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京都的皇宮與所有的皇宮一樣氣派。

永夜望著看不到邊的高大宮牆,很羨慕皇帝,若是他有這麽多銀子,他肯定不會靠當殺手賺錢。要知道,遊離穀一個月隻給他二兩銀子的月錢。

“皇宮很漂亮是嗎?”端王在一旁問他。

永夜沒有來過皇宮。端王府指南書裏說這位世子從未進過皇宮,端王遍召名醫,太後、皇帝派遣禦醫,一切事宜都在王府內進行。

據說太後還曾經親臨王府看望這個自閉安靜的小孫子,端王懇請張相爺速作新詩逗永夜開口,然而太後還是傷心而去。為避免讓太後悲傷,永夜就再沒出現在太後麵前。

他一路上東張西望,不隱藏自己對皇宮的好奇。

安國的皇宮正統端方,沿中軸線一串高大殿堂四周配以各處殿室,烘托出天子威嚴。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一處套一處,大殿接偏殿綴合成院子。同樣的紅牆黃瓦,同樣的金磚白玉欄杆。皇宮又叫紫禁城。

一路邊看邊想,這時聽端王問他便嗬嗬笑出聲來:“沒王府舒服!”

永夜的回答讓端王一愣,低聲問道:“為什麽?”

“皇上有三位皇子,父王隻有我一個,我不必搬出去住。”永夜笑道。

端王忍俊不禁。他慢慢回味著永夜的回答,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重深思。永夜病好之後思維原來是這般敏銳。十歲的孩子就能說出意味深長的話來,一句話概括了多少血腥,以及為爭奪這座美麗皇宮而起的殺戮。端王不得不對永夜刮目相看。

永夜沒注意到端王的神情。他很興奮。

端王妃突然輕歎一聲,牽住了永夜的手:“這裏太大,跟娘一起走。”

永夜一愣,觸手綿軟,他又高興起來。想開口說話,又覺得端王妃說不定不喜歡,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走在一旁的端王瞥了母子倆一眼,一大一小牽著手走的姿態如此和諧。他的心不禁柔軟起來,輕聲對永夜說:“永夜從來沒見過皇上,會怕嗎?”

永夜搖了搖頭。後宮佳麗三千,他隻怕自己今晚會把眼睛看瞎了。

“好孩子,記得先叫皇上,再喊皇伯伯!一定要開口的。”端王越來越放心永夜,這個兒子回來後的每一次接觸都給他驚喜。他有些感歎又有些驕傲,畢竟是他的孩子。端王覺得有種父親的情感在體內慢慢滋生。

永夜點點頭。見端王與王妃似鬆了口氣,他笑道:“父王放心,永夜會好好打招呼,不會丟王府的臉。”

團年飯設在了太後的寢宮毓慶殿,這是後宮中僅次於皇帝的寢宮龍祥殿的宏偉建築,白玉石階之上朱漆宮門大開,宮女與內侍直排到了石階下方。

端王一家三口到達時,悠長的報信聲在空曠的殿堂內外久久回**。

各宮嬪妃及皇子公主都已就位。進了毓慶殿,永夜頓時眼花繚亂。

香風陣陣,細細碎碎的談笑聲、環佩聲、釵頭瓔珞搖晃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他抬頭看了眼鎮定自若的端王妃,還是覺得她最漂亮。永夜禁不住也有些得意,手握得更緊,下巴抬得和端王一樣高。

“端王世子啊?”

“和王妃長得好像,真漂亮!”

“聽說以前是……白癡!”

“……是啞巴吧!”

後麵的聲音壓得極低,永夜連黑暗中掉根針都感覺得到,這些聲音隱在暗處,被他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楚。他感覺端王擔心地投來一眼。永夜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他感覺到端王似鬆了口氣。

他走在端王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覺到議論聲越來越小。永夜暗笑,他這位父王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淩厲,被掃過一眼的最好乖乖住口,免得惹怒端王。

他的手卻被端王妃握得更緊,這種自然流露的保護欲讓永夜感動。不管王妃是否冷落他,卻是不允許外人傷他一根寒毛的。

太後、皇上、皇後都還沒到,端王含笑與老王叔、靜安侯等寒暄過後就坐了一桌,永夜的座位與皇子、公主們在一起。

端王妃牽著永夜,柔聲對內侍說:“世子初次來皇宮,公公多照拂了。”

那內侍連聲答應,引永夜過去。

他跟著內侍往大殿角落上去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端王妃還站在原地瞅著他,永夜心裏的那處柔軟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說不出是喜是憂。她真像他的母親,永夜輕歎口氣。

角落裏擺放的這桌坐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兩位世子以及一位郡主。他們都曾見過麵,彼此熟悉,正在說笑。見內侍引了永夜過來,都好奇地瞪圓了眼睛看他。

永夜見是一群孩子,雖有皇子,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行禮,便笑了笑坐了末座。

“永夜哥哥!”一個六歲大的小女孩突然離座跑到他身邊,甜甜地喊了他一聲。

永夜還來不及看三位皇子,聽到這聲音側過頭,看到了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烏木一般的黑發,穿了件領口翻著雪狐毛的棉袍,更襯得肌膚勝雪、唇紅齒白。白雪公主!永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薔薇!我是靜安侯的薔薇郡主!永夜哥哥,你好漂亮!”薔薇的聲音脆生生的,喊得滿桌人都聽見了。

永夜真想狠狠地親她一口,太可愛了:“薔薇才漂亮,以後肯定是大美女!”

“我喜歡永夜哥哥!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永夜怔住,嗬嗬笑了起來。

“沒大沒小!還沒給本皇子行禮呢!不懂規矩!”

永夜一愣,見說話的人很英俊,臉部輪廓分明,身著玄色織錦緞袞龍袍,繡有四爪團雲龍,穿的正是皇子禮服,頭髻用了根墨玉簪子綰住,眼神冰涼地睥睨著自己。

這位皇子的左邊,坐著一位相同年紀相貌清秀的少年,同樣的織錦緞袞龍袍,隻是著紫色,頭發也用根紫玉簪子插了,渾身透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再往右,則是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綠袍少年。永夜明白這正是安國的三位皇子,便微笑著站起身,對三位皇子一揖:“永夜初次進宮,不懂規矩。見過三位殿下,見過公主殿下。兩位世子哥哥好。”

“二弟,永夜第一次來宮裏,他年幼,不知者不怪。”大皇子李天佑溫和地開口解圍。

二皇子李天瑞哼了聲。

三皇子李天祥沒說話,隻好奇地打量永夜。

這位大皇子果真如李言年所說,溫文爾雅,一身書卷氣,脾氣很好。永夜想起遊離穀交代的任務,趕緊對大皇子還以一笑以示感激。

“薔薇,回來!”李天瑞喝道。

永夜看了眼薔薇,見她馬上嘟了嘴,露出一副不情願又害怕的神色,他馬上明白了二皇子刁難自己的原因。永夜嘴角抽搐了下,為了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吃醋?他很想笑。

永夜還是微笑,這種事情少摻和為妙。自己才十歲,還不想現在和二皇子為敵。

“我要挨著永夜哥哥坐!”薔薇咬著嘴唇突然大聲說,手便扯緊了永夜的衣襟。

永夜哭笑不得,哄著薔薇:“聽話,你的座位在那邊。趕緊回去坐好。”

“我不喜歡他,我喜歡永夜哥哥!我要坐這裏!”薔薇招來內侍命令道,“給我把座位移過來!”

內侍僵住。

永夜立馬頭大如鬥。他悄悄看過去,二皇子眼中似要噴出火來,俊臉黑得和外麵的夜色有一拚。

他該怎麽辦?永夜歎了口氣,站起身抱起薔薇讓她坐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走到二皇子身邊行了一禮:“永夜僭越了。”

誰都沒想到永夜會這麽做。薔薇咬著唇,委屈得眼淚直在眼中打轉。她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連皇後嫡子二殿下對她也是重視有加,永夜居然不給她麵子。

李天瑞看著永夜的臉,再瞧著薔薇的神色,嫉妒之心驟起,冷笑道:“你也配!”

永夜怔住,他正苦惱是不是該拍屁股走人,多少也不能丟了端王府的臉。

聽到李天佑笑著解圍:“三弟去挨著二弟坐吧,永夜坐我這邊來。”

三皇子聽話地起身走到沉著臉的二皇子麵前,笑嘻嘻地說:“二哥,我挨你坐!”

看來這位三皇子性子直卻也看得懂形勢,與自己同歲,也不容小覷。永夜於是又衝三皇子展露了一個笑容,已經和二皇子莫名其妙地結了怨,他可不想再多一個敵人。永夜對這三位皇子一一進行分析,走到大皇子旁邊坐下。

李天瑞冷笑著又冒出一句:“小白臉!”

永夜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著說:“小白臉是指臉很白嗎?今天娘娘們的臉都很白!”說著順手又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也很白!”

李天佑五官清秀,宮裏長大的孩子都沒曬過幾天太陽,皮膚的確白皙。不僅他的皮膚白,二皇子、三皇子和在座的公主、世子都是一身吹彈可破的肌膚。聽永夜天真的話語無意中扭曲了二皇子的意思,一桌人都笑了起來。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看了永夜一眼,目光中帶著絲笑意又似對他極有興趣。大皇子清秀的臉上竟有這麽一雙深邃的眸子,讓永夜一愣,總覺得和大皇子的書生形象不是很吻合。

一桌子都是孩子,心思畢竟淺了,肆意地笑著,也顧不得是在笑話二皇子。

薔薇與幾位公主銀鈴般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刮著李天瑞的臉,他氣得一拍桌子,不知怎的,麵前一盤燒什錦竟然跳了起來,濺了他一身湯水。

三皇子站在旁邊撲哧笑出了聲,一時笑聲更甚於剛才那會兒,引得內侍也低頭忍笑。

永夜很驚奇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得意萬分。他這一手功夫難不成這堆小屁孩還能看出來?李天佑瞟了他一眼,皺了眉吩咐內侍:“還不侍候二殿下去更衣?太後、皇上馬上就到了。”

他們這桌最遠,沒引起周圍的注意。聽大皇子這麽一說,李天瑞想起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在太後、皇上麵前失禮,將恨意掩下,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迅速選擇先去換袍子。

永夜想起了李言年評價二皇子的話,十四歲的少年,能忍這口氣心機真是不淺。對二皇子臨走時投來的怨毒目光,永夜隻有一個想法,先下手為強,有機會先殺了他。

等李天瑞回轉席間,太後、皇上與皇後也到了。

所有人離席跪迎,高呼萬歲。

永夜悄悄抬起頭,用他在黑暗中練出的驚人目力觀察二十丈開外的太後、皇上與皇後。

皇帝冕冠上垂著旒,身著柿蒂膝五爪行龍袍。正值壯年,眉宇間沉穩大度,嘴角帶了絲極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與端王的笑迥然有異,沒有端王那種總給人笑裏藏刀的淩厲,讓人瞧了如沐春風。

皇後是個極美麗的婦人,不知怎的,那頂龍鳳珠翠冠扣在她頭上總讓人感覺她除了高高在上之外,另有一種銳氣。永夜終於明白二皇子輪廓分明的五官長在男人臉上叫英俊,長在皇後臉上,就不夠溫柔了。

而大皇子的生母李氏則是江南女子秀氣的容貌。永夜輕歎,是男人一定會寵愛李氏,女強人引不起男人的保護欲,難怪李言年說李氏受寵。

而張氏那股子豪爽氣也是男人極喜歡的,說話可以不必太小心。當皇帝的總有幾分苦悶,對著溫柔的李氏怕嚇壞她,對著要強的皇後又說不出口,所以張氏也頗得帝心。

永夜瞧見皇後往這邊看,盯著李天瑞的袍子似在詫異他怎麽換了身衣服。他趕緊埋下了頭。

李天瑞沉著臉沒有吭聲,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絕無可能有這樣的力道。目光瞟過李天佑清秀的臉,心裏恨意頓起。他斷定是李天佑暗中動了手腳,這席間應該隻有李天佑才會有這種功力。

席間坐定之後,皇上問道:“永夜來了?”

端王目光看過來,永夜趕緊上前行禮:“皇上好,皇伯伯好,皇祖母好,皇後好,眾位娘娘好。”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心想應該沒有遺漏了。

裕嘉帝欣慰地笑了:“真是好孩子,起來吧!”他並沒因為永夜失禮而責怪,反而喜歡上了他這種誠懇。

“永夜真的會說話了,過來,讓祖母瞧瞧。”太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衝永夜招手。

太後不過五十來歲,滿頭珠翠,儀態端莊,笑得很慈祥。

永夜很喜歡這種有氣質的女人,他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禮。太後一把拉起他,摟進了懷裏,捧著永夜的臉嘖嘖稱讚,對端王笑道:“這是今年最舒心的事了。你就這麽一個兒子,現在大好,哀家也放心了。”

“托母後洪福。”端王舉杯敬酒,與永夜眼光一碰露出了個鼓勵的微笑。

永夜知道今晚的言行合了端王心意,也很開心,趕緊望向端王妃,見她臉上似笑非笑,眼裏含著幾分淒楚,他心裏一酸,低下了頭。

殿內觥籌交錯,團年飯吃得開心愉快。

永夜就一直被太後拉著,心肝寶貝似的又摸又捏。

皇後瞧在眼中心裏有些吃味兒,自己的兒子都沒被太後這般寵愛過。她微笑著對裕嘉帝說:“皇上,臣妾瞧世子與端王妃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這般機靈,從前不會說話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永夜,究竟為什麽一直不肯說話?”太後好奇地問道。

想陷害我?永夜眨巴了下眼睛說:“聽說是喉間長了個瘡,說話就疼,隻能以藥物化掉,永夜足足喝了半年的苦藥呢。”

“我可憐的永夜!還要服藥嗎?”

永夜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永夜再也不要喝藥了。”

“現在大好了?”

“就是……精神不好,白天總瞌睡,說是要慢慢調理。”永夜斟酌著回答,為將來進宮讀書犯困埋下伏筆。

端王在下首將這番對話全納入耳中,永夜不僅病好肯說話,且會撒謊。他忍不住嗬嗬笑了,舉杯敬同桌的老王叔,酒到杯幹,喝得甚是痛快。

這時李天瑞突然站起來說:“父皇、皇祖母,永夜是頭回進宮,天瑞想送永夜禮物,順便帶他在宮裏遊玩可好?”

“嗯,天瑞有這份心很好。去吧。”皇帝的誇獎讓皇後眉開眼笑。

李氏與張氏趕緊飛了個眼神給大皇子、三皇子。

“父皇,兒臣也有禮物送與永夜。”李天佑、李天祥同時說道。

裕嘉帝見兒子們懂得友愛,龍心大悅,都準了。他笑著對端王說:“三位皇子都喜歡永夜,朕這個做伯父的瞧得心裏高興。過了年,就讓永夜進宮讀書吧!”

“謝皇上恩典。”端王與王妃連連謝恩,起身後看向永夜,眼神中卻帶絲擔憂。皇上如此說話必是想著將來讓永夜輔佐一位皇子。皇帝正值壯年,臣子們卻希望早立皇嗣以安國心。裕嘉帝遲遲不允,讓永夜進宮讀書,分明也是想知道端王的態度。

看到端王與王妃擔心的眼神,永夜的心情雀躍起來。他知道二皇子沒安什麽好心,但是若論誰後台硬,他覺得也不輸給皇後,團團一揖大步隨著皇子們離開。

出了毓慶殿,永夜深吸了口冷空氣,帶著清新的涼意從喉間衝進胸腔,再從身上的毛孔透出去,把殿中帶出的溫暖一掃而空。

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淡淡的藍色。白玉台階之下重重回廊銀光閃閃,隱在燈光之中的樓台殿閣也落滿了雪,往來幾個內侍將手插在袖籠中安靜地低頭行走,腳下踏著淺雪發出沙沙的聲響。

永夜默默地想,這座美麗的皇宮,是未來幾年他戰鬥的地方。

溫文有禮的大皇子是他將要保護與輔佐的對象,陰險狠毒的二皇子是他要對付的目標。三皇子天祥呢?永夜看著這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皇子起了疑心。遊離穀真的對自己這麽信任?一切都交了底?他想起李言年的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他是否才是躲在背後的那隻黃雀呢?

“大哥,三弟,我殿中備了上好煙花,帶永夜去放煙花如何?”天瑞笑著開了口。

二皇子的變臉功夫爐火純青,他準備的節目讓永夜覺得有趣。

“誰?”天瑞突然喝道。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柱子後轉了出來,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正是薔薇郡主。

天瑞一愣,走過去牽著她出來,斥責道:“外麵冷,出來幹嗎?”

薔薇嘴一翹,突然甩開了他的手跑到永夜麵前抬起臉哀求:“永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煙花。”

永夜無奈地想:真是個小災星,二皇子占有欲強,這不明擺著讓他恨自己嗎?三皇子天祥正巧站在永夜身旁。永夜衝薔薇一笑,抱起她,在她笑容才綻開之際把她送到了三皇子手中:“永夜力氣小,抱不動這小胖妞,勞煩三殿下了。”

天祥如同接了個燙手山芋,抱著薔薇不知所措,看著她眼裏的水汽越來越多,一轉身把她扔給了大皇子天佑:“……還是大哥力氣大些。”

薔薇扭動著身體,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肯哭出來,神情已是極度憤怒。

永夜終於感覺到二皇子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鬆了口氣。

“薔薇,我抱你去看煙花可好?”天佑溫柔地開口,看永夜轉過頭似在看景,而二弟目光就沒離開過薔薇,好笑地搖了搖頭。

薔薇抱著天佑的頭,把小臉埋著。不多會兒天佑就覺得脖子裏進了水,難受至極,卻又可憐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李天瑞走到大皇子麵前,衝薔薇說:“我抱你去!不然就不準去!”

“二弟!”大皇子責備地喊了一聲。

薔薇淚光盈盈,可憐兮兮地看看永夜,她本不想去了,可又想跟著永夜,一時半會兒竟無從選擇。

“最討厭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永夜冷冷地說道。

薔薇扭動著身體掙紮著下了地,衝二皇子張開了手:“我去!”

永夜一怔,長歎一聲,這就是女人!不讓她做什麽,偏要和你對著幹,這麽小就這樣,長大了還了得?

李天瑞得意之極,語氣卻溫柔起來:“薔薇乖,我帶你去放最漂亮的煙花!”

薔薇抬高了下巴,忍不住還是看了眼永夜,大聲說:“我也要放!”

“好!”

二皇子這麽快就露出一個軟肋?永夜覺得更有趣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二皇子的慶元殿。天瑞喊內侍捧了煙花放在院子裏,親自點燃了一個。隻聽“滴溜”一聲,一道火線直衝雲天,在半空炸開一蓬銀雨,甚是美麗。

“哇!二殿下好棒!”薔薇高興得直拍手,眼睛卻直往永夜身上一轉,見他抬著頭看煙火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喊得更大聲。

都還是半大的孩子,三皇子、大皇子也拿了香點煙花玩。

蓬蓬銀花劃破了紫禁城的夜色,金黃色的月亮掛在長空,被銀色的星星點點映得格外美麗。永夜突然想起了和月魄躺在草地上的情景。如果月魄能看到這麽美的煙花,一定非常高興。月魄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有星月的夜晚,他總是說:“你看星星月亮總是在一起,我們是兄弟。”

天佑回過頭,瞧見永夜站在一旁安靜地欣賞,精致漂亮的臉上也掛著笑容,卻帶了幾分寥落,便走到他身旁說:“永夜怎麽不去放煙花呢?很好玩的。”

永夜看了看正玩得高興的三個人搖了搖頭,他在等,等二皇子請他去放。

天佑正欲再勸,天瑞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永夜,來玩吧!”說著遞了管煙花和一支香給他。

這就是二皇子為他準備的禮物?“多謝二殿下!”永夜微笑著接了過來,看了看手中的煙花,把它放在了空地上。

他彎下身子去點的時候,又站起身回過頭瞧了瞧。二皇子已退到三丈開外,三皇子也在三丈開外,大皇子在永夜身後一丈左右,而薔薇,二皇子並沒拉住她。

永夜笑了笑:“這枚煙花一定很漂亮!”

薔薇忍不住想離永夜近點兒,永夜感覺到了,他迅速點燃引線。

隻聽“轟”的一聲,煙花竟是二踢腳一類的大爆竹,且引線做得特別短,瞬間就炸開了。永夜在炸響的一刻大叫一聲,順著氣浪回身撲到薔薇身上。背上一痛,他暗罵自己太小看二皇子的狠毒,這爆竹中竟然混有少量鐵砂子。還好自己穿著青衣師父送的烏金甲衣。

一旁侍候的內侍被嚇得蹲在了地上。

大皇子離永夜最近,他旁邊是廊柱,一閃避過,聽到了輕微的“噗噗”聲,眉尖一蹙,看向二皇子。見天瑞、天祥離得遠,張大了嘴似乎也在為這爆竹的威力所震懾。

回過頭看到薔薇從永夜身下爬出來,哇哇直哭,永夜雙手抱頭,趴在雪地上瑟瑟發抖。

“永夜!薔薇!”

大皇子衝了過去。

“天殺的怎麽把爆竹遞給我了?!”天瑞扯開喉嚨罵道。

“殿下饒命!奴才不小心。”那個遞爆竹給天瑞的內侍跪在地上磕頭喊饒命。

天瑞走過去一腳將他踹翻:“若真傷到了世子,看端王不剝了你的皮!拖下去!杖四十!拖遠點兒,別攪了興致!”

幾個內侍上前將人拖走,天瑞氣呼呼地轉過頭,看到大皇子一把將永夜從地上拉起來。他大步走過去關心地問道:“永夜無事吧?”

永夜抬起頭,臉色嚇得雪白,輕搖了搖頭,說話的聲音還在發顫:“沒……沒事!”

大皇子眼睛微眯了眯,重重的疑惑湧上心頭。

“多謝殿下關心。永夜沒事,就是嚇住了,下意識地趴在了地上。”永夜似才回過神來。

二皇子疑惑地看了看永夜,有些沒想明白,永夜離爆竹那麽近,為何沒被鐵砂打傷?他幹笑兩聲:“沒事就好,爆竹沒把人嚇倒,永夜的反應卻把我們嚇壞了。”

“永夜膽小,驚嚇了殿下,殿下恕罪!”永夜拱手一禮,心中冷笑,二皇子看似緊張薔薇,在這當口卻放了薔薇過來。真有事時,薔薇就是李天瑞的保護傘。他隻需一句“我就算想害永夜,也絕不會去害了薔薇”便能洗掉懷疑。

“唉,好心情都沒了。”三皇子歎了口氣,眼饞地望著剩下的煙花極為沮喪。

“永夜嚇壞了,這煙花……可惜了。薔薇,這次看不了啦,下回好嗎?”二皇子問道。

薔薇縮在大皇子身邊,想看又怕看。

“玩!我怎麽不敢玩?!”永夜似賭氣地說道,拿起一管煙花點燃。夜空中再次爆開銀雨,隻有美麗絢爛。

他得意地衝薔薇一笑:“怎麽樣?我放的煙花好看吧?”

薔薇受寵若驚地點點頭,竟又走到永夜身邊鼓起勇氣說:“我也要放!”

“好,我教你!”永夜握著薔薇的手正要點,手卻顫抖起來。他歎了口氣站起身,正對上天瑞嫉恨的眼睛。

“二殿下,我抱著薔薇……萬一……我怕傷著她。”永夜有點兒難堪地低下頭。

薔薇一愣。天瑞已走了過來,笑著接過永夜手中的香:“我來教薔薇點!”

天瑞拿起香頭,握著薔薇的手小心地將香頭觸到引線,薔薇又是興奮又是害怕。聽到引線“噗”的一聲燃了,嚇得轉身撲倒在他懷裏。

天瑞哈哈大笑,心情再次愉快。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過了年永夜就要進宮讀書,他有的是機會和時間。

煙花一朵朵在夜空中炸開,妖魅如黑夜的眼。永夜露出極燦爛的笑容。

一切竟似沒有發生過。天佑鬆了口氣,他沒了興致,隻站在一旁瞧著。

三皇子卻沒有盡興,叫嚷著讓內侍把煙花在雪地裏擺放好了,一一點燃。

天瑞看到永夜狼狽心情大好,指著最大的一枚煙花笑道:“薔薇,咱們去點那個!”那枚煙花足有水桶粗,看來是煙花中的極品。天瑞打算留到最後欣賞。

“薔薇。”永夜輕喊了聲,薔薇馬上跑到他身邊揚起了笑臉,“永夜哥哥抱你看二殿下放煙花。”

“好!”

天瑞瞪了永夜一眼,對薔薇一笑:“看我放最漂亮的一個給你看!”說著就去點。

引線剛點燃,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地麵爆出一陣煙火,竟沒衝上天就炸了。

“啊!”李天瑞被炸開的煙花衝翻,袍子上燃起了火苗。

大皇子飛躍過去,腳在地上一轉踏起積雪撲到了天瑞身上。

這一變故嚇得院內所有人呆若木雞。

薔薇驚呼一聲已被永夜抱在了懷裏:“莫怕,永夜哥哥在。”

二皇子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新袍子沾上火星的地方爛成了破洞,那支墨玉簪子掉了,發髻鬆散了,臉也花了。

一晚上居然毀了兩件新衣,吃了兩次悶虧,天瑞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破口罵道:“誰送的煙花進宮?!報內務府徹查!”

內侍嚇慌了手腳,連聲應下。

“二弟,有無燙傷?”天佑擔心地問道。

天瑞一把推開天佑,拂袖進了殿。

“放個煙花出這麽多事,慶元殿的奴才越發不得事了!”天祥啐了一口。

天佑歎了口氣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對了,永夜,我有禮物送給你。三弟,你先送薔薇回去。”

薔薇經曆了兩次事故也嚇得怕了,戀戀不舍地看了永夜一眼,乖乖地隨天祥離開。

永夜心情好得不得了,兩次不露痕跡地惡整了二皇子,他想不得意都難。他使勁控製著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安靜地跟著大皇子離開。

轉過遊廊,天佑見左右無人,便停下了腳步,淡淡地說了聲:“永夜,你背上的衣裳破了。”

永夜一愣,笑了:“父王知道永夜身子弱,給了我這件護甲,不然肯定會受傷。”

天佑瞧了他幾眼突然出手,永夜一臉天真地站著也不躲避。他暗自猜測是被大皇子瞧出是他在搗鬼,便打定主意拚著受傷也絕不暴露。

天佑手掌觸及永夜身體的時候已沒有半分勁氣,很自然地彈了彈他領間的雪花,順手再解下披風給永夜係上。他歎了口氣道:“二弟確實狠了點兒,你莫要怪他。從小他喜歡的就不讓別人碰。薔薇……給你添麻煩了。”

永夜鬆了口氣,是自己多心了。他眨了眨眼笑道:“永夜怎敢怪二皇子呢?明明是那些侍從不長眼睛弄混了煙花和爆竹。”

天佑靜靜地看著他,沉默片刻笑道:“永夜肯這麽想就對了。我送你回去,禮物說實話並沒準備,下回一定準備了送你。”

兩人還沒走到毓慶殿,就遇見了前來尋人的內侍。知道端王夫婦已等得急了,永夜趕緊告退。

天佑望著永夜的背影,眼裏露出了深思。他並沒有把握確認是永夜下的手,然而,跳起的菜盤、在地麵炸開的煙花,巧妙得幾乎讓人以為都是意外。如果是永夜幹的,這位足不出戶、連話都不會說的端王世子就太厲害了點兒。

回到端王府,永夜正要回莞玉院,端王叫住了他:“永夜,來我書房。”

永夜歎了口氣,今晚事情怎麽這麽多?卻還是低眉順眼地跟了進去。

端王站在他麵前,負手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問道:“大皇子的披風怎麽穿在你身上?”

永夜頭皮發麻,他斷不能讓端王看到他的後背。衣裳被鐵砂打破了,大皇子這才解下披風給他擋著。而一旦說出這個事實,他的烏金甲衣就會暴露,一切就會被拆穿。永夜想了想答道:“我衣服穿少了,大殿下怕我受寒就給我披上了。”

“今兒在席間又鬧的是哪一出呢?”端王淡淡地問道,眼神冰涼。

他隔得再遠,也關注著永夜的一舉一動,看到了一切,也詫異二皇子會自己拍翻一盤菜汙了衣裳。

永夜隻得老老實實將二皇子因為薔薇郡主看他不順眼的事又說了一遍。

端王聽到永夜有關小白臉的解釋後,怔了怔大笑出聲,笑聲中帶了一份自嘲:“我的兒子會是小白臉?!”

說著捧起永夜的臉來,手指觸到永夜肌膚的同時渾身一顫。

永夜趁勢偏過臉故意氣道:“父王也如此取笑永夜的長相?!長得像母親是永夜的錯嗎?!”說完不理端王轉身就走。

端王怔住,張嘴想喊,又沒喊出聲來,無力地滑坐在椅子上。

“王爺!”端王妃的手輕放在他肩上,溫柔的聲音喚醒了他。

端王把臉挨上端王妃的手喃喃道:“不知為何,他的臉與永夜的極其相似。可是,那神情……那神情卻與我少年時一般無二。我每次見他就忍不住想疼他,以前卻沒有過。”

端王妃聽著眼圈都紅了,輕聲道:“我對不住你,沒好好照顧他。你又不肯納妾,這王府的子嗣就他一個,我……”

“別說那些,當年我娶你時就立過誓,絕不負你。永夜……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