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大逆不道……悖逆倫常……欺君罔上……淩遲萬死……是啊,師姐之處前車可鑒,我早就知道的,我用虛假的性別,虧負了你的情義,你知道真相,應會恨我的,隻是沒想到,你會因此……猜忌我的全部。連看我都嫌汙眼嗎?君逸羽攥緊胸口,也痛苦的閉了閉眼睛,若非知道裏麵掛著一方玉佛,會永遠不離不棄的守著自己,她幾乎要提不上氣來。
蓉兒,還好有你。現世二十年不曾經曆愛戀,不想來了這古代,我才發現自己會喜歡女子。同性之戀,在觀念開放的現代都還未曾被大眾接受,在這……她方才說“女子說什麽愛上女子!”,明知我是女兒身還愛上我的你,當初是拿出了怎樣的勇氣!對不起,之前我的心裏還住著別人。現在好了,說清身份,所有的錯愛都結束了。蓉兒,從今以後,不管是我的身還是心,再也不會有多情,辜負我早該呈送給你的貞一。
“身負欺君大罪,陛下不相信我了,我無話可說。淩遲也是應該,隻是我是陛下親命的北征副帥,若是陛下將我是女子的事宣之於眾,讓我伏法軍前,隻怕會大傷軍心。區區薄命罪大惡極,不好再讓陛下您為難,也不該誤了北征軍。陛下,就當是我乞求您恩典全屍,我去冬布恩山後做死士,保證世間再無君逸羽如何?”
古井無波,無論是君逸羽的聲音,還是她閉後複開的眼睛,君天熙卻被君逸羽不知悔過的平淡模樣再度激發起了滔天怒火,“你是在拿北征軍威脅朕嗎!連個罪女都不稱,朕憑什麽賜你恩典!欺君之罪碎屍萬段都不為過,朕怎麽確定你說去冬布恩山後不是逃避極刑、逃脫性命的托辭!還有!你該受罪而終,有什麽資格頂著大華死士的名頭,死了還繼續欺世盜名!”
君逸羽微微愣神,隨後一言不發的上前,將君天熙打橫抱起,徑自往屏風後的臥榻繞去。
“君逸羽,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想陛下您是再也不會相信我任何了,說什麽都是多餘的。我會不會去冬布恩山後,您明天醒來便能知道,至於欺世盜名,隻要陛下想,何時不能把我的罪名宣示天下?但是現在真的不是時候。”沒有理會君天熙的驚問,也不去看她能吞人的眼睛,君逸羽步伐穩健,強壓下去的歎息之意,在她的語中微不可查。
“是不是時候該朕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
就那麽迫不及待的想將我千刀萬剮泄憤?連大局都不重要?君逸羽並沒有出言與君天熙太過分辨,她想,君天熙不是不顧輕重的人,隻需她一覺醒來完全冷靜了頭腦,便不會再有這樣憤怒使然的不計後果了。自顧說道:“陛下,我打出生就冒充男身,除了爹娘、蓉兒,還有幾個親信的下人外,翼王府沒有旁人知道,屆時還請您不要牽連無辜。”又想起君天熙之前那聲“圖謀”,哪怕不覺得君天熙還能聽進自己的話,有些話君逸羽還是得說。君天熙恨自己可以,甚至這本就是她今夜坦白想要的效果,但她的爹娘僅僅是出於愛子之私才選擇的瞞天過海,不該承受君天熙這份猜忌。君逸羽微微頓聲後繼續道:“還有,不管陛下相不相信,我得為翼王府辯白一句。沒有圖謀。當年將我謊報男兒,誠然欺君,但爹娘他們隻是為了我,怕我長大了遇上北胡和親罷了。您和皇爺爺於王府而言,不單是君主,也是親人,這麽些年爹娘他們雖然沒說,但我能感覺得到的,對你們還有王府其它人隱瞞了我的真實身份,他們一直覺得有愧。陛下,有氣有恨,都放我這個罪魁禍首身上吧,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請……別怨怪他們。”
為翼王府開脫,怕朕治罪,動之以情嗎?!
“既知欺君,如何敢犯!既然犯了,就應該承擔後果!你想拿出自己的一條命,就抵了你和其它人的所有罪責?!君逸羽,你太高看自己的性命了!更低看朕了!”
君天熙眼中宛若實質的怒火,並沒有被君逸羽的話澆熄幾分,君逸羽並不意外。隻是怎麽這怒火更洶湧盛大了些?想是君天熙氣頭上的思維,不能以常理推知,君逸羽橫抱著君天熙,恰好已經走到了床榻前,能說的都說完了,她俯身將君天熙輕輕放到了榻上,不再給她甩氣話的機會,毫不猶豫的直接出手,點了她的昏睡穴。
“永別了,君天熙。”
眼皮上不容抗拒的沉重感壓來,最後的光影裏,君天熙看不清背對燈火的君逸羽臉上是何種表情,便被她飄遠的永別聲,推入了無邊的黑暗。
伸手撫平君天熙眉心的褶皺,君逸羽站在榻前,看了她終歸平靜的睡顏許久。許是道出的永別,催發了心頭湧動的不舍,君逸羽手心下滑,有撫摸睡顏的衝動。握拳壓製住不該再有的留戀,君逸羽從君天熙頰邊收回手來,按到了胸前,深邃的眸光閃了兩閃,不知想了什麽。她突然拉開衣帶,半褪了外袍和中衣,其下現出的不是內衫,而是一件內甲,那是守護君逸羽數年的玄龜龍鱗甲。
光華內斂的寶甲,見證主人的戰場拚殺,哪怕防護絕世,也有了許多無法忽略的兵戈痕跡。它當初被君康逸苦心尋來,為的是守護君逸羽的身份秘密,伴隨君逸羽上戰場的日子,卻也守護起了她的性命,尤其君逸羽怒追哈日喬魯的那次,甚至不顧萬箭迎頭追進了薊安城,若說君逸羽那次打拚出的“不死王”名聲,五分托賴於君逸羽自己的武藝,必還有另外五分,多虧了爭飛的速度和玄龜龍鱗甲的保護!
“哢!”
寂夜之中,暗扣開啟的聲音分外清晰。君逸羽卸下玄龜龍鱗甲,輕輕放在了君天熙枕邊,隨後收攏衣衫,再不停留的轉身邁步。身份的秘密將到盡頭,而且不知道是損毀了子宮的原因還是年紀尚小,君逸羽對現在這具身體的第二性征發育情況,著實不敢恭維。接下來她不再有被人貼身靠近的機會,再粘上假喉結,纏點繃帶束胸就好。哪怕夏日衣衫單薄了些,源自軍中的粗心漢子就算有所發現,也頂多以為他們勇冠三軍的榮樂王胸肌發達吧。比起自己,玄龜龍鱗甲留給還要在戰場的君天熙,留給幾番遇刺、不曾查明的君天熙,更好……
“阿大,都準備好了嗎?”
“是,選出來的人都悄悄集中在傷病營那邊的帳篷裏了,隻是時間倉促,挑出的人三百個都不到,公子,人會不會太少了些?要不我們再等……”趙益身穿君逸羽親衛營的校尉服,等在君逸羽帳外一箭之處,聽到君逸羽的聲音,他掩去了眉宇間的愁緒才轉身,話中卻還是難抑擔憂。越是事到臨頭,越覺此去冬布恩山後危險重重,不安之下,他都開始恨自己之前盲目從命,沒有早些勸阻君逸羽了。可他又清楚的知道,隻看君逸羽讓他來之前提前在山那邊做的準備,隻怕召他前來時,便已經計劃著今日這遭了……唉!公子要拋開身份和夫人相聚東海,什麽時候吃龜息丸不是吃,為什麽非要先去山後做那麽危險的事呢!事趕事的累在一塊,若公子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啊!
“老大,二百多人的商隊不小了,人多反而壞事。”聽趙益替自己打起了退堂鼓,君逸羽隻是對他安撫的笑了笑。
趙益被君逸羽久違的“老大”叫得一愣,他家公子從救助他們義兄妹四人的第一天起,就不曾把他們當仆從,他們得無崖子賜名,才有了今日的名姓,公子總親切的叫他們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而公子自己,自稱趙五。後來還是趙益覺得“老大”不妥,非要君逸羽改叫了“阿大”,隻是“老大”這個稱呼,還是被君逸羽叫過許多次的。從前,每每被如主如弟的君逸羽叫做老大,哪怕明知道聽從的後果是回來會被無崖子大師的冷眼刮死,他也隻能認命的跟隨,如今再聽呢?
趙益無奈的歎了口氣,應和道:“公子說得是。”
君逸羽感念的滾了滾喉嚨,最終卻隻是吐出句,“老大,多謝。”
“公子又叫錯了,是阿大,不是老大,我們兄妹四人,為公子辦事都是應該的,無需公子言謝。而且這回要做的事,注定會讓大華舉國光耀,屬下也是大華人啊,拖公子的福有幸參與其中,該說謝,也是屬下謝公子才是。”看出了君逸羽的欲言又止,趙益剛毅的臉龐爽朗笑開,若不是冬布恩山後的事少他不得,他毫不懷疑自己會被君逸羽支走。也是讓人想不到啊,心善如他家公子,竟然有一天會上戰場,掌控起了三軍性命。君逸羽在戰場上無視生命消亡,冷靜甚至冷酷指揮的模樣,曾讓趙益大吃一驚,還以為君逸羽回京後有些變了的。現在想來,實在可笑。他家公子,隻是沒有婦人之仁,如今寧願親自冒險,也要用最小的犧牲爭取最大的戰果,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是想最大限度的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吧,依舊是公子一貫的風範呢……
君逸羽無聲搖頭,拍了拍趙益的肩膀,收回手後輕輕吐了口氣,才轉而說道:“阿大,我之前要你從你帶來的人裏挑出十個好手來,充作一隊親衛的,他們人呢?要他們過來交班,在帳外守著……”
“讓他們來守帳?公子莫非忘了,屬下這次帶來的人,都是擅長潛行的,那十個又是身手最好的,放在軍中用不大上,跟著我們去山後才當妙用呢,公子若隻是想要人來這守帳,掩人耳目,屬下還是給您另叫一隊親衛來吧。”
“不,阿大,就要他們過來。要他們今晚裝作尋常值帳的樣子,別讓人瞧出破綻,保護好帳裏的人,也別讓人進去打擾,之後就留在軍中,在接到終止命令之前,他們唯一的任務是……保護陛下,暗中保護。”
結合君逸羽出來前從親衛口中聽到的消息,趙益心頭一跳,瞟了眼君逸羽的帳篷,對“帳裏的人”有所猜想,卻隻是問道:“暗中保護的意思是?公子讓他們暫時去給陛下做暗衛嗎?”
“嗯,算是吧,也不能讓陛下發現。”君逸羽微微蹙眉,暗衛有暗衛的好處,而且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若是擺在明麵上,君天熙不可能會要她的人護衛。隻是要在軍中當暗衛,又是在當事人不允許的情況下,得有人幫襯安排才好呢。君逸羽想起盧琬卿,又搖搖頭作罷,隻能寄希望於他們的潛行本事。
“好,屬下這就去安排。”趙益答應得意外的幹脆。
“等等,還有一件事。”君逸羽叫停了轉身欲走的趙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出去,“這是給我爹爹的信,阿大,你幫我安排可靠的人帶去玉安,越快越好。若我爹娘不在玉安了,便把信毀了,若他們還在,請他們務必按照信裏說的方法,離京避避風頭,事情比我之前想的要糟,不孝孩兒連累他們了。”
公子呆在北征軍中,好端端的怎麽會連累到遠在玉安的爹娘?遍看北征軍,除了陛下這,沒有第二種可能。趙益訝異得微微睜眼,忍不住瞟了眼君逸羽身後的帳篷,又在察覺到君逸羽眉心一閃而過的愁緒時,吞回了嘴邊的疑惑,抱拳告退,“公子放心,若無旁事,屬下先去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