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末,周航結束了在安和的實習工作。

上次他成功以副手的身份完成一項絕育手術後,蔡銘東就拿著手術視頻向院長申請,此後周航的大部分工作就是進手術室做助手,有時候還能到其他科室的手術台上觀摩學習。

這段時間蔡銘東幾乎一直在指導他,算得上是醫院裏最關照周航的人,有時還會在下班後給周航補手術實操的課。臨近離開醫院的前兩天,醫院開了經費請實習生吃散夥飯,周航沒去參加,特地邀請蔡銘東吃了一頓飯。

吃飯的地方不大,但是浙菜特別有名,蔡銘東偏好清淡甜口,幾道小菜也吃得很開心。

兩人特意沒在飯桌上聊工作的事,周航雖然不擅長在這種場合交際,一頓飯下來倒也輕鬆自在。

飯後蔡銘東提出要去江邊散步消食,江邊風大,蔡銘東走在前麵,大衣外套被吹得獵獵作響。

周航默默地跟在後麵,捂著外套裏的衛衣兜帽,圍巾被吹散了一點,冷風呼啦啦直往脖子裏鑽。

蔡銘東見身後的人落了一大截,有些好笑地站在原地等他,“這麽怕冷?我都還沒戴圍巾。”

周航抬起頭一看,蔡銘東脖子上確實光溜溜的一片。

“您不冷嗎?”

“我是東北人。”蔡銘東說,“東北人可不會說自己怕冷。”

“我剛來C省的時候反而是有些不適應這裏的冬天,又濕又寒,還不給供地暖。去年寒潮來得晚,晚上不泡個腳還真不行。”

蔡銘東沒什麽口音,周航這幾天和他相處完全沒發現他不是本地人,“那您今年過年回家了嗎?”

“沒呢。”蔡銘東偏頭看向被風吹起一陣陣魚鱗紋的江麵,“我父母也不在東北了,那裏就一座空房子,沒什麽好回去的。這裏過年反而熱鬧一些,除夕前這裏有一個煙花大會,你去看了嗎?”

周航一愣,“煙花大會?這裏難道不是有禁煙火令嗎?”

“前幾年是禁得嚴,這兩年又鬆了,說是今年留在本市過年的人多了,製造一點過年的氣氛。”

“那幾天我回老家過年了,沒看到,網上還有直播的錄屏嗎?”周航有些可惜,他確實好幾年沒看到過煙花了。

順著蔡銘東的目光看過去,在看到江水另一側林立的高樓大廈後,他的視線忽然定住了。

濱江右側就是C市最繁華的CBD區,最外圍的是一座造型前衛的雙子大廈。

兩座大樓之間連著三個寬闊的連廊,左側的大樓頂端有四個巨大的灰色Logo——ForL,正在黃昏餘暉中反射出瑩瑩的微光。

周航停住了腳步,愣怔地看著那座大廈。

他很少來濱江邊,沒想到容風行的公司就在這麽顯眼的地方。

摩天大樓高聳地佇立在那片涇渭分明的繁華地帶,透明的玻璃幕牆映出冷漠的光澤,但那幾個簡約的英文Logo足以昭告這棟雙子大廈的不凡。

哪扇窗戶後麵會是容風行的辦公室呢?

“煙花大會好看嗎?”周航忽然問。

蔡銘東看了一眼周航,發現他正在專注地盯著江對麵的大樓。

“還不錯,花樣很多,就是那天來江邊的人太多了,想要有個好視角的話要到對麵那些大廈裏去看最好。你想看嗎?我手機裏還存了視頻。”

那麽漂亮的煙花,周航想,容風行會站在那扇窗戶後麵看嗎?是一個人,還是和其他人一起?

蔡銘東的氣息近了一點,周航回過神,笑著說:“沒事,煙花還是現場看最漂亮,看看明年能不能有機會看到。”

就在回過身的一瞬間,蔡銘東從周航的眼裏看到了轉瞬即逝的落寞,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想了想問:“現在時間不晚,臨走前請你喝杯酒吧,願意嗎?”

“我不太會喝酒。”周航猶豫道。

“喝果汁也行。”蔡銘東笑道,“醫院裏我算是你的領導了,領導也得給自己離職的員工送點福利啊。”

蔡銘東在醫院裏給的幫助也不是一頓飯就能還清的,於是周航隻是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一路無話,在車上看著越來越熟悉的路景,周航這才發現蔡銘東帶他來的酒吧是“異鄉”。

此時隻是夜晚六點多,酒吧裏人不多,甚至連燈牌都還沒亮起來。見周航正盯著酒吧的玻璃門出神,蔡銘東問:“怎麽了?以前來過?”

“前段時間同學過生日的過生日來過。”

那次醉得厲害,以至於周航對“異鄉”的印象都還是模糊的,隻記得在容風行家裏醒來的事了。

這個點店裏的酒保都是零零散散的,角落的黑膠碟片慢悠悠地轉著,正在播放一首舒緩的古典鋼琴樂,和之前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電音的場麵大相徑庭。

蔡銘東顯然是“異鄉”的常客,熟門熟路地挑了一個幽靜的角落,不容易被人發現,清淨自在。

吧台上還擺了一盆金邊瑞香,連帶著酒保端上來的酒都帶了一點花香。

周航慎重地點了一杯最低度數的氣泡酒,一口一口地啜下去,蔡銘東笑話他:”你是小孩子在喝牛奶嗎?是真不會喝酒?”

氣泡酒的味道和雪碧差不多,周航忍著不下意識地多喝,如實道:“真的不會喝,上次來這裏還喝醉了,我喝醉了可能會出糗,但是偏偏我自己會不記得幹了什麽。”

“這麽可愛啊,酒不是什麽好東西,不會喝的人才有福了。”蔡銘東笑了笑。

他酒量不錯,一杯高精度的酒下去臉色也沒有浮紅,清醒地和周航講笑話。

有個認識他的酒保特地找過來和人聊了幾句,有第三個人緩和氣氛,周航也不是很拘謹了,一點點地喝自己的酒。蔡銘東向酒保介紹了周航,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

店內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酒保要去另一邊的散台幫忙,角落裏隻剩下了蔡銘東和周航兩個人。

氣泡酒到底還是帶了點度數的,周航喝完一杯臉有些發燙,但意識還是清醒的,話比在飯桌上多了一點,蔡銘東講了一件工作上的陳年趣事也能彎著眼睛笑半天。

“剛剛說錯了,一點點酒精有時還是好東西。”蔡銘東忽然微笑,“我發現你在醫院的時候很少笑,這個時候倒笑得多了。”

“你笑起來很好看。”

這句話帶了一點曖昧的味道,周航不是遲鈍的人,一下就感受到了周圍不同尋常的氛圍。他往後靠了靠,打量般地看著蔡銘東。

蔡銘東長了一張清俊的臉,眼神溫潤,看人時總是溫柔的,甚至有些多情。

成熟溫和,這放在以前可能時周航最喜歡的類型。

合適的時機,微醺的夜晚,靜謐的角落和空氣中馥鬱芬芳的花香,如果可以的話,周航可能會鼓起勇氣對他再露出一個笑。

但是他遇到了容風行。

容風行,容風行。

他的心髒裏好像全都是這個人,琥珀色的眼,冷淡的眼神和緊抿的唇。像噩夢又像甜蜜夢境,占據了他的腦海,企圖把他拉下欲望的深淵。

蔡銘東說出這句話確實是在試探,他是個雙性戀,喜好全憑自己的感覺來。

他對周航的感覺不錯,一個懂事勤奮的大學生,還是同專業的師弟,看人說話的樣子也可愛,讓他起了很久沒有出現過的主動追求的心思。

周航的眼睛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蔡銘東慢慢地挨過去,看清了那雙藏在鏡片後圓潤的小狗眼。

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太過溫順了,蔡銘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伸手輕輕按在周航的脖頸上,低下頭想要湊過去時,麵前的人卻忽然清醒了一般縮緊了瞳孔。

然後猛地推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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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一點點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