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西外十裏,天沐寺。
作為大都最大的寺廟,天沐寺,位於大都城往西十裏外。寺廟坐北朝南,背依大都最高峰鬆鶴峰,周圍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山峰丘陵環護,仿佛是在一條巨龍庇護之下。高大的山峰擋住了從北而下的寒流,因此這天沐寺氣候比扈城溫暖許多,寺內古樹參天,殿宇錯落有致,煞是優美。
但夏傲雪卻沒有進到天沐寺裏麵,她站在台階上,看著人來人往的香客,問道:“前幾日我們就是在這上香拜佛,然後我就忽然不見的嗎?”
“是。”
如果真的有人來劫持惜時的話,那肯定也不會從正門出入,很有可能就是後院或是哪個側門。夏傲雪吩咐平安幾句,就尋個不起眼的角落等著平安。
半個時辰不到,平安就回來了,額間還略帶著點汗意:“小姐,是有個後院側門,平日裏都是糧農來運些果蔬糧食過來的,前幾日確實有幾個人扛著一麻袋從側門離開。據寺廟的小沙彌說那幾個人凶神惡煞的,不過隨口說句讓他們走正門,不想竟拔刀威脅。”
很好,顯然那麻袋裏的,就是當時的惜時。
“那幾個人長什麽樣,問清楚了嗎?”
“為首之人絡腮胡子,左臉頰有個很長的刀疤,據小沙彌所說,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誰?”
“城東買羊肉的牛大吹,此人我就跟著廚娘去買菜的時候見過一次,但樣子太可怕所以印象比較深。他雖說是買羊肉,但經常以次充好,還缺斤短兩,所以生意很不好。聽說牛大吹又好賭,經常債台高築,所以劫財這樣的事也沒少做。”
夏傲雪點點頭,確實如果有人給他一筆錢,讓他帶走惜時,玷汙她清白,看在銀子份上,又怎麽會拒絕呢?
“走,我們找牛大吹去。”夏傲雪轉身離去。
“小姐,等等我。”平安追了上,看小姐臉依然紅的嚇人,摸了摸她的手還是滾燙,也嚇到了,“小姐,我們還是回去休息吃藥吧,你這燒的有些厲害啊。”
“無妨。”
兩人又急急趕回了城東,夏傲雪想著牛大吹見過惜時,自己定然不能再出麵,就借路邊的代寫書信的筆墨,寫了封信,又將頭上略微值錢些的首飾,在賭場門口逮住個賭徒,換了幾腚銀子,讓平安帶著銀子和那封信,去找牛大吹。
“小姐,我怕。”平安哭喪著臉,一想到要看見牛大吹那廝,腿就不自覺的哆嗦。
“去吧,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平安手裏拿著信和銀子,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壯。
終於還是走到了牛大吹的攤位麵前,平安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大聲問道:“是牛大吹嗎?”
牛大吹坐在椅子上,透過掛著的羊頭看著平安,細小的柳條剔著牙,不溫不火的說道:“你誰啊?找老子什麽事啊?”
“前幾日天沐寺那事,你辦的很好。”平安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這不又有新的活來了。”
牛大吹的臉馬上就換了,成了諂媚的笑,繞過攤位走了出來,“什麽活啊?”
平安將手裏的信遞過去,還有銀子,“主子說了,這是定金,辦的好了,還有五十兩給你。”
牛大吹看著那銀子,兩眼放光,如小雞啄米般不住點頭:“讓你家太太放心,定然辦的妥妥的。”
“記住,按照信裏說的來做。”
“自然,自然。放心,放心。”
任務完成,平安鬆了口氣,馬上就轉身離開,走到盡頭拐個彎,才拍著胸脯道:“我的姑奶奶,可嚇死我了。”
“我們回去吧。”
“小姐,剛剛牛大吹說讓你家太太放心,他怎麽知道我是誰?我的主子就一定是太太呢?”
夏傲雪目視前方,說道:“不然你以為牛大吹吃飽了撐著要去天沐寺劫人?賭徒要的是財,要人作甚?”
平安稍微一想,便想通了,“啊”的叫了聲:“難道那日是有人故意下的陷阱?”
夏傲雪白了平安一眼,一副你才知道的模樣。惹的平安訕訕而笑。
真是冤家路窄,夏傲雪呸了聲,隻見前麵太子一身朝服,款款而來,此刻想躲已然躲不開了,都怪平安,隻顧著和她說話,竟然沒注意到前方。
“惜時參加太子殿下。”夏傲雪換上一副甜甜的笑容。
太子看到夏傲雪,倒有幾分驚訝,“你怎麽在這?”
“今日身體有些不適,府裏大夫開好了藥,拿著藥方子出來抓藥。”
太子宣承恩點點頭,他本就對這三小姐並無多大的交集,甚至之前關注點不是質子公主,就是北安容上,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的存在。
“太子這是剛下朝?”朝服在身,再看看這個時間點,自然是剛下朝。
“嗯。”
“太子似乎有些煩惱,眉目間有股淡淡的憂愁。”夏傲雪說這番話的時候,吳儂軟語說的很是溫柔,加上她那張秀麗的臉龐,不由讓人多了幾分疼惜。
果然太子的臉色也緩和了幾分,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不過就是朝堂的事罷了。政見不同,加上那群人又迂腐固執。”
斟酌這這番話,夏傲雪猜測太子指的應是禦史這一派。衛禦史是兩朝元老,為人確實有些迂腐刻板,堅守長幼有序,應立嫡子為太子,而不是這三殿下。這自然是幾次三番惹得宣承恩很不高興,原本還是拉攏衛禦史,到底兩朝元老門客三千,不想禦史根本就不吃他這套,屢屢上奏視聽,希望可以立嫡子為太子。
“朝堂之事,惜時是不懂的。不過惜時明白一點,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衛禦史最看重和在乎的是什麽?”
宣承恩一想,“他兒子衛康安?”
“衛禦史老來得子,又是三代單傳,對這兒子,幾乎可以說是寵過了頭。太子何不從他兒子處著手呢?”
太子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笑道:“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太子早有部署,惜時不過隻是借花獻佛罷
了。”夏傲雪掩嘴而笑,不過那笑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惡心。
太子頓時對眼前女子改觀不少,不由建議道:“時辰還早,可要去茶樓喝杯清茶?”
夏傲雪順著太子所指看過去,是大都的如意坊,一樓喝酒,二樓飲茶,風雅粗俗皆有,適合陽春白雪。
不過就這樣一看,夏傲雪看到了熟人。
如意坊。
坊裏一男子低頭喝著悶酒,一杯接著一杯,如同那不是香烈嗆鼻的烈酒,而是甘之如飴的蜂蜜一般,又似成癮的仙丹,一杯也不舍得放下,頃刻間,八仙桌上已是排成幾排的空壇子。
玉樹臨風的男子,醉意滿腔的打量著碗裏清澈的酒,一層又一層,濃濃的酒味,更似千刀,一把緊接著一把刺向他的心,再攪拌一番,瞬間整顆心灰飛煙滅。
這一切的一切,自己不都參與其中了?不是自己一步一步將她推到了他的身邊嗎?
可是,隻要她過的好,至於在誰的身邊,不都一樣嗎?北湛風這般安慰著自己,但他的心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不斷抓捏著他的心,讓他根本踹不過氣來,又像是沉溺在深水裏,拚命的掙紮著想往上攀登,呼吸一口空氣,卻熬不過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隻能任由自己被淹沒,越陷越深。
北湛風提起一個酒壇子,舉天而飲,傾瀉而下的隻是滴落在額頭的幾滴酒。哐當一聲,北湛風把酒壇子一摔,踉踉蹌蹌的走出如意坊門外。
“北侍郎?”太子自是也看到跌跌撞撞出來的北湛風,麵色一緊,北湛風今日並未早朝,說是身體不適,卻沒想到在這買醉來了。“北侍郎怎麽喝的如此之醉?”
北侍郎眯著眼睛,看見眼前的人,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然後又成一片模糊,想說什麽,卻想一股酒氣衝上喉嚨,哇的一下,扶靠在樹邊,稀裏嘩啦的吐了起來。
太子臉色閃過一絲厭惡,但他到底是北安容的哥哥,又對自己有所幫助,當下忍住內心不快,吩咐隨身侍衛攙扶北湛風回丞相府,濃密茂盛的梧桐樹邊,泛著淡淡的酒味,讓太子鼻子不自覺的抽了幾下:“北侍郎很少如此,不知今天什麽事會讓他如此沉溺於醉酒?”
夏傲雪遠望著東倒西晃的北湛風,心裏冷笑著,可卻帶著同情說道,“這世上,讓男子狠心絕情,逃不過一個權字,而讓男子傷心落魄的,亦是逃不過一個情字。”
宣承恩饒有趣味的凝視著夏傲雪的側臉,許是還在生病的緣故,夏傲雪原本白皙的臉泛著一層紅潤,恰又是日頭逐漸升起,金黃色的晨曦之光,給安靜的夏傲雪鍍上一層金色,襯的愈發祥和高貴,但也多了幾分的神秘,讓人忍不住想探究幾分。
“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夏傲雪在心裏惡狠狠的說道,太子雖是含笑望著她,可她覺得那探究的目光,就好似兩把利劍,再次將她刺的體無完膚。
就在北湛風要消失不見的拐角處,一道纖細的身影從角落裏出來,從侍衛手裏攙扶過北湛風,拐到了弄堂裏。
那個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