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訓把車開得飛快,快得有些嚇人。他並不喜歡開快車,但今天,他克製不住了。
他不知道怎麽整理自己的心情,喜悅,摻雜著心酸,甚至失落,他說不清楚。說心裏話,他一直渴望當這個院長,心裏暗暗想象過無數次,想象著有一天接到任命的時候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這些想法他甚至沒有告訴過江一丹。男人嘛,騎馬坐轎,就算不求功利,求個說話算數。但當他真的拿到任命的時候,突然有些慌亂。這種感覺太複雜了,他不知道怎麽宣泄。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把車開到外環線上一路狂奔,直到天擦黑才重新進城,遠遠地,他看見一家倉儲式超市的招牌,決定去買菜。他要回家給江一丹做一頓飯吃。此時此刻,他決定了。
他把車停在了停車場,走進超市,拿起一隻筐子,走到食品櫃台前挑選,他很久沒逛過超市了,裏麵的食品讓他有些陌生。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他耳際:“這東西怎麽放這兒了?顧客不要的東西要記得隨時放回原位!說多少回怎麽也記不住,豬腦人腦啊!啊?”
“錢寬?難道是錢寬?”武明訓一瞬間有些緊張,那個讓人頭疼的錢寬,讓他顏麵盡失的錢寬,他那可惡的公鴨嗓、霸道的語氣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下輩子也不想聽。他悄悄回頭,錢寬正驚訝地瞪著他:“哎,這不是武院長嗎?”
冤家路窄,他苦笑了一下:“哦,錢,錢先生!”
錢寬興奮地走過來:“您怎麽上這兒來了?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武明訓皺了下眉頭,心裏罵自己的壞運氣,鬼使神差,為什麽要到這兒,嘴上卻客氣地說:“你這是?”
錢寬海派地揮揮手:“嘿,這超市是我開的呀!連鎖的,都是我的!原來您不知道啊!”
武明訓恍然大悟,飛快地聳聳肩。
錢寬完全沒在意他的表情,熱情地張羅著:“哎,你們過來個人,快,快,把這吃的用的給武院長裝上。”說著自己動手往武明訓的推車裏裝,“嘿,武院長,您怎麽還買菜做飯啊?真是稀罕!給嫂子拿兩盒大蝦,生了吧?男的女的?”
武明訓急忙阻攔:“別別,不用不用,謝謝,謝謝!生了個女兒。”
錢寬七手八腳地張羅著:“不行,不行,這不是趕上了,快,給武院長裝這個,裝到車裏,給您送到家!”不由分說裝了一大車,往外推著,邊走邊興奮地說,“嘿,我說我今兒個眼皮一個勁地跳,原來是貴客上門。”對邊上的服務員喊著,“你們看見了沒有?我說我跟武院長是哥們你們都不信,看見了嗎?看見了嗎?”他臉上掛著燦爛的笑,仿佛武明訓真的是他的什麽朋友。
他把購物車推到停車場,逼著武明訓打開後備箱,把東西往裏裝。武明訓突然有些過意不去,心裏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看到錢寬真誠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虛偽,他遲疑了一下:“錢先生,您別忙了,我們能不能說幾句話。”
錢寬有些茫然,他茫然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傻傻的表情,不太像他平時的張揚:“談談?怎麽了?有人整您?是不是有人整您?用不用我找你們領導談談?”
武明訓心一下軟了,他站在路邊看著錢寬好一會兒,低聲說了句:“錢先生,您想多了,我,其實心裏一直有句話,就是您父親的事……我心裏一直覺得很內疚,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道個歉,我們,對您做了不該做的事,傷害了您的感情。”
錢寬一瞬間呆住了,他沒有想到武明訓會跟他說這個,雖然他其實一直期待著誰能跟他說句類似這樣的話,但當武明訓真的開口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人家可是堂堂的院長,他沒想到!他就那麽愣著,眼圈紅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揮揮手:“什麽話啊武院長,您說什麽呢,您可是大院長!您是好人,我不記恨您,也不怪醫院,是我爹他沒福氣。”
武明訓突然感覺很輕鬆,他長歎一口氣,語氣變得更真誠了:“老人家受了不少罪,而我們,做錯了很多事,我希望,我們從心裏不要結怨。”
錢寬一下就哭了,他相信武明訓說的是真心話,他完全被武明訓感動了,他哭得稀裏嘩啦的。
武明訓看到錢寬突然間就哭成那樣,心裏也突然有點酸酸的,他朝錢寬怪異地笑了笑:“今天下午,我剛接到任命,我要當正院長了!我覺得,我對不起好多人!”
錢寬張大了嘴看著武明訓,臉上還掛著淚。雖然他沒什麽文化,但他真的聽懂了!武明訓的話是真誠的,他也知道武明訓說這話有多不容易,他不想讓武明訓再說下去了。這時他生意人的本色又出來了,他不想看見武明訓在他麵前丟臉,然後後悔,以後他可就再也沒這個朋友了!他可是真心想交這個朋友,誰沒個三長兩短,交下武明訓這個朋友可是不容易,於是他急忙攔住武明訓:“武院長,別說了,什麽也別說了!您是好人,我再說一遍,這年頭像您這樣的好人真的不多了,您完全沒有必要跟我說這些,別再說了,我謝謝您!真的謝謝!”
武明訓怔怔地看著錢寬,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會對他說這些,他甚至有些沮喪,他怎麽也想不到,從接到任命到現在,他醞釀了一整天的情緒,想到了無數種的慶祝方式,他甚至都不想回家,想找個地方醉一場,想不到把心裏話居然倒給了錢寬!這讓他有點哭笑不得。但是,就在這哭笑不得的一瞬間,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是的,他覺得輕鬆!他覺得,他欠王歡媽媽的,他欠很多人的,欠自己的,全都放下了。
他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