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軍營長貌貌丁少校是一個青年軍官,他帶領一連士兵包圍了孟薩大土司官寨,繳了土司兵的械。刀土司像哈巴狗一樣對少校點頭哈腰,像奴才一樣堆出滿臉諂笑。他把軍官大人迎進屋子,恭敬地遞上大煙。看到昔日金三角的統治者、撣邦的王公貴族,竟向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少校營長低下高貴的頭顱,貌貌丁感到無比快活;而對方卻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傲慢無禮的緬族人撕碎。
曆來撣族人對緬兵就很仇視。在緬甸,人口占全國四分之三的緬族居住在緬甸平原,交通發達,社會文明,政府和軍隊基本上為緬族控製。撣族則居住在經濟落後的金三角撣邦高原,被視為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緬兵對待撣族采取高壓政策,說你通匪就通匪,說殺人就殺人,隻要反抗就架起機槍掃射。於是每次打仗都有撣族寨子被焚燒,東西被搶光,女人遭強奸。曆史上撣族一同緬兵打仗,土司就聯合作戰,因為共同利益把他們的命運捆綁在一起。但自從國民黨漢人統治金三角以後,聯合一部分,打擊一部分,使土司利益發生分化;有的大紅大紫,有的急劇衰落,像那個倒黴的孟畔土司,連性命都不明不白地丟掉了。如今緬兵開來清剿國民黨殘兵,誰也不願意出頭與政府軍作對,正好輪到緬兵來一個個收拾他們。
貌貌丁少校竟然對刀土司家的情況非常熟悉,他給土司擬定了三條罪狀:第一,政府發布禁煙令,刀土司還躲在家裏吸大煙;第二,有人告發他私藏大煙,數量xx甩;第三,招漢人軍官做女婿,勾結漢人軍隊。
“哈哈,你的好女婿呢?這個下賤坯子!為什麽不投靠我們呢?老子正缺個勤務兵呢。哈哈哈……”望著土司大老爺哆哆嗦嗦的熊包樣,貌貌丁放肆地大笑起來,捎帶著擠出一個響屁。身邊的人,包括他的手下,都表情怪怪地看著他,臉上一副因為強行克製而極為痛苦的樣子。
“說,你的軍官女婿藏哪去了?今天不把他交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貌貌丁突然厲聲喝道。
土司大喊冤枉:“大人明察秋毫,我怎麽敢把漢人藏在家裏?這個賤種勾引我女兒並私訂終身,這本是撣邦習俗,我做父親的也不能管束。聽說大人您要來,立馬就舍下我們,坐飛機跑台灣去了。”
“呸,老東西!是你主動巴結漢人攀的高枝,一開始人家還不願意。你以為我好騙是吧?你以為我是一頭蠢豬是吧?實話告訴你,我精得跟猴樣兒!”貌貌丁盛氣淩人地道。
“沒……沒……,我沒這樣認為。”土司戰戰兢兢地辯解道。
“實話告訴你,你家那點兒小貓膩,老子啥不知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看到昔日的土司貴族用一雙驚恐而困惑的眼睛看著自己,貌貌丁得意洋洋地道,“就不告訴你,讓你這輩子都蒙在鼓裏,哈哈哈……老子就是——”
“報告長官,我們找到了錢運周的老婆和兒子。”一群士兵押著刀瑞娜和她兩歲的兒子錢大宇走了過來。
“老東西!一會兒再給你算賬。”少校轉身向刀瑞娜走來。刀瑞娜母子二人緊緊擁在一起,驚恐地看著緬軍這位年輕的長官。刀瑞娜身體臃腫,就像一隻大肚子蟈蟈,此時她正懷著錢運周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錢大宇的妹妹。被問到錢運周下落時,刀瑞娜挺著個大肚子,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已一年多沒見到自己的男人了。
少校不懷好意地說:“那你的肚子是什麽時候大起來的,啊?跟誰睡覺啦?你這頭野母狗,敢來蒙騙我!”
軍官臉色一變,變得猙獰可怕,眼睛裏充滿殺氣。他盯住土司的眼睛說:“實話告訴你,要你死也死個明白,老子就是未來的孟薩大土司、你的管家刀約瑟的女婿,這次就是他舉報的你。今天我是奉命行事,是總司令親自下的命令。你們要麽交出錢運周,要麽自己下土洞去喂毒蛇,兩條路隻能選一條。”
刀土司立刻癱在了地上,刀瑞娜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失去知覺。青年軍官頗有成就感地把手一揮,一群緬兵上來把他們關進牢裏。土司被抓走後,緬兵乘機把官寨洗劫一空,還把許多女人都****了。
緬軍兵分多路進攻金三角,從孟薩至景棟建起一道長達數百公裏的軍事封鎖線,然後對山區實施拉網式的掃**。
據曾幫助自己在聯合國打官司的盟友美國人提供的準確情報,在南果河穀大雷山一帶,有一小股漢人遊擊隊,在一名團長的帶領下,正在逃跑。總司令發下話來,消滅遊擊隊重獎,俘虜國民黨團長官升一級。旅長吞欽上校指揮隊伍把敵人包圍在一座絕壁阻擋、陡崖夾峙的傈僳山寨裏。上校命令,打死一個漢人獎一千老盾,活捉漢人團長獎一萬老盾,官升一級。
緬軍動用大炮把山寨炸成一片廢墟,激烈的交火從頭天傍晚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敵人最終還是乘夜逃走一些,那個漢人團長也不見蹤影。上校很生氣,命令就地擴大勝利,鏟除罌粟,將那些私藏大煙的傈僳山民走私分子就地槍斃,再把屍體統統計算進了戰果裏。
南果河一戰,吞欽上校成了英雄,他的事跡見了報,成為政府軍英勇戰鬥和鏟除毒品的完美榜樣。但漢人遊擊隊仍然躲在山上,與政府軍玩起捉迷藏的戰爭遊戲。
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損失最大的是那些金三角山民。這些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的老百姓,本來與世無爭,交戰雙方卻都將他們的家園當成戰場,讓他們為毫無道理的戰爭買單,就像動物們要為人類的錯誤買單一樣。緬軍對當地土司及山民進行了大清洗。政府軍走後,土匪又趁火打劫,許多山寨徹底變成了廢墟,一片死寂,從此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金三角曆史上第一場禁煙運動也隨之轟轟烈烈地展開。
金三角之禍,煙毒是萬惡之源,所以治理金三角,禁煙為第一首要。總司令一想大好河山險些被鴉片斷送,不禁怒火中燒,他命令將抓到的走私分子槍斃,殺一儆百,決不手軟。又發布公告,堅決禁煙,禁止走私鴉片,禁種罌粟,建立社會新秩序,以表示政府軍結束國民黨統治的強大決心。於是軍隊每到一地,大張旗鼓鏟除寨子裏的罌粟苗,搜煙焚煙;對於堅決反抗的死硬分子,則采取強硬的手段,殺雞給猴看。
總司令鏟除煙毒的勃勃雄心和愛國行為,在鴉片產地金三角,卻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和阻力。首先是百姓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從前政府軍搜山,都是老百姓帶路,被收買後充當政府軍耳目,因而戰果頗豐,常常會捉到一些掉隊的漢人俘虜,消滅遊擊隊和走私分子。而禁煙後那些僥幸抓到的老百姓,不是不願帶路,就是把他們帶到山裏繞圈子,讓政府軍白忙活;老百姓甚至還傳遞假情報,害得軍隊一次次撲空,甚至把他們帶進敵人伏擊圈,不明不白地挨打。從此政府軍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聾子和瞎子。
土司頭人更是消極抵抗,他們陽奉陰違,把政府軍的行蹤透露給漢人,充當敵人的耳目和間諜。隻有美國人還在背後孜孜不倦地幫助他們,美國中央情報局主動將以前在金三角搜集的第一手情報提供給緬甸政府軍,幫助政府軍打擊國民黨殘軍。
其實,老百姓轉變態度,是有原因和苦衷的。本來政府軍同國民黨漢人的戰爭是領土之爭,是侵略與反侵略的主權之戰,與老百姓無關。對他們而言,無論誰贏誰輸,隻要有棒子麵賣就行,有罌粟種就行。至於其他事,“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各族山民雨季種糧食,旱季種罌粟,在金三角,山大坡陡交通不便,他們日子過得特別辛苦,種糧食是為了填飽肚子(生存),種罌粟是為了改善生活(發展)。而在金三角,致富門路沒有別的,就是家家戶戶都種幾畝罌粟,然後賣給走私商人。走私馬幫把鴉片運出山外,然後替老百姓馱回柴米油鹽醬醋茶和一些對未來的希望。所以政府軍下令禁煙,就好比禁止獵人上山漁民下海,老百姓立刻斷了生路,那這些生活在窮鄉僻壤的金三角山民,又靠什麽支撐起一年又一年漫長而無望的日子呢?
土司頭人雖然不喜歡漢人,但也不喜歡政府軍,他們有自己的利益。但是同政府軍禁煙相比,漢人軍隊還能給他們活路,兩相權衡擇其利,所以他們寧願選擇外來的漢人軍隊。因為一旦沒有罌粟,他們就斷絕了收入來源,同老百姓一樣,坐吃山空。
總司令為此大傷腦筋,他給仰光政府發電,報告在金三角禁毒的種種困難和決心。仰光回電,高度讚揚總司令的禁毒決心,並以內閣名義宣布,緬甸二千萬人民和偉大、忠誠、信義的美國盟友將支持他的禁毒行動。
總司令備受鼓舞,於是下令嚴厲鎮壓各種破壞分子,堅決打擊走私販毒,決心不惜以鐵血手段來肅清金三角的國民黨殘餘,徹底鏟除危害社會的鴉片毒源。
國民黨撤台之後,金三角形勢發生了明顯變化,曾經傲視東南亞的王者部隊終於偃旗息鼓,像一條滔滔大江進入了斷流期,露出醜陋的河床;或滲入地下,隻剩下一些濕漉漉的影子。原先三萬人的戰鬥隊伍,撤往台灣約五千七百人(對外佯稱萬餘人),這部分人都是李彌舊部和大陸老兵,為基本戰鬥骨幹。更多既不願撤台又不願打仗的官兵,采取開小差和不辭而別的方式為自己另謀出路。到1953年底,留在金三角的漢人軍隊實際隻剩下不足六千人。
柳元麟將總部悄悄轉移到江口。麵對緬甸政府軍咄咄逼人的攻勢,他采取的戰略是以退為進,上山打遊擊戰,不與緬政府軍正麵對抗。奉蔣介石之令,他們對外改變旗號為“雲南人民****誌願軍”,“誌願”兩字自欺欺人地表示這支部隊與台灣官方無涉。
緬甸政府軍在與殘軍的幾次戰爭中漸漸成熟起來,這次他們吸取前幾次的失敗教訓,抓住戰機痛打落水狗,大有不惜任何代價把漢人徹底清除的勢頭。他們勢如破竹,現在已越過孟薩和南果河穀,直接威脅國民黨殘軍的補給線——孟杯機場。台灣緊急指示:“碼頭決不能丟掉。”機場是殘軍的生命線,一旦被切斷,他們就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幸好緬軍打了幾個勝仗就鬆懈下來,急著享受勝利果實。他們不再集中優勢兵力作戰,而是拉開大網到處清剿,開展禁煙運動。這就給了國民黨殘軍喘息之機。在緬軍的高壓政策下,老百姓紛紛逃進深山躲避;土司山官遭到洗劫,為保護利益不受損害,紛紛派人來聯絡國民黨殘軍。這樣形勢又發生逆轉,部隊分散就能被各個擊破,失去民眾支持的軍隊就如同失去耳目,注定會失敗。
對國民黨殘軍來說,現在的確是****的大好時機,但總指揮柳元麟心中卻並沒有把握。柳元麟是侍衛官出身,熟知官場奧秘,卻少有機會親臨戰場,因此麵對眼前這種錯綜複雜的軍事局勢,他感到力不從心。以前打仗靠李國輝,現在隻有依靠段希文。段希文是實戰派,又是雲南人的首領,重組後的國民黨殘軍,雲南幫占據絕對優勢,軍長都是雲南人,隊伍絕大部分是雲南子弟兵,這就把總指揮柳元麟架空了。柳元麟深知此乃官場大忌,權重欺主,有機會必須拆散他們,培植自己的親信黨羽,但現在不是時候,大敵當前,生死存亡更重要。
“忍辱負重,苦撐待變”,這是蔣介石讓他接管金三角殘餘部隊時對他的親訓。柳元麟意誌堅強,是一個不到絕境決不言輸的軍人。1962年他在台灣石牌家中對記者發表書麵講話時稱:“……艱苦卓絕,備嚐艱辛,英勇奮戰,報效黨國。大‘總統’有訓:忍辱負重,苦撐待變。餘臥薪嚐膽十餘年而不逮矣。”
前情報處長錢運周通知總指揮去開軍事會議。大撤台後錢運周因投靠柳元麟被提升為總部副參謀長。老長官李國輝已經遠去台灣,他更沒有良心負擔,從此死心塌地效忠柳長官。
在湄公河岸上,一排排新蓋的鐵皮房子拔地而起,在其中一幢隱蔽在叢林中的作戰室裏,國民黨殘軍江口高級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這次江口高級軍事會議開得慷慨激昂和死氣沉沉。總指揮柳元麟嚴詞厲色,自我強調,自我肯定,唾沫在陽光下星星點點地閃爍著。會場上的高級軍官們卻悄無聲息,似聽非聽;有人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與總指揮的**演講構成哼哈二重奏。
總指揮嚴厲下達出擊令,決定對緬軍實施重點****,參謀部為此擬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並用密電上報台灣。軍長們彼此看著,卻全都不說話,個個裝聾作啞。
其實,軍長們之所以用沉默對抗長官,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把部隊交給柳元麟指揮。他們深曉總指揮的為人,個個心如明鏡,一旦交出部隊,也許就永遠不再擁有指揮權了。
柳元麟擠走李彌,也妄想像老同學一樣成為金三角的至尊王者,***的功臣。然而他又實在無法和李彌比肩:李彌身經百戰,靠個人魅力征服部下,連李國輝都自甘前驅,而且李彌也是雲南人,對主要由雲南官兵構成的殘軍部隊自有約束力,而柳元麟充其量也就是個“高級馬弁”,其高貴的身份及浙江係的出身反而讓這些來自前線基層的軍官們鄙夷、反感和警惕。各位實力派軍長並不買他的賬,卻暗中結成同盟,組成統一戰線與他對抗。他們都是雲南人,有共同利益,吸取了李國輝做馴服工具的教訓,堅決維護自身利益,對長官軟磨硬抗,實在逼急了就以拉走隊伍相威脅,所以往往令殘軍總部很頭疼。這就不大像中央軍,而像軍閥割據。事實上從中央軍到地方軍,再到武裝集團和走私販毒王國,從盛極一時到走向沒落,這是強大的國民黨小帝國在古老的金三角土地上被同化和消亡的漫長過程。總之,柳元麟時代的金三角已悄悄發生某種質變。
因部下均不吭聲,隻有總指揮一人像自戀狂、失心瘋病人一樣自說自話,最後總部的空氣凝固了。這個場麵多少有些令總指揮尷尬,這表明他的鼓動不成功,但是他又不能發火,把軍長撤職或者槍斃,因為總部實際控製的隊伍連一團人還不到,任何一個軍長如果要造反,都能輕而易舉把總部消滅掉。這時段希文、李文煥犯了鴉片癮,哈欠連連,鼻涕口水都淌出來。這個細節雖然於禮不恭,但卻打破了會議的僵局。總指揮嘴角抽搐著笑了笑,宣布休會,明天再開。
第二天再開會,參謀部宣布放棄聯合作戰的計劃,另擬一個統一指揮,分頭作戰的方案。這次軍長們欣然接受了,因為分頭作戰相當於搞承包,各自負責,尤其不用擔心長官部一不留神就把你的隊伍給吃掉了。大敵當前,軍長們不是沒有責任感,也不是不懂得“唇亡齒寒”、“同舟共濟”的道理,實在是柳長官詭計多端,他們不得不多個心眼,為自己留個退路。
為協調作戰單位步調和統一行動,大家推舉段希文作前敵指揮,負責交流情報,傳遞戰況等等。這實際上已完全撇開總部,由承包方自己說了算。
會後柳元麟和顏悅色地和軍長們握手,表示祝賀,預祝他們反擊成功。隻是後來一個衛士因不留神將柳長官的愛馬遛傷了腿,長官終於大發雷霆,當場掏出槍來把他給槍斃了。
在段希文指揮下,殘軍對孟薩緬軍駐地分三路實施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