧困地區還處於為生存努力的階段,所以他們在吃的問題上特別看重。”

聽她這樣一說,大家也就理解了。林南也若有所思。裴佳琪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自我實現和自我超越是人類最高層次的需求,但要真正實現卻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在我看來,在一個人滿足了生存、安全、歸屬與愛的需求之後,接下來在獲得尊重需求的過程中更重要的是要得到自己的認可,也就是自我尊重。”

這時候一位兒科學博士問道:“裴老師,您說的自我尊重是不是自信心?”

裴佳琪道:“不,自我尊重的層次更高一些。自我尊重就是不去向別人卑躬屈膝,同時也不允許他人歧視、侮辱自己。這是一種健康良好的心理狀態。與此同時,因為我們擁有了自我尊重,才會由己度人去尊重他人、欣賞他人。其實醫患關係也是如此,如果醫生總認為自己是病人的主宰,而病人卻覺得他們是醫生的衣食父母,這樣就很容易把二者的關係對立起來,從而產生出各種各樣的醫療矛盾和醫療糾紛。”

林南恍然道:“這就如同《金剛經》裏麵所講的施舍一樣,施舍者本應該去感謝被施舍那一方才對,因為是他給予了施舍者行善的機會。”

裴佳琪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博士團遠道而來,一路勞累,大多數人吃完飯洗漱後就休息了,駱文東因為喝了點酒有些興奮,問林南道:“出去走走?”

林南不好拂他的意:“好。”

這個縣城更是在大巴山的深處,四周高山聳立,因為正值盛夏,星空格外燦爛,遠處山頂的天際線一覽無餘。駱文東感歎著說道:“年輕的時候我不相信命,如今人過中年,我開始相信這個東西了。你看看這裏的人,他們出生在這裏,這就是命。”

林南問道:“我們不就是改變病人命運的人嗎?”

駱文東搖頭道:“也改變不了多少,比如晚期癌症、艾滋病等,我們就拿它們沒辦法。”

林南道:“多年前的黑死病、肺結核也是絕症,可還是被醫學戰勝了,所以在我看來,命這個東西也隻是相對的。”

駱文東道:“這是趨勢,科技發展的大趨勢使然。”

林南不以為然:“大趨勢也是由一個個人去促成的,如果所有的人都在那裏眼睜睜看著那樣一些所謂的絕症奪去一個個患者的生命無動於衷的話,這個大趨勢就永遠不會形成。”

駱文東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難怪佳琪那麽看好你。”

林南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想闡明這個道理而已。”

兩個人一邊閑聊一邊朝前麵走,駱文東指了指街道旁:“玩過這個沒有?”

此處街道旁邊的建築剛剛拆遷,留下一大塊空地,有人在這個地方做起了套圈遊戲。林南道:“經常看到,可是我從來沒玩過。”

駱文東問道:“多少錢一個圈?”

這時候從旁邊過來了一位長相漂亮的小姑娘,回答道:“5毛錢。”

駱文東朝她遞過去5塊錢:“先給我來10個。”

套圈遊戲的規則很簡單,就是將用細鐵絲做成的圈拋出去,套到了地上擺放的任何一樣東西就算中獎。駱文東開始扔圈,不過手上的圈都耗光後卻一樣東西都沒有套中,他朝林南笑了笑:“這東西輕飄飄的,很難套住那些東西。”

林南頓時也來了興趣:“給我也來10個圈。”

可是,當他將手上的圈都扔完了後竟然也和駱文東一樣毫無收獲。駱文東“哈哈”笑著拍了拍林南的肩膀:“走吧,這東西的難度比較大,人家就是靠這個賺錢的。”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的人圍觀了過來。林南覺得很沒麵子:“等等,我已經有了點感覺。美女,再給我來10個圈。”

當年輕女子將圈遞給林南後,林南深呼吸了一下,拿起一個圈朝中間的那瓶可樂扔了過去,這一次竟然一下子就套中了。接下來他又將一個圈放到左手,這次又套中了一個小玩具。圍觀的人頓時發出了歡呼聲。

隨後,林南左右手各拿一個圈同時拋了出去,竟然又全部都套中了,周圍的歡呼聲更甚。林南似乎是受到了鼓舞,將剩下的圈左右手各拿一半,再次隨手拋出,隻見每個圈都在奔向不同的目標,恰恰又將它們全部都套了進去。

林南覺得很過癮,拿出10塊錢遞給年輕女子:“20個圈。”

年輕女子不樂意了:“你再套,我的東西就都沒有了。”

林南興趣正濃:“你是做生意的,怎麽可以不講信用呢?”

年輕女子指了指旁邊:“要不你去玩這個吧。”

林南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個地方擺放著一個彎彎曲曲的金屬架子,問道:“這個怎麽玩?”

年輕女子拿起示意道:“這個東西的頭上有個金屬圈,你要像這樣一路套過去,一旦金屬圈碰到了架子就會報警,遊戲也就失敗了。”

林南看了看,隻見那個金屬架的走向不但彎彎曲曲,好幾處呈直角或者銳角,中間還有幾個和金屬圈直徑差不多大小的金屬圓球,更麻煩的是,其中還有兩個金屬圓球是並排著的,這一路過去隻要角度或者手上稍微抖動一下就會導致遊戲失敗。可惜她不知道我是外科醫生,而且還做過那麽多的顯微手術。他笑了笑,問道:“這個多少錢1次?”

年輕女子道:“10塊錢1次,全部過關的話就獎勵你100塊。”

林南將手上的10塊錢遞了過去:“我試試。”

駱文東對這個東西也很感興趣:“我先來。”

駱文東畢竟是一位資深的外科醫生,他的手非常穩,前麵部分一路過去非常順利,而且也有驚無險地通過了第一個金屬圓球的地方,然而當他在通過兩個並列著的金屬球的時候手上略微抖動了一下,警報聲瞬間就響了起來。駱文東放下金屬圈,遺憾道:“兩個金屬球靠得太近了,根本就通不過。”

林南剛才已經注意到了,金屬圈的直徑比金屬圈略大1厘米左右,而兩個金屬球之間的距離卻有1厘米多一點,除去金屬圈材質的直徑,應該堪堪可以通過,說到底還是駱文東在關鍵的時候沒有控製好手上的動作。他笑了笑:“我試試。”

林南又給了年輕女子10塊錢,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後將金屬圈拿在手上。他的速度比駱文東稍微快了一些,不過卻非常的穩,一路過去很快就到了駱文東剛才失敗的地方,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勻速地朝著那個金屬球套了過去。

這時候圍觀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隻見林南竟然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這一關。林南也微微鬆了口氣,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到了最後一處兩個金屬球並列的地方。因為有了剛才的經驗,這次通過的速度更快,周圍的人群頓時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在此之前也有過不少人來玩過這個遊戲,從未有人全部通關過,其中能夠通關到一半的也是鳳毛麟角。年輕女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這怎麽可能?”

林南也很得意,又將10塊錢朝她遞了過去:“要不我再來一次?”

年輕女子滿臉通紅:“我……”

林南大笑:“算了,不要你的錢。”他去將剛才套中的一瓶白酒拿起:“駱老師,我們找個地方去喝兩杯。”

兩個人擠出了圍觀的人群,這時候就聽到有人在說道:“他們是江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這兩位都是外科醫生,想不到年輕的那一位還要更厲害一些。”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在衛生局上班啊,剛剛接待完他們。”

林南見駱文東的表情有些尷尬,苦笑著說道:“你看我們倆,把這雙做手術的手拿來顯擺,實在是太慚愧了。”

幸好駱文東對林南比較了解,知道他在人情世故方麵差了一些,此時聽他這樣一說,禁不住就笑了起來:“就是隨便玩玩。還不錯,你套到了這瓶酒,我們這就去把它給解決了。”

林南和駱文東對吃這件事情都不怎麽講究,還是和頭天晚上在那個縣城一樣隨便找了個小飯館坐了下來,點了幾樣涼菜,要了一碟花生米,然後就開始喝酒。

套圈得到的是一瓶普通的高粱酒,剛剛喝下去的時候有些燒喉嚨,駱文東卻誇讚了一句:“這才是真正的糧食酒呢,不錯。”

小飯館老板看了一眼:“這就是我們這裏生產的,沒錢的人才喜歡喝。”

林南愣了一下,笑道:“你這裏的生意肯定不怎麽好。”

小飯館老板道:“你怎麽知道?”

林南道:“因為你太不會講話。你看看我們倆,像是沒錢的人嗎?”

小飯館老板嘀咕了一句:“有錢人會跑到我這裏來?還帶著這麽便宜的酒……”

駱文東禁不住就笑了起來:“你別在那裏嘀嘀咕咕,這瓶酒給你算錢好了,你店裏賣多少錢就算多少,不過我們要的這幾樣菜你可得把味道弄好了。”

小飯館老板這才高興起來:“二位放心就是。”

還別說,這家店的涼菜味道還真是不錯,辣椒油特別香,而且蒜味十足。林南問道:“你這辣椒油是怎麽做的?可以告訴我們嗎?”

小飯館老板道:“這可是我家傳的秘訣,怎麽可能隨便告訴別人?”

林南拿出兩張100塊的鈔票:“夠不夠了?”

小飯館老板愣了一下,搖頭道:“還是算了吧。”

林南正準備再掏錢卻被駱文東給攔住了:“用不著花錢的,回去後在網上查就是了。”

小飯館老板連忙去將林南手上的鈔票拿了過去:“我告訴你就是:先把菜油燒開倒進小盆裏麵。然後一勺、一勺往裏麵加辣椒麵就可以了。”

林南愕然:“就這樣?”

駱文東也道:“騙人的吧?”

小飯館老板連忙道:“我祖上可是在省城開過大飯館的,這個方法真的是上輩傳下來的。”

林南想了想,說道:“我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因為開始時的油溫比較高,加入的辣椒就會產生出糊味,這就是最後做好的辣椒油特別香的原因。隨著辣椒麵一次次加入,油溫慢慢降低,後麵加入的辣椒麵會讓辣椒油變成好看的顏色。”

駱文東也想了想,點頭道:“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看來任何事情都是有它的道理的。林南,你剛才為什麽想到要買他的這個秘方?”

林南道:“我覺得做飯其實也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吳雙又特別喜歡吃涼拌菜,回去後我就可以做給她吃了。”

駱文東喝了一口酒後說道:“我就不喜歡做飯,太麻煩。林南,你剛才給的錢太多了,反而讓這個人起了貪心。”

林南搖頭道:“畢竟是人家的祖傳秘方,我覺得還給少了。”

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一瓶酒就這樣被他們喝完了。林南正準備起身去結賬,這時候卻見那個擺攤套圈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驚喜道:“原來你們在這裏。”

林南疑惑地問道:“我們就拿了你一瓶酒,又不是沒給錢,你找我們幹什麽?”

年輕女子問道:“聽說你們是江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

駱文東首先反應了過來:“你家裏有人生病了?”

年輕女子點頭道:“我爸在縣醫院住院,醫生說他的手術他們做不了,要送到省醫院去才可以,可是我們家裏沒有那麽多的錢……”

林南問道:“你爸是什麽病?”

年輕女子道:“醫生說是什麽十二指腸癌。”

林南又問道:“你爸住在縣醫院哪個病床?”

年輕女子回答道:“外科38床。醫生,你們能不能做這樣的手術?”

林南道:“得看了你爸的病曆後才知道。對了,既然你知道我們是博士團的,為什麽不直接去我們住的地方找呢?”

年輕女子不好意思道:“我沒想到……我聽說你們倆喝酒去了,結果找了大半個縣城的酒樓和餐館,沒想到你們會在這樣的地方。”

林南起身去付了賬,對駱文東說道:“我現在就去縣醫院看看這個病人的病曆。”

駱文東道:“我們剛剛喝了酒,影響不好,還是明天去吧。”

林南心想也是,對年輕女子說道:“這樣吧,我明天上午就去縣醫院。”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裴佳琪給博士團的成員分配了任務:由她帶著一部分人去往一個偏遠的鄉鎮,其他的人留下來在縣醫院查房、講座,半個月後交換,其中這次下鄉的名單中就有駱文東和林南。

林南將頭天晚上那個年輕女子父親的事情說了:“裴老師,您看能不能讓我先留下來,我下一批再到鄉下去?”

駱文東在一旁說道:“正好林南就是肝膽科的醫生,讓他先留下來最好。而且林南在微創外科方麵的技術也很不錯,他還可以提前給縣醫院的醫生們示教。”

博士團這次出發前當地衛生部門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江南醫科大學能夠對縣醫院外科進行微創手術方麵的培訓,所以這次博士團在下來的時候也帶上了相關的設備,林南也專門帶上了他發明的傘狀擴張器。

裴佳琪道:“我本來是想讓你先下去了解一下情況,這樣接下來你就可以針對性地給這個地方鄉鎮衛生院的院長們做講座了。既然是這樣,那就調整一下,你先留下來吧。”

待裴佳琪他們出發後林南這個組的成員就直接去了縣醫院。在與縣醫院方麵進行簡單的交接後林南就提出來要去看看外科38床的病人。

縣醫院的外科主任說道:“這個病人的情況有些麻煩,到目前為止欠了醫院不少的錢……”

林南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事情,擺手道:“先說說病情吧。”

外科主任道:“患者男性,46歲,以‘皮膚黏膜黃染、伴瘙癢1周’為主訴入院,入院的時候總膽紅素嚴重偏高,胰膽管造影提示十二指腸**癌,而且很可能已經侵犯到其周圍,必須盡快進行手術。但是目前我們的技術條件有限,隻能送往省城大醫院,可是患者的經濟條件……”

對於縣級醫院來講,十二指腸癌切除術確實是外科最複雜,同時又是最危險的手術之一。因為像這樣的情況癌細胞極有可能轉移到了附近的組織和器官,在手術過程中需要切除的髒器較多,其中包括胰頭、十二指腸、遠端胃、近端空腸以及肝外膽管等,而且手術後需要重建膽管、胰管、胃等,手術創傷大,並發症也比較多,偏遠縣級醫院的技術條件確實難以完成這樣的手術。

林南點頭:“還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外科主任見林南如此年輕,卻又做出一副老成的樣子,心裏麵感覺有些不大舒服,不過人家畢竟是從遠方來的客人,也就隻好按照他說的去辦。

到了外科病房後林南首先仔細看完了病曆,這才到病房給病人做了全身檢查,然後說道:“這個患者的體質有些肥胖,如果采用常規手術的話創口會比較大,再加上需要切除的器官和組織比較多,後期恢複有些困難,我看就把這個病人作為微創手術的教學示範吧。”

外科主任驚訝地問道:“微創手術?可以嗎?”

林南意識到對方在懷疑自己的技術,微微一笑,說道:“我做過的顯微手術有上百例,微創手術就更多了。”

外科主任這才知道自己是小看了他:“太好了,我這就去準備。”

外科醫生離開後那個年輕女子問林南:“你真的可以做我爸的手術?”

林南笑了笑說道:“我套環的技術你已經看到了,應該相信我才是。”

年輕女子禁不住就笑了起來:“嗯,我相信你。”

將微創手術需要的設備搬到手術室後,林南和外科主任商量了一下,將手術的時間確定在了第二天的下午。

當天晚上,林南就待在賓館的房間裏麵做手術方案,11點過的時候他正準備洗漱後休息,這時候房間的門鈴響了起來。

林南去打開房門後發現是那個年輕女子,問道:“你有什麽事情嗎?”

年輕女子閃身進了房間,坐到床沿後低頭不說話。

林南覺得奇怪:“有什麽事情就趕快講吧,我得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給你父親做手術呢。”

年輕女子的臉忽然變得通紅,聲若蚊蠅地說道:“林醫生,我沒錢給你送紅包……”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林南笑道:“你不用給我送紅包的,我從來都不接受病人家屬的紅包。你放心吧,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把這台手術做好的。”

年輕女子不相信他說的話:“我們這裏都是要給手術醫生送紅包的。林醫生,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今天晚上我就陪你一晚上吧。”

林南大吃一驚,連忙道:“別……”

年輕女子忽然抬起頭來,通紅著臉說道:“我不是那種壞女人,我還從來沒有和男人在一起過呢。隻要你能夠救我爸,我什麽事情都願意去做。”

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子長相可人,看上去清純無比,林南的心裏麵慌亂了一下,溫言對她說道:“真的不需要。如果你非得要給我紅包的話……”他朝年輕女子伸出手去,“那就給我100塊錢吧,如果你身上沒有那麽多,50塊也行。”

年輕女孩子睜大著眼:“真的?50就夠了?”

林南點頭:“足夠了,可以吃好幾碗牛肉麵了呢。”

年輕女子身上的腰包裏麵全是零散的紙鈔,估計是她最近擺攤的收獲。她從裏麵數出來50塊錢遞給了林南:“隻能給你這麽多,剩下的我明天去買肉給我爸熬湯喝。”

林南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接過錢後笑著說道:“俗話說拿人的手短,我隻有更加努力地去做好你爸的手術了。”

年輕女子朝他鞠了一躬:“謝謝林醫生。”

第二天上午,林南再次給這個病人做了檢查,又仔細查看了最新的化驗結果,對年輕女子說道:“情況還不錯,今天下午我們就按計劃開始做手術。”

午餐後林南抓緊時間休息了一會兒,起床後在**做了幾十個仰臥起坐,去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服,頓覺神清氣爽,然後去往醫院。

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縣醫院外科的骨幹都也都到了現場。林南從微創手術的基本操作開始講起,其中還說起了自己當初練習的過程:“其實微創手術和常規手術是一樣的,隻不過微創手術是通過顯示屏展示手術視野,所以適應的過程非常重要。要盡快適應微創手術的操作沒有別的辦法,隻有花費時間多去練習和體會。”

隨即他開始在病人的右上腹打孔,將內窺鏡和傘狀擴展器放了進去。外科主任看到顯示屏裏麵的畫麵後問道:“不是應該用充氣的方式擴大手術視野嗎?”

林南道:“充氣的方式容易造成酸中毒和碳酸血症,所以我發明了這個小東西。”

外科主任和其他的人一聽,看向林南的目光頓時都變了。他們知道,要發明一樣東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南繼續操作著,同時講解道:“看,這是膽囊,這是肝動脈、肝靜脈,這是膽總管,膽總管與十二指腸連接。嗯,癌腫的部位就在這裏。我們先把十二指腸癌腫周圍的腸係膜分離出來,連同上麵的淋巴結一起切掉……你們看,是不是和常規手術一樣?”

外科主任道:“林博士,我可不可以來試試?”

林南讓開位置:“接下來將癌腫段的十二指腸兩頭切斷。你可以試一下。”

外科主任從林南手上接過內窺鏡的操作端,打開激光開關,很容易地就將癌腫兩端切了下來。

林南道:“先把切掉的部分拿出來,然後縫合十二指腸。”

可是當外科主任試圖在病人體外操作縫合的時候雙手卻開始不聽使喚起來,把十二指腸的斷端搞得一塌糊塗,他隻好停了下來,搖頭道:“確實很不適應。林博士,聽說你們學校有位博士搞了個外科手術模擬係統,其中有沒有微創手術的訓練內容?”

林南回到原來的位置,將外科主任搞壞掉的地方切除後重新開始縫合,說道:“聽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應該盡快把這部分的內容加上去才是。對了,還有顯微手術的部分。不過這其中的工作量太大了,需要不少的時間才可以完善它。”

原來這個東西也是他做出來的。在場所有人看向林南的目光更加欽佩起來。

林南卻渾不在意地說道:“那個東西沒多少科技含量,就是電腦編程技術而已,我申報專利都沒有通過。”

外科主任詫異地問道:“那麽好的東西,為什麽通不過?”

林南道:“因為那套係統利用的是專業模型軟件,然後照本宣科地將人體的解剖結構碼上去就是了。國家專利局的工作人員說,一旦這個東西通過了專利,那款專業模型軟件的研發方就可能狀告我侵權。”這時候他已經開始縫合,“就是這樣,隻有練習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就容易多了。”

外科主任問道:“需要練習多久?”

林南道:“這個就不好說了。就好像是孩子剛剛拿筷子的時候,有的學得快,有的可能就會慢一些。”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林高博已經滿1歲了,可是還不會說話、走路,不過每當他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就會像其他孩子一樣發出動聽的笑聲。和夏芸芸的笑聲一樣好聽。

十二指腸縫合完畢後林南開始重建膽管的通道。因為膽總管的直徑較小,這部分縫合的難度更大,不過對於已經熟練掌握了顯微外科手術技術的林南來講卻真的如臂使指般的嫻熟。外科主任和他的同事們終於徹底服氣了,不住讚道:“歎為觀止,歎為觀止!”

林南仔細看了看患者的胃和胰頭,說道:“既然胃鏡檢查沒有發現異常,我看這樣,先把外麵係膜的淋巴結清掃一遍,然後取一點胃下半部分的組織,請你們病理科的工作人員盡快看看有沒有癌細胞轉移。”

外科主任連忙道:“沒問題。”

林南點頭:“接下來我開始切除胰頭。”

當林南將患者的胰頭切除並縫合後,病理科的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樣本中肌肉細胞正常。

林南道:“那就這樣吧,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護理。”

外科主任道:“這個病人的費用……”

林南道:“麻煩你給院長說一聲,這個患者作為示教病例,是否在費用方麵適當減免一部分?”

外科主任點頭道:“我盡量去說吧。林醫生,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去把衣服換了,然後我請你去吃飯。”他又對在場的其他人道:“都一起去啊,大家都應該好好敬林博士幾杯酒。”

林南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是晚上8點過,心想駱文東又不在,自己一個人去吃飯夠冷清的,他笑著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從手術室出來,林南去到患者的病房,對年輕女子說道:“手術做完了,還算比較成功。”他將頭天晚上年輕女子給他的那50塊錢朝她遞了過去,“這個還給你。”

年輕連忙拒絕:“林醫生,這……”

林南又從錢夾裏麵取出幾張鈔票:“你父親現在最需要的是營養,拿去給他買點好吃的。”

年輕女子朝林南不住鞠躬:“林醫生,謝謝你。”

微創手術的範圍很廣,包括耳鼻喉科的聲帶息肉切除、腸道腫瘤以及普通的闌尾炎等都可以采用這樣的方式。縣醫院的外科手術病人不少,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麵,林南天天在手術室示範微創手術。

年輕女子的父親恢複得不錯,不過醫院方麵一直沒有對減免費用的事情表態。為此林南還特地去找了一次院長。院長苦笑著說道:“這個病人進院的時候就隻交了幾百塊錢,現在已經給他做了手術,對於醫院來講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還有就是,縣城就這麽大,老百姓大多又比較窮,我們不敢開這個口啊。”

聽院長這樣一說,林南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了。不過這件事情還是讓林南感到鬱悶,晚餐的時候就喝了點酒。

也許是心裏麵不暢快,也可能是酒精的興奮作用,這天晚上林南在**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好不容易進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卻被窗外的一聲炸雷給震醒了。

暴雨傾盆而至,密集的雨點擊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林南起身去將玻璃窗關上,這才將怒號著的暴風雨隔絕在了房間外麵。

第二天上午,林南正在示範一例膽囊結石手術的時候,一個護士急匆匆地跑進來在外科主任耳邊嘀咕了幾句。外科主任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怎麽會?”

這時候林南就聽見那位護士在說道:“鄉政府剛剛打來的電話,一車的人都沒有了。縣裏麵的領導正在趕往那裏,同時要求您多帶幾個外科醫生馬上出發。”

林南頓時感覺到外科主任的目光正在看向他,連忙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外科主任道:“裴處長那一組的人連同車一起被泥石流埋進去了,鄉鎮府正在組織人挖掘。林醫生,你繼續做手術,我必須得帶人馬上趕到那裏去。”

此時林南的手術隻完成了一半左右,不過他的心思已經不在眼前這個病人身上,心急如焚道:“不,我必須要跟著一起去。”

外科主任連忙道:“林博士,現在除了你其他的人都不會做微創手術,如果你就這樣放下病人跑了的話,後果的嚴重性你是知道的。”

林南想了想:“我抓緊時間做完這台手術。麻煩你給我找輛車在下麵等著,車輛的費用我自己出。”

外科主任這才不再多說什麽:“好吧。”

林南的心已經亂了,縫合的過程中雙手竟然在發抖,他不得不停了下來。本來試圖閉目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腦子裏麵全是裴佳琪和駱文東的樣子。這樣下去不行。他忽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旁邊的護士大吃一驚:“林博士,怎麽了?”

林南苦笑:“沒事,就是集中不了精力。現在好了,我們繼續。”

護士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笑著說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的手術出了差錯呢。”

林南好不容易才終於靜下心來,快速地做完了這台手術。他吩咐護士道:“給當班醫生講一聲,接下來要注意膽囊感染,同時要注意膽汁引流。”

說完後林南就匆匆離開了手術室,隨即就給外科主任打了個電話:“你們到了嗎?情況怎麽樣?”

外科主任道:“昨天晚上下暴雨,路上好幾處塌方,我們還沒有趕到。林醫生,我給你叫的車就在醫院外邊等著,費用我已經替你付過了。你不用著急,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

此時林南哪裏還聽得進去他的這些廢話?掛斷電話後就朝醫院外麵跑去。

頭天晚上的暴雨來勢凶猛,縣城旁邊那條河流的水位暴漲,渾濁得像泥漿一樣。一路上林南看到好幾處塌方的地方,剛剛被清理出來的道路可以讓小轎車堪堪通過。林南的心裏麵記掛著裴佳琪、駱文東以及他們那一組的博士團成員,問司機道:“以前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嗎?”

司機道:“這山裏麵的氣候變化特別大,經常下暴雨然後造成泥石流和塌方,多年前我們縣裏麵的交通局長下鄉的時候連人帶車被泥石流埋在了裏麵,幸好當時他後麵還有一輛車躲了過去,而且他坐的又是一輛越野車,車身比較牢固,連忙叫來人將泥土挖開,這才死裏逃生。”

這次裴佳琪他們乘坐的是學校的校車,車身較大,裏麵的空氣相對來講要充足一些,想來應該能夠等到救援出來的時候。林南這樣一想,心裏麵也就不再像剛才那樣恐慌了。

可是後麵塌方的地方越來越多,到了一個地方終於看到了停在那裏的救護車。林南下車問了後才知道前麵道路垮塌嚴重,車輛過不去了,縣政府、衛生局、縣醫院院長等人帶著救援已經步行過去。林南的心再一次懸了起來。

前麵塌方的情況確實非常嚴重,整個路麵都掉落在了懸崖下麵。施工人員用挖掘機臨時在山壁一側挖出來了一條狹窄的通道,林南通過的時候看了山下一眼,頓覺膽戰心驚,雙腿發軟。

裴佳琪他們出事的地方距離前麵塌方處不遠,大約有1公裏左右的路程。林南到達那裏的時候校車已經從淤泥中暴露了出來。校車變形嚴重,有人正用工具試圖打開車門。

林南快速地朝著校車衝了過去,卻被瞬間噴湧而出的泥漿推倒在地。這一刻,無盡的悲痛瞬間向他襲來,他不顧一切地從泥濘中爬起來跑到車門處,一邊用雙手刨著淤泥一邊哭號著大喊道:“裴老師,駱老師,堅持住,我救你們來了……”

從事發現場回到縣城,林南全身泥濘地躺進了浴缸裏麵,後來因為泥沙堵住了下水道引起了賓館服務員的注意,打開房門後才發現早已經昏迷在那裏的林南。工作人員正準備將他送往醫院,他卻很快就醒來了,問道:“裴老師他們呢?”

旁邊一位內科博士回答道:“都送到殯儀館裏麵去了。”

林南多麽希望那僅僅是一個噩夢啊,然而剛才這位內科博士的回答卻將他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這位內科博士又說了一句:“林醫生,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是那個病人的話,你也會在那輛車上,所以你很幸運。這話聽起來有些殘酷,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因為生命實在是太無常了。”

這一刻,林南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駱文東說過的那句話:年輕的時候我不相信命,如今人過中年,我開始相信這個東西了……

裴佳琪那一組的博士團成員全部遇難。江南醫科大學的任校長聽聞到這個消息後立即出發,第二天上午才趕到了這個地處偏遠的小縣城。

經過與當地政府協商,決定先在當地舉行隆重的追悼會,待遇難者的屍體運回到江南省城後再次舉行追悼會並下葬。

因為天氣炎熱,追悼會的時間就定在當天下午。

在追悼會上,當地政府的主要負責人及任校長分別致了悼詞。在沉重、悲愴的哀樂中,當地數千幹部、群眾給遇難者敬獻了花圈、小白花,以此表達哀思。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當一位中年婦女剛剛將一朵小白花放到那一排冰棺前麵後就一下子跪倒在了任校長麵前:“校長,您可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當地政府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幾個在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在上級的示意下正準備去將這個人帶走,卻被任校長給製止住了:“你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縣醫院院長連忙上前說道:“這是我們醫院一個住院病人的家屬,她完全是無理取鬧。任校長,您別理會她。”

任校長皺眉道:“既然她是跑到我的麵前來要求主持公道,這就說明事情很可能與我們學校的人有關係。既然是這樣,那就必須要搞清楚才行。”他將目光看向那個中年婦女,“說吧,究竟什麽個情況?”

中年婦女道:“我男人做手術,你們學校派來的醫生做了一半就跑了,結果我男人現在一直發高燒……”

縣醫院院長即刻打斷了她:“你別在這裏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我已經調查過了,林醫生明明是把手術做完了才離開的。”

任校長將目光朝林南看去:“林南,你過來。”

林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校長在朝自己招手,即刻跑了過去。任校長道:“這個病人家屬說你把手術做了一半就跑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南愣在了那裏:“做了一半?沒有啊。”

醫院院長道:“就是昨天那個膽囊結石的病人,你不是著急跑到出事現場去嗎?據我所知,你明明是做完了手術後才離開的,可是這個人卻……任校長,您別理她,她就是為了讓醫院承擔住院費,所以才跑到這裏來無理取鬧。”

任校長問林南:“你說實話,那台手術究竟做完沒有?”

這時候林南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如實回答道:“昨天我正在做手術的時候聽說裴老師他們出了事情,心裏麵很著急,當時確實是想馬上離開的,可是卻被外科主任勸住了。我也意識到即使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應該把手術做完才是,而且後來我也確實是把手術做完了才走的。關於這件事情,當班的麻醉師和手術室的護士都可以做證。”

任校長看著那個中年婦女:“你是從哪裏聽說林醫生手術沒做完就離開了這件事情的?”

中年婦女的目光躲閃著:“他明明沒做完手術就跑了,你還想包庇他……”

林南頓時明白了:“想來當時病人是清醒著的,他聽見了我和外科主任的對話,後來我因為擔心裴老師他們一直集中不了精力,就扇了自己一耳光,這時候護士就問我……”他將當時的情況詳細講述了一遍,“我離開之前還特地吩咐護士去給病房交代一下,一定要注意護理並防止感染。”

醫院院長道:“林醫生說的都是事實,主要原因是當時我們外科的骨幹醫生都去了裴處長他們出事的現場,當班的醫生是剛剛才參加工作的年輕人,經驗不足,使用的抗生素劑量不夠,這才造成了患者傷口的感染。這些情況我們早就對病人講清楚了,沒想到這個人還要跑到這裏來搗亂。任校長,林醫生,對不起,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

這時候林南卻走到病人家屬的麵前,向她鞠了一躬後說道:“對不起。按照常規,我在做完了手術後應該馬上開出醫囑,可是我聽說自己的大學老師出了那麽大的事情,生死不明,心亂如麻,所以這件事情我確實有責任。對不起。”

周圍的人頓時動容。

醫院院長連忙道:“林醫生,這件事情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你並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你是來幫我們的,隻是示教……”

醫院院長這番畫蛇添足的表現讓任校長很不滿,溫言對眼前的中年婦女說道:“情況已經很清楚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去和縣醫院協商解決吧。”

當地政府的主要負責人也很尷尬:“任校長,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

任校長擺手,含淚說道:“我不想聽這樣的話。”他指了指那一排冰棺,“國家、學校、他們的父母花費了多少心血培養出來的優秀人才,想不到,想不到……”因為悲從心來,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林南,“這個給你。”

林南接過紙條,隻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林南,歡歡就交給你了。

林南的手顫抖著:“任校長,這是……”

任校長哽咽著說道:“這是從你裴老師手上取下來的東西。據交警部門的人分析,當時校車埋在了泥石流裏麵之後,泥漿很快就從車窗裏麵湧入了車內,裴佳琪知道自己毫無生還的可能,於是就匆匆寫下了這幾個字。”

林南頓時明白了,即刻去到裴佳琪和駱文東的遺體麵前:“裴老師、駱老師,你們放心吧,我會把歡歡當成親妹妹,替你們幫她養大、照顧好她一輩子的。”

裴佳琪的父親多年前已經去世,母親跟著她弟弟住在家鄉的小縣城裏麵。駱文東是獨子,他的父母年事已高,身體也一直不大好。也許正是因為如此,裴佳琪才在臨終前把孩子托付給了林南。

林南了解到這些情況後專程去了一趟駱文東的父母家裏,將裴佳琪的臨終遺言給兩位老人家看了。身處巨大悲痛中的駱文東的父親道:“無親無故的,這怎麽可以呢?”

林南道:“我是裴老師和駱老師的學生。可以這樣講,如果不是他們的話就沒有我的今天,而且這又是裴老師的臨終囑托,無論從哪個方麵講我都應該把歡歡照顧好。”

吳雙倒是對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意見,她對林南說道:“以前我是不相信命的,不過從這件事情上看,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個東西。”

林南默然。他記得自己和歡歡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這個孩子就對他特別親近,沒想到命運最終竟然是如此殘酷的安排。

吳雙又道:“所以林南,這是上天對你的眷顧,你要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這一切才是。”

林南神情黯然地說道:“你別說了,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情。”

吳雙道:“怎麽能不說呢?你想想,為什麽那天你和駱醫生偏偏遇到了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的父親正好需要你去做手術?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林南,現在我明白了,也許你是帶著某種使命才來到這個人世間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荒廢了自己的聰明才智。”說到這裏,她輕歎了一聲,“歡歡真可憐,我會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的。”

林南糾正道:“是親妹妹。”

吳雙道:“一樣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麽去對雙雙講這件事情。”

林南想了想:“歡歡馬上就要上初中了,應該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所以這段時間我們都要盡量抽空多陪陪她。”

林南將裴佳琪的遺書遞給歡歡:“這是你媽媽給我的。”

歡歡問道:“林南哥哥,我媽媽去哪裏了?我爸爸呢?”

林南忍著悲痛對她說道:“他們都不在了,在下鄉的時候出了車禍。從今往後你就住在我們家裏,我和你吳雙姐姐會把你當親妹妹看待的。”

歡歡頓時就號啕大哭了起來:“不,我要去找爸爸、媽媽……”

林南將她抱了起來:“好,我這就帶你去看他們。”

隨後林南開車帶著歡歡去了省城郊外的公墓。學校在這個地方開辟了一處專門的墓地用來安葬這次遇難的博士團成員,其中裴佳琪和駱文東是合葬墓。

林南將歡歡帶到她父母的墓前:“歡歡,給你爸爸媽媽磕個頭吧。今後我們每年清明節的時候都來看他們。”

歡歡一邊哭著一邊跪下磕頭:“爸爸,媽媽,我今後再也不淘氣了,你們不要扔下我不管好不好?”

這一刻,林南的淚水也禁不住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