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久響起一陣震耳的飛機馬達聲,四架塗有緬甸空軍機徽的英製“水牛”式戰鬥機氣勢洶洶飛臨小猛捧上空,殘軍的不幸和災難轟轟烈烈地開始了!飛機把大大小小的炸彈接二連三傾瀉下來,一團團爆炸的蘑菇雲盛開在山頭上。接著飛機就像表演飛行技術似的,一架跟著一架俯衝掃射,在殘軍陣地上刮起灼熱的死亡風暴。人們手足無措,他們沒想到緬軍的進攻會這麽講究排場。殘軍根本就沒有或者說還未來得及修築防空工事,根本就沒有防空武器。許多人也沒有防空經驗,不知道怎樣躲避空襲;因為在大陸和解放軍打內戰,飛機是站在他們一邊的,被轟炸的從來都是解放軍。他們把身體緊緊貼在地上,默默祈禱,希望飛機能夠對自己忽略不計,無視自己的存在。總之,越渺小、越卑微越好。
好容易挨過第一撥空襲,第二批戰機又飛到,依舊是低空盤旋,投彈轟炸,機槍掃射的表演;依舊是默默祈禱,樹林起火,工事炸塌,殘肢碎體被拋上天空的血淋淋的情景。一些驚慌失措的士兵跳出僅是防禦符號的戰壕逃命,飛機在後麵緊緊追趕,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獰笑著射出密集的子彈,把他們打成篩子,紅色的**從遍身的彈孔中噴射而出,人體像紙片一樣被撕成各種形狀,殘肢斷體又隨著飛機掀起的狂風氣浪旋即飄散。緬甸飛行員把老式螺旋槳飛機開到隻有樹梢高度,機翼下掠過的強大氣流把寨子裏的草房屋頂也掀翻了。
李國輝經過八年抗戰,在戰場上見識過日本飛機、美國飛機,而眼下緬軍飛機過於猖狂,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實際上缺少防禦意識,是技術不成熟的表現。他悄悄把機槍組織起來,組成交叉火力網,專等敵機低空俯衝時再開火。
緬甸空軍其實非常年輕,從未真正打過仗。自1948年緬甸獨立,組建空軍也不過一兩年曆史,所有戰機也就十多架,都是英國人留下的二戰時期的老式飛機。由於沒有作戰機會,戰術水平自然難以提高,在飛行員的思維中也沒有後來遭遇的意外。當他們故伎重演再度俯衝時,山頭上那些可惡的漢人入侵者突然向飛機射出密集的機槍子彈,互相交叉的對空火力網,一下子就打下了兩架飛機。
一架飛機當即冒煙起火,撞在一棵很古老的大樹上,大樹、飛機、飛行員瞬間在一片火海中斷裂、肢解,化為灰燼。另一架飛機中彈後拉高逃命,但最終還是沒能飛上天便斜斜地掉下來,墜入山穀,就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鳥兒一頭紮在地上,悲壯地死去。爆炸的巨響似乎要把整座山頭給掀翻了。勇敢的飛行員卻死裏逃生,被地麵友軍救了回去。後來人們才得知這個大難不死的飛行員竟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這支年輕空軍的指揮官;不久他平步青雲,當上空軍總司令,再後來入閣,一度擔任政府首腦。當未來的總司令跳傘之後,小猛捧的空戰便悲壯地宣布結束了,金三角的天空從此安靜下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在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中起到了關鍵性的指導作用。飛機爆炸的濃煙、殘骸、巨響,對殘軍官兵們來說,是世間最美的圖畫和音樂。趴在戰壕裏的官兵個個歡呼雀躍,相互擁抱。從不輕易失態的李國輝也一把把一個機槍手摟在懷裏,和他熱烈地擁抱起來。總指揮滿臉的胡楂子和激動的熱淚,讓這位功臣受寵若驚,感覺到比打下飛機還榮耀。
但是最美的風景往往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勝利的喜悅並沒有保持多久,激動的淚水瞬間凝固。山下又傳來劇烈的震動,好像山嶽崩塌,百穀齊鳴,凝固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擊碎,整個山寨似乎都要被掀翻了!隨著刺人耳膜的尖嘯,人們看見無數黑乎乎的鋼鐵彈丸擦過樹梢,向他們飛來。這些死亡之神發出地動山搖的巨大轟響,將大樹連根拔起,泥土拋上天。木屋、茅棚躥出巨大的火苗,刮刮雜雜地燃燒起來,然後轟然倒塌。血肉之軀瞬間化為灰燼,渺小的生物之群永遠從世間消失。剛才還慶功的笑臉、激動的神情,馬上被血汙和泥土掩埋,變得麵目猙獰。
人們從驚愕中突然清醒:這是真正的重型大炮,不是當初他們打土匪時候的那種迫擊炮,緬軍正式的進攻開始了!
緬軍采用拉網戰術,逐步推進,多路進攻,步炮協同,地麵占領。他們使用的重型大炮是蘇製馱載式120毫米重迫擊炮,這種前蘇聯人二戰時期製造的大炮曾經在歐洲戰場上大顯身手,令德國法西斯聞風喪膽。這種威力強大的重炮,把漢人陣地變成了死亡的地獄,到處煙霧彌漫,房屋炸倒,戰壕垮塌,樹木起火,岩石漫天飛舞像天女散花。緬軍機槍也很快加入了戰鬥的行列,噠噠地響起來,給漢人部隊帶來死亡之音。緬軍配備的機槍是美製127毫米勃朗寧式大口徑機槍,這種重機槍不同於普通輕機槍,原本是用來對付飛機和戰車的,彈徑大,槍管長,射程遠,穿透力強,足可把兩千公尺以外的碗口粗的大樹齊齊折斷。緬軍把機槍陣地設在對麵山上,剛好躲在殘軍步槍射程以外。這種情形就像兩人打架,高個胳膊長腿長,占據距離優勢。他把拳腳一下一下打在矮個身上,矮個卻近身不得,無可奈何。李國輝剛剛抬起頭來,身邊的一名衛士被一發大口徑子彈擊中,上身立刻被撕開一個碗口大小的透明窟窿,鮮血和碎肉噴了李國輝一臉一身。李國輝隻覺得滿臉油膩膩,鹹腥腥的。大家都大吃一驚,以為總指揮也中彈陣亡了。
6月16日這一天,緬軍動用了飛機、重型大炮、大口徑機關槍,對殘軍陣地連續投彈,炮轟,機槍掃射,給殘軍造成重創。緬軍地麵部隊還未進攻,殘軍設伏的一個營就被飛機炸死165人;駐守孟果的278團,也遭到了緬軍8門八一重炮和十挺機槍的瘋狂炮擊和掃射,死傷50多人。各團紛紛向李國輝告急。這是李國輝所沒有料到的。他當即調整作戰部署,所有的部隊立即放棄陣地,退往小孟捧、孟果原始森林,搞叢林戰。緬甸建國時,共有國防軍二十個團,三萬人。這次清剿李國輝殘軍,他們出動了將近一半主力,兵力達一萬二千人,是國民黨殘軍的四倍。配以若幹飛機、坦克和大炮,緬軍大兵壓境,國防部下令:一周內必須占領小猛捧,一月內完全驅逐入侵者。
這是一場生死血戰。在這場戰鬥中,年輕的緬甸軍隊占據絕對優勢。剛剛擺脫殖民統治的緬甸人民,為捍衛領土的完整和民族尊嚴而戰,所以他們士氣高漲,勇敢衝鋒,以鮮血和生命驅逐入侵的敵人。戰場另一方是走投無路、無奈入侵的國民黨殘軍,處以絕對劣勢地位。他們無退路,也沒有生路,所以負隅頑抗,置之死地而後生,為了生命的延續和人生的希望,不惜血戰到底。這一切或許就是曆史製造的。不可更改的悲劇。
緬甸政府軍初戰告捷,大獲全勝,僅一天時間就占領了小孟捧,控製了戰略高地,然後繼續將敵人往北驅逐。“複興部隊”傷亡慘重,他們主動放棄了陣地,向深山轉移。
可是,已經晚了。緬甸國防軍已派出10000人的搜山部隊把守各路口搜山,防止殘軍退入原始森林。李國輝所部邊打邊退,到了黃昏還是沒能進入原始森林。因為小猛捧是李國輝的大本營,緬軍封鎖更嚴,部署的兵力更多,而駐守孟果的譚忠所部到了下午已經安全退入原始森林。
士兵們變得越來越焦躁,一些人陷入絕望之中,一些人甚至開始動搖,部隊陷入一種危險、緊張的氛圍之中。李國輝說:“我小時候家鄉鬧災荒,家人都被風沙掩埋了,十多歲我就出來逃荒,吃糧當兵。我參加過十年內戰、八年抗戰、三年國共戰爭,像現在的境遇我經曆過無數次,結果每次都成功突圍,無不化險為夷。所以,今天,我以我的性命擔保,我們一定會突圍出去的!如果失敗了,緬軍攻進來,你們就槍斃我!”總指揮既然這樣說了,而且言辭鑿鑿,誓言錚錚,人們一時又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這位長官更加信賴。
其實,仔細推敲一下,李國輝的經驗不過是一種詭辯,站不住腳的。能夠突圍出去,固然更能證明總指揮的英明;一旦失敗,緬軍攻入,大家自顧不暇,生死難料,誰又能夠槍斃他呢?能否突圍成功,李國輝心裏其實也沒底,不過他深知士氣的重要性,一旦失去士氣,即使有可能成功也會功敗垂成的。他深諳士兵心理,所以做了一個大膽實則是空頭的許諾。當時人心惶惶,誰又能細心分辨?即使細心,又有幾人能分辨出來?大家隻是對他們的長官信任無疑,甚至頂禮膜拜之了。
天黑下來後,李國輝命令不準開槍,全體官兵上刺刀,手持大刀殺開一條血路,退入原始森林。緬軍盡管對李國輝殘軍所在的那座山包把守很嚴,可是一到天黑就放鬆了警惕,一個個蹲在地上休息、嚼檳榔。他們原來準備隻要殘軍開槍突圍,他們就能後發先製,以百倍的火力予以壓製。如果夜裏殘軍不突圍,明天就調過來大炮向小山包轟擊。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殘軍將士竟然趁著夜色無聲無息地殺了過來。
李國輝手持大刀率先衝了上去,砍下了一個緬軍戰士的頭。總指揮一帶頭,殘軍將士無不奮勇向前。麻三奮起神威,先斬了三人,其餘人揮舞著大刀,一路衝殺過去。緬軍官兵黑夜中想開槍卻分不清目標,拚刺刀也沒有實戰經驗,一個個被殘軍官兵趕得到處亂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好多緬軍士兵還沒等拿起武器就變成了刀下之鬼。殘軍官兵砍瓜切菜般消滅了緬軍一個連一百多人,終於殺開了一條進山的血路。深夜12時,李國輝帶領的殘軍將士全部進入了原始森林。
收複小猛捧的勝利,使緬軍司令官波昂基將軍大為高興,戰地記者當天就把勝利消息用電訊稿發回仰光,緬甸各家報紙均在頭版大幅刊登號外,歡呼前線重大勝利。
第二天,波昂基下令:迅速派重兵占領小猛捧、孟果、孟研等原先被殘軍占據的村鎮,同時對逃入叢林深處的殘軍部隊繼續緊追不放,徹底清理!
波昂基派出10000多兵力,分成三個大隊負責搜山,同時把守住森林的各個出口。他要求負責搜山的部隊不要和殘軍部隊打大規模的叢林戰,要想辦法把敵人趕出來,在森林外集中優勢兵力和火力徹底消滅殘軍部隊。
退入叢林後,李國輝所部兵將和譚忠所部在原定地點——石盤峽會合了。“石盤峽”是殘軍部隊在叢林作戰訓練中找到的,並給這片地方起了這個名字。石盤峽位於小猛捧西北方向大約八十多公裏的地方,是群山環抱中的一片放射狀峽穀,由五條大峽穀和十四條小峽穀組成。周圍地形複雜,山勢險要,重巒疊嶂,林木遮天,自然形成的洞穴很多,很適合屯兵和山地遊擊戰。同時,即便搜山的緬軍進入了石盤峽,殘軍部隊也能憑借山林地勢自然形成的迷陣,把緬軍拖入死亡穀,困死在這片深山峽穀當中。
這次“石盤峽”“會師”,令李國輝和譚忠兩位“複興部隊”的最高指揮官感慨不已。數月前,他們從大陸敗至緬甸,越過這片叫做“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來到小猛捧會合,曆盡艱辛,開創了基業,如今卻毀於一旦!今日的會師,是否意味著一切還要重來?抑或是否還有機會重來?以前森林是他們的夢魘,在從大陸逃出來的近一個月時間裏,森林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沒有死在戰場上的殘軍士兵的生命,可現在森林又成了他們的保護神。如果沒有森林的保護,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他們恐怕立刻就會被緬軍消滅掉。
殘軍部隊在石盤峽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有偵察哨兵來報:緬軍部隊正兵分三路包圍搜山,他們士氣高昂,依仗兵多器利,一路上披荊斬棘開道前進,大有徹底清剿之意。
李國輝早已經料到緬軍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他也清楚,目前他所指揮的這支殘軍部隊不但缺少重武器與敵人抗衡,而且前天激戰了一天後,不少兄弟傷亡,所剩的子彈也不多了。現在絕不能正麵與緬甸政府軍硬打硬拚,隻能采用麻雀戰、遊擊戰術,利用叢林中的天然條件采取偷襲、設伏等手段,巧妙周旋,拖垮緬軍。同時,他還要求士兵要精準射擊,盡量節約子彈,能不開槍幹掉敵人就不要開槍。
李國輝把部隊分成六個小組,每天輪流在原始森林裏與緬軍周旋。殘軍以逸待勞,遇見敵軍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躲,拖著緬軍滿山轉,挫其銳氣和士氣,消耗其有生力量。等把他們拖累以後,再實施絕地反擊。殘軍日夜不停地騷擾、伏擊緬軍,搞得緬軍夜裏剛剛入睡,子彈、手榴彈就飛進帳篷,整夜不能睡覺;白天集合好隊伍剛要開飯,樹林裏又飛出子彈和手榴彈,飯也吃不安生。
這時,金三角雨季陸續來臨,大雨使得緬軍重裝備行動困難,對進山清剿不利。而殘軍在叢林中與政府軍周旋時,故意扔下一些槍支、裝備,雖然破些、舊些,但在緬軍寫給政府的報告裏卻都是輝煌的戰果,甚至成為以後軍事展覽的主力。節節“勝利”,使得波昂基司令官開始相信侵略者是不堪一擊的,他們不過是一群東躲西藏的流寇而已,因此決定等待雨季結束再行清剿。這期間他大張旗鼓地準備收獲鮮花和掌聲,舉辦各種戰果展覽,舉行記者招待會,介紹自己成功的經驗。他被人們稱為“民族英雄”、“一代名將”。在前線指揮部發表的講話中,他莊重指出,入侵者均是殘兵敗將,他們除了投降或者被消滅,沒有別的出路。
殘軍在森林裏與緬軍周旋的十來天裏,成天吃野菜喝泉水,仿佛又回到了“野人山”時代。但殘酷的經曆、野蠻的叢林訓練,使他們知道了如何在凶險的熱帶雨林中應付各種複雜情況,保護好自己。但不能長久這樣下去啊,遠在泰國的妻子兒女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他們也會為殘軍的生命安全擔驚受怕。緬軍10000多人的搜山部隊也已被拖得疲憊不堪,腳步明顯放慢了。李國輝於是召集殘軍幾名首領,開會討論今後的出路問題。
李國輝雙眼深陷,顴骨高聳,又粗又黑的胡須幾乎遮住了整個臉頰。他隨意地坐在一株大樹的下麵,與譚忠、錢運周等營級以上軍官分析當前的形勢。
“即使我們能夠逃出去,到了泰國或寮國(老撾),也不會有立足之地,沒有任何國家會歡迎一支帶槍的別國部隊,駐紮在自己土地上的。這個三不管的金三角就是我們最好的立腳點!老是在森林裏藏貓貓也不是辦法,拖不死緬軍,我們也會被他們拖死。擺在我們麵前的出路隻有一條,那就是主動進攻,奮勇擊退緬軍。”李國輝說道。
“我仔細觀察過緬軍的戰術動作,看出他們與解放軍大不一樣。他們進攻雖然凶猛,但士兵的作戰隊形以及互相之間的配合非常外行;射擊時準確性也差,尤其是對我們殺傷力最大的機槍手幾乎就沒有經過正規訓練,隻知道把子彈打出去。”錢運周說。
“是啊,我也發現緬軍機槍手浪費子彈,開槍好像是在為自己壯膽,就像小孩子走夜路吹口哨一樣。”譚忠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