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隻道情深為孽 六

燈被再次拉亮,三人還狂笑的不能自已。少年放眼看去,卻不見女孩身影,陡然失去笑意,他恐慌地扯動另兩個依舊笑著的少年?。

笑聲戛然而止,三人隻是麵麵相覷,都看著對方臉上漸漸露出驚恐神色,他們不知所措。他們互相推搡著,一步步靠近教室另一邊,那裏有還未竣工的電梯口?。

猛然見到地上一攤嫣紅血跡,少年瞄到黑暗地底,是女孩染血麵頰?……

少年們慌忙逃竄,他們嚇壞了,臉色鐵青,團縮在寢室裏瑟瑟發抖?。?其中一名少年終究忍不住抱頭哭出聲來,被出主意的少年憤恨地又踢又打,隻有少年木木地縮在牆角,臉色是慘白漠然?。

出主意的少年狂躁地走來走去,雙手耙動頭發,最後,抬起的臉上猛然顯現陰狠?……

第二天,有施工隊清晨即來修建電梯,無數水泥灌進那個深黑的洞口,就這樣永遠地掩埋了一個人的蹤跡。一切又恢複尋常,看著來來往往無數學生,沒有一個人聽見來自地底深處的呐喊與悲歎?!

她寂然地看眼前景色幻變,重又站在那片承載美好憧憬的綠地,風吹草低。她漠然看著一個人站在綠地中央,低頭不知望著什麽?。

她在這邊望著周緣,周緣終於轉頭看她,那雙靈動雙眼,眼角微微下撇,眼珠很黑。清秀的小臉,並不漂亮卻無比清純。突然,周緣漸漸展開笑靨,有晶瑩在眼底閃爍。一瞬間,春暖花開,那麽簡單,那麽純粹?。

周緣緩緩靠近,輕輕在她耳邊說:?“?……謝謝你?……?再見?……?”

倏忽一陣莫名悲傷淹沒身心,她悲戚地無法言語,隻是隱隱覺得,馬上,周緣就會消失,永遠,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裏?。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回來?!?……不要?!?……”她伸出雙手,卻發現周緣渾身開始變淡,變得透明,無數螢綠光點向天空飛散,周緣的笑靨在微光中逐漸地,消散?。?那雙帶淚笑眼,默默地,訴說出多少釋然與不舍,悲哀與眷戀?。

到最後,徒留她孑然立在那兒,手擺在虛空,卻什麽也抓不住了?……

睜開雙眼,蘇音緩緩起身坐起來。還是那間病房,還是那些人。天已經亮了,外麵是晴朗的冬日藍天,陽關很耀眼,打在潔白窗簾上,反光有些刺眼。她怔怔望著窗外,被子從肩上滑下來搭在腰間?。

發現她醒了,齊修立即從沙發上彈跳起來,緊緊盯著她,葛陸輕聲喊:?“?蘇音,你醒了?感覺如何??”?林銘看她神色不對勁兒,便沒出聲,密切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陳靈清蹙蹙眉,沒說話?。

蘇音蒼白的臉幾乎透明,那雙眼睛黑沉沉的,沒有情緒,閃著無機質般的光芒。這雙眼睛雖然美麗卻沒有生氣,因為沒有人的眼睛會這樣沒有感情?!

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在看到的那一刻,不僅會迷失心智,而且讓人從心底深處湧出絕頂懼意與無邊惶恐?!

那樣靜默的空間裏,蘇音的側臉被陽光照亮,那削瘦的身影,仿佛要就這樣消散在光裏,齊修等人有片刻無法控製的心悸?。

蘇音終於回過神來,隨手將擱在床櫃上的眼鏡戴上,側頭輕聲說:?“?我要回學校?……?”

一車子裏,葛陸開車,蘇音坐在副駕駛座,林銘陳靈清和齊修擠在後座。此刻,蘇音無力顧及車中詭異靜謐的氣氛,隻是歪著頭靠在車窗上。對四人投注在身上的視線,完全視而不見?。

他們沒有任何疑問地幫她辦了出院手續,無言地開車往學校趕?。

站在醫學院植物園裏,她緩緩步向曾經躺倒的地方。齊修幾人隻是跟著,卻沒說半句話。他們擔憂,疑惑,也想問,可看見她漠然地神情,突然就選擇了靜觀其變,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蘇音蹲下來,開始用手,一點一點地刨開泥土,才動了一下,手腕被林銘輕輕捉住,她抬頭,林銘說:?“?我幫你?!”

葛陸與陳靈清找來泥鏟,她執意接過來,親手將東西鏟出來。是一隻鐵盒子,隻有一本書大小,半掌來高。盒子圖案被泥土掩蓋,看不清楚?。

掘出盒子來,蘇音一把丟開泥鏟,將盒子緊緊抱進懷裏。她蹲著身子,好半晌才抬頭,她問林銘:?“?譚宇在哪兒??”

譚宇呆在狹小的戒毒室裏,正靠著鐵柵欄,蒼白瘦削的臉頰更加清瘦,顴骨高高凸出來,就像一個包著皮的骷髏?。

她靜靜呆望,終究還是蹲下來,與他相隔一道柵欄。心底情緒翻湧,她強忍住輕聲喊:?“?譚宇?。”

譚宇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沒有神采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時候,陡然一亮?。

譚宇緊緊盯著她,囁嚅著嘴唇半晌,仍舊是什麽也沒說出來。她仔細看了看他,才慢慢將懷中盒子拿出來。她慢慢將盒子掰開,將裏麵的東西舉起來?。

她將東西遞到他麵前,他遲遲未接,?“?啪嗒”一聲,一滴熱淚滴在東西上,譚宇顫抖著手接過去,緩緩收進懷裏,他蜷縮成一團,嗚咽著嚎啕?。

她輕輕地說:?“?她想請你好好活著,她還有年老的父母?……?”

蘇音起身,毫不猶豫離去,眼底那些破碎,逐漸地凝聚沉積。她走出戒毒所,齊修等人直直望著她,她抬眼看看天,說:?“?蘇容在哪兒出的車禍???……”

陳靈清打開車門,說:?“?走吧,我帶你去?!”?她點點頭,進了車裏。齊修等人跟上,一片寂靜裏,她聲音有些飄忽:?“?齊修,能給我一張聚靈符嗎??”

她下了車,果然看見了料想中的身影,那是蘇容在徘徊,他一直一直都在等待,他等待著,等待著他今生死也不願放手的最愛?!

她走過去,蘇容茫然著問她:?“?你是誰?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冷笑,伸手並指,啟唇慢喝:?“?收?!”?蘇容飄忽至半透明的鬼影便被悉數吸進她手中符籙裏?。

她捏緊手中符籙,轉身深吸一口氣,看著四人,說:?“?最後一個地方,去蘇宅,見蘇容!然後我會告訴你們,你們想知道的?!”

陳靈清笑了笑,微微偏頭說:?“?上來吧?!”

再次進蘇宅,原本應該不容易,可有陳靈清在場,蘇義強忍氣吞聲,並沒說什麽,還是將一行人迎了進來?。

蘇家客廳裏,蘇義強肅著臉問幾人來意。才幾天不見,蘇義強已兩鬢華發頓生,臉色滄桑許多,像老了很多歲。在他身邊跟著迎客的,是一臉尷尬的蘇從。蘇從時不時望向蘇音,隻是她看也不看他一眼?!

陳靈清不知與蘇家有什麽關係,蘇義強對他是很給麵子,就算是他提出要單獨讓她和蘇容見一麵,蘇義強也在沉吟一番後,點頭答應?。

她在傭人帶領下再次去了那間房,依舊是昏暗長長的走廊,她走來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壓抑而沉重?。

傭人將她領進去就回身走了,她單獨進去。還是那間房,還是那個場景,蘇容依舊躺在**,身邊一堆精密儀器。那張俊秀的臉龐,比之上次,隻是越加瘦削羸弱了?!

而最大的不同,是那個早已離去的身影。她並沒有理由要幫他,可她願意這麽做,給他們一個了結?!

伸手,將符籙拿出來,她並指抵住蘇容眉心,輕輕啟唇:?“?妙法·歸靈?。”?陡然一陣波動,客廳裏四人皆是一震!在蘇義強探詢著望過來時,又都恢複往常?。

藍色符籙在藍光中,漸漸化作飛沫消散在空氣裏。她輕輕湊近蘇容耳邊,歎息似的說:?“?醒來吧!蘇容!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嗎?小媛死了,可她要你活著,好好地活著,長命百歲?!”

最後幾句,她聲音陡然轉冷,怎麽也掩藏不住那話語間冰冷語峰,銳利而冰冷?!

她冷麵如霜,起身緩緩走出去,房門在身後漸漸闔攏,?“?哢噠”一聲,隔絕了內外。她不知,在門扉閉合的瞬間,蘇容眼角滲出眼淚,逐漸滑下來,淚濕枕巾。他微微扇動眼睫,倏忽睜開雙眼,黑眼睛裏沉澱著濃厚的情緒?。

蘇音坐在回程的車上,對周遭的事情,她漠不關心。她需要整理思緒,她需要釋放心中多餘的情感?。

周緣在最美好的年華付出了最純然的憧憬,可麵對嫉妒與懦弱,他們卻給了她最殘酷的結局?!?譚宇之於她,成了證明她存在的最終延續。為了那份年華,即使魂飛魄散,她也心甘情願!多傻?!

而蘇容之於小媛,卻是最痛徹心扉的傷疤,即使輕輕碰觸,也會不堪容忍。僅僅是一句“我覺得,我們還沒準備好,再等等吧?!”?,他便誤會了她心思已轉,而他衷腸依舊?!?!!

他親手策劃了一場意外,即使同歸於盡,他也不願放手!即使死了化為魂靈,也要與她糾纏廝守,卻不知,他始終徘徊於起點,她卻已走向了終結?!

她之於他!是愛還是恨!她憎恨的是什麽?怨懟的又是什麽?不是他狠心奪她性命!而是他臨到頭來也不願意交付出一絲信任!所以,她不願與他生死相隨,而是要與他死生不複相見?!?!!

他活著,她卻死了!周緣要他活著,連生存意義也為他找尋;小媛要他活著,連到死了也不願再給他一個解釋?!?哪個是真實,哪個是虛假!全是出自真心,隻道情深為孽罷了?!!!

蘇音一行人回到齊修在學校裏的公寓,她坐在沙發上,齊修正對他坐著,林銘在左,陳靈清再右,葛陸站在齊修身後。四人直直望著她,等待她說出什麽來?。

蘇音抱著抱枕,手指**了半晌,一臉沉思。終了,她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低頭將眼睛摘下來,嘴裏說:?“?我想說的是,我的眼睛,已經不再害怕見光了?!”

卻不知,她陡然將眼鏡摘下,齊修等人本想阻止,卻已來不及,隻好冷抽一氣,在甫一接觸,心魂差點失守時,立刻移開視線,心底默念清心咒,安穩心神?。

葛陸與齊修早就領教過一次,自然反應最快,葛陸眼角瞄到陳靈清神色空茫,眼底失神,立即一把按住他,對蘇音道:?“?快將眼鏡戴上?!”

蘇音有些莫名,但看幾人反應,也隻好將眼鏡帶回去。一斷開與蘇音雙眼對視,陳靈清立即反應過來,隻是臉上又顯現出癡迷般的神情?。

葛陸一看,立即扇了陳靈清一耳光,頓時把陳靈清打得頓住,突然清醒過來。這時,葛陸才鬆口氣,轉身對蘇音說:?“?以後,不要輕易將眼鏡摘下來,也別與人對視!知道嗎??”

蘇音不解:?“?為什麽?上次蘇家宴會時,我五六個小時與人對視都沒事啊??”

齊修冷道:?“?你傻的嗎?那是葛陸在給你的隱形眼睛裏下了特殊咒術,再輔之以藥物,才抵消了你異眼的效力!可就算這樣,時間也不長久,功效也不穩定!上次你能沒出什麽事,隻能算你運氣好?!”

說著,齊修冷冷瞟了陳靈清和葛陸一眼。葛陸有些尷尬,摸摸鼻子笑著問她:?“?你說你眼睛已經不怕見光了,是從社麽時候開始的?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她露出沉思神色,不確定道:?“?我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從蘇家晚宴之後開始不怕見光的!至於具體原因,我以為可能跟陸哥給我的隱形眼鏡有關?!”

葛陸等人露出沉思神色,葛陸點頭說:?“?這也不十分確定,一定要驗證了才能知道,我會去調查一下,之後可能需要蘇音配合,可以嗎??”

葛陸問的是蘇音,眼角卻望著齊修,齊修冷哼一聲,算作回答,蘇音蹙眉點點頭。還是交給葛陸比較靠譜,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否可以完全信任?!

齊修又冷聲問:?“?上次五方的事情也很奇怪!他跟我說過,當時在船上,周圍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削弱他的力量,而且他是靠近你後,突然力量被迅速壓製抽離!你身上是不是帶了什麽東西?或是出了什麽狀況??”

蘇音搖頭,仔細回想著說:?“?除了你給我的藍色驅靈符籙,我什麽也沒帶!而且,我並沒有出現什麽狀況啊!如果說?……?對了,好像有一件事?!”

她陡然肅起麵色,齊修等人嚴肅回看她。她頓了頓,才說:?“?好像,剛開始齊修給我符籙的時候,我隻能看得到五方一點點影子,如果沒有齊修的護靈符,五方根本不能在我麵前完全現身。可是,從不久前,我就突然可以看見那些東西了,而且開始隻是很淡,最後也漸漸清晰起來。到現在,也已經能夠完全看清,但是不能離我太近。如果太近,或是接觸的話?……?”

蘇音突然有些怔愣,神色有些痛苦複雜。林銘立即嚴肅著問:?“?會怎樣??”?她抬頭一一看齊修幾人一眼,才輕聲說:?“?會魂飛魄散?!”

葛陸幾人俱是一驚!魂飛魄散?這堪比紫色驅靈符的千年功力,如今,卻隻要與她靠的太近,抑或接觸就會出現這樣的效果,這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