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北方的冬天帶著它不可抗拒的冷清,加上戰事頻繁所造成的恐懼,久久地彌漫在這個小城裏,人們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夠活著,因而變得更加膽小,同時也在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深深地慶幸:自己又活著平安地度過了一天。
江晨江昊帶著小依去給嶽母拜年,李茜因為上次江晨徹底和她說清楚以後,她見了江晨麵子上總是訕訕的。李母也知道兩個人再無可能,依舊拿出之前的款兒來,三個人略坐了坐就出來了。
江昊依舊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問江晨:“你跟李茜怎麽了?”
“還不是上次張易之他們婚禮以後我跟她說了,我跟她沒有可能,從那以後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這樣也好,你以前老是抹不開麵子,一次說清楚了省得她一直糾纏你。連你們醫院的小護士都對她不滿意了。”
“又胡說。”
“沒胡說,你去問問,你們醫院的小護士一個個對你這個留洋回來的一聲崇拜的不得了,甚至連我每次去找你都有優待呢!從來沒排過隊。”
“好歹今天也是大年,咱們就這麽無聊地過了。還是以前人多好啊!”
“你現在覺得以前人多好了,以前你還嫌人家李茜老辦酒會吵著你老人家的清淨呢!”
“不如我們去給爸上上香吧!”
三個人在山上呆了好一會兒,江晨告訴江老爺子他們彼此的境況,除了他們這大山之中也沒有什麽人,江昊帶著小依在一旁坐著。
“爸,如今也算大仇得報,可是高家現在也很可憐,就剩下兩個女兒,江昊回來了,以後我們一家人都不分開。”
“哥,你能不能不這麽苦大仇深的樣,大過年的你就讓爸聽你嘮叨這些,爸,我呢,現在不用給你報仇了,心裏不知道有多輕鬆,我哥呢也成功擺脫了李茜,我們都是快樂單身漢了!你就等著明年這個時候大哥給你娶個媳婦兒來一起給你上香,到時候一家四口,不,五口來看你,你高不高興?”江昊盤著腿對著江老爺子的墓碑說。
江晨也坐到他身邊:“今天當著爸的麵,我可跟你說清楚了,我和高歌,已經結束了,以後呢,你好好地追求她,爭取明年你帶著媳婦兒來,我呢,接著相親。”
江昊低著頭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和高歌分手的,高歌心裏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哥,我們誰都不放棄,讓高歌自己做決定好不好,這樣對你,對我,對高歌,都公平。”
江晨苦笑了句:“她如今連見都不肯見我呢!”
“她剛剛喪母,你讓她緩和緩和,來日方長嘛!我們回去吧!小依,走了。”
還沒出了十五,江晨就回到醫院上班去了,小月身體不舒服來過醫院兩次,江晨看她每次都不堪重負似的,每次問給她看病同事卻說沒事。
小月又被送來了,這次她不是自己走來的,她是被放在擔架上,是小護士跑過來告訴江晨:“江醫生,你們家的那位小月姑娘好像出事了。”
小月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孩子還不足月,按理說小月不應該有什麽反應,劉家一家人很緊張地圍在病房裏,醫生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劉家的女眷已經議論開了:“老爺,看這個樣子,小月堅持不到孩子足月生產了,要是現在生的話孩子未必活得了啊!”
“聽說外國人可以動手術把孩子取出來的,這樣可以保住大人!”
“保住大人有什麽用啊!孩子沒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晨聽見他們這些議論,生氣地指著她們罵道:“你們這些人,一心就想著孩子,現在孩子橫豎是保不住的,早產的孩子未必活得了,大人你們就完全不管不顧了嗎?把小月當成生孩子的機器?”
有個不服氣的聲音低低地說:“本來就是嘛!不然要女人幹嘛?”
這時裏頭的醫生出來了,和劉少爺說:“現在情況很危險,如果堅持要她生的話,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險,如果引產的話,大人還可以脫離危險。可是現在孕婦堅持要生產,我們需要家屬的意見。”
劉少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忍心小月就這樣死去,他斷斷續續地說:“保大人。。。。。。保大人。。。。。我要小月活著,我不能這麽做,不能這麽做啊!”他痛苦地捂住了臉。
劉夫人冷冷地說:“兒媳婦要生當然要尊重她的意見了,這麽大的事我們是做不了主的。”
醫生看了看兩個人,又和劉老爺說:“請你們統一一下意見。”
“讓她生。”聲音裏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
江晨衝上前抓住他的衣領:“你們有沒有人性啊!明知道她生會要了她的命,不能讓她生,終止懷孕,必須終止懷孕。”
外麵的人已經亂作一團,裏頭的護士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大夫,她大出血了,大出血了!”
一時間大夫和護士全都進去搶救孕婦,走廊裏的人都昂著頭往裏頭看,其實簾子拉著什麽也看不到。
劉少爺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小月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啊!”
“哭什麽哭!看看你的樣子還像個男人嘛!”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都是你們,你們這些都是儈子手,我的小月!”他竟然掩麵大哭起來。
過了一會兒,護士出來問:“誰叫江昊?”
江晨說:“是我弟弟,我打電話叫他來。”
沒一會兒江昊就帶著小依和高歌來了,高歌今天去江家看小依,正好也在就一起來了。
劉少爺嚷嚷著:“讓我進去,我是她丈夫,讓我進去。”
小月和江晨江昊說了話,她虛弱地說:“你們都出去吧,我先生說幾句。”
高歌靠近她:“你別費力了,等你好了我陪著你,天天說話。”
“我再不說怕是沒有力氣說了,先生,以前我就說過。。。我私心想著。。。你應該和。。。二少爺。。。是一對兒,後來怎麽你就。。。就和。。。大少爺。。。好。。。了。。。呢?我們二少爺啊。。。他一直喜歡你,我。。。從來沒見他。。。對誰這麽上心。。。你別選錯了。”
高歌點點頭:“我知道,你別說了,別說了。你為什麽這麽傻啊!”
“你叫他進來,我也該。。。和他說。。。句話。。。”
劉少爺跪在小月邊上,抓著她的手哭:“媳婦兒,你沒事的,你沒事的,是我對不起你!”
“沒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我。。。本來。。。也。。。知道。。。我知道。。。你娘的。。。念想,這孩子。。。雖然不是。。。你的,可是。。。你們家。。。我,我,我現在才知道。。。我根本不能。。。生孩子。。。我的身體。。。受不住,我。。。我。。。我。。。會死的。。。你們。。。你們。。。好狠的心那!”
說完閉上了眼,劉少爺啕號大哭起來。
高歌默默地出來,直直地盯著劉夫人,看得她渾身發毛起來,心虛地問:“你看著我幹什麽?”
“我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你明知道她的身體不適合懷孕,月份越大她就隨時會死,你還讓她為你這根本不能生養的兒子養孩子,你安的什麽心?你每天看著她懷著一顆*什麽感受!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你在胡說什麽?剛才你們都在,是她自己要生,關我們什麽事?”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你要是想讓她生,有的是辦法要挾她!你就不怕午夜夢回的時候,她找你索命嗎?還是你們這樣的人手裏的血債太多,根本都不怕!”
“別理她,太太,瘋女人!關我們什麽事啊!”
劉夫人卻被她說得瑟瑟發抖起來,醫生已經出來宣布小月死亡,小依哭著不肯離開。
高歌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全城的人知道你們的惡行,我讓大家都知道你兒子不會養,你就等著斷子絕孫吧!”
還沒回過神來,高歌已經出去了,門外的記者已經來了好幾個,高歌把手術室裏的情形說了一遍,她又說:“現在這些黑心的人就在裏麵,大家何不當麵問個明白呢?”
小月死了,她是那樣可愛的女孩子,她一心想著嫁給一個有錢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不知道是命運錯了還是她自己錯了,最後她還是這樣悲切地死去了。
江昊把劉少爺打了一頓,兩個人都被關進了警察局。
高歌突然間明白了,難怪張易之說,要推翻的不是一個家族,而是這個人吃人的社會,這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就這樣被奪去了生命。她知道,她要做的選擇是離開。
江昊決定和高歌一起走,他們都是不願意別人主宰自己命運的人,這個動**的時代無法逃脫,他們隻有勇敢地去麵對,去改造它。
江晨目送著張易之鞠萍江昊和高歌離開,他的耳邊一直響著隆隆的火車聲,他們一起奔向了廣闊的時代和理想,而他要做的,是在這裏一直等著他們,但願不久他們就能回來。
他默默地微笑著,朝著火車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