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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後的第三天,在柴樹恒的催促下,景簷把時光輪寄還給了他。

快遞員送貨上門,表現得有點緊張。因為他剛才不小心把包裹掉地上了,他很擔心摔壞客人的東西。

柴樹恒接過快遞箱,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摔了?”他搖搖箱子,“沒關係。”

快遞員老實巴交:“您還是拆開看看吧,如果東西摔壞了,我可以賠給您,您別到公司投訴我就好,嗬嗬,賺點兒錢不容易。”

柴樹恒想了想,狡猾地挑了挑眉:“好啊,那就拆開看看。”

他慢條斯理地拆開快遞箱。

把箱子裏的填充物一拿出來,快遞員愣得眼睛都直了。裏麵竟然除了填充物,什麽都沒有!

“啊?!不,不可能啊!”快遞員急得臉紅,“落地的時候我還聽裏麵有聲呢,怎麽可能是空的?”

柴樹恒盯著空箱子,好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似的,眉眼間都是笑意。快遞員看不透他的反應,更著急了:“不是我,我沒動過裏麵的東西,我要是動了,就不會叫你開箱驗收了啊!”

柴樹恒氣定神閑地說:“你別擔心,其實這是我朋友在跟我開玩笑,這裏麵本來就沒有東西。”

快遞員一聽,頓時鬆了一口氣,但又將信將疑:“哎,兄弟,這話可是你說的?真和我沒關係?”

柴樹恒的眼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長,他笑著說:“真的。”

快遞員離開以後,柴樹恒把空的快遞箱扔進了樓梯間的垃圾桶。回到家裏,他給景簷回消息:東西收到了。

想了想還特地補充了一句:合作愉快。

發完消息,他愉快地躺在沙發上,開始回想半年前,雲遙公園演出的前一天晚上,他也是這麽放鬆地躺在沙發上,放空思緒,閉目養神。沒多久,他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爸爸在電話裏很興奮地告訴他,他們又要發財了。因為自己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又得到了一件來自幻世之境的秘寶。

那件寶貝叫做賦生筆。

柴逸和他的合作夥伴岑言隻花了一百塊錢,就從一個拾荒的老人那裏買到了賦生筆。

賦生筆是老人拾荒的時候撿到的。

老人不清楚這支筆的價值,沒想到兩個偶遇的路人竟然肯出一百塊錢買了它,他簡直求之不得。

而這支賦生筆就是心雅曾經丟失的那一支。

這個世界上有且僅有這一支賦生筆。

賦生,顧名思義,也就是賦予生命。任何有實體的名詞,在被賦生筆打圈勾畫以後,都會變成人們看得見、摸得著、可以感受到的實物。比如書籍、建築、甚至河嶽山川、雨雪風暴。

賦生筆的力量之強大,超出人的想象,所以,擁有這支筆的人絕對不可以為所欲為。輕易濫畫名詞,很有可能受到影響的不隻是自己,還有別人。也許會造成社會的動**,甚至引發巨大的災難。

在電話裏,爸爸還提到,賦生筆的其中一項使用規則,就是被圈畫的名詞不可以是臨時現造的。這個詞不管是寫在紙上的,還是刻在牆上的,其存在的時長都必須在半年以上,否則,圈畫就不會有效果。

柴樹恒耐心地聽爸爸解說完賦生筆的妙用,他總算明白他為什麽那麽激動了。有了這支神筆,他們父子倆就是故事裏的馬良了吧?無論想要什麽,隻要拿起這支筆,找到目標,他們就可以信手得到。

原來天上是真的會掉餡餅的。

他突然有一種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股掌之間的富足感,他一晚上都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不停地想著,他應該用賦生筆來勾畫什麽呢?一棟別墅?一艘遊艇?還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

他想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但卻沒有想到,第二天,有人竟然陰差陽錯地幫他拿了個主意。

而這個人就是景簷。

在雲遙公園,景簷把自己借用時光輪的原因和目的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柴樹恒聽完以後,突然產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他不打算把真正的時光輪借給他,他給他的,是用賦生筆製造的假時光輪。

那天演出結束回到家裏,柴樹恒就把他想要製造的假時光輪進行了一番描述。

假時光輪不論外觀還是運作原理,都跟真的一模一樣,甚至也能預見未來和回溯過去。

但有一點不同。

而這一點不同,是特別針對景簷的。

柴樹恒在描述中寫道:

當景簷啟動假時光輪,他會看見自己終於趕到了KTV,救下了鬱心雅。而他之所以姍姍去遲,是因為他的行動受到了限製。

因為兩年後的景國霖為他安排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並且千方百計阻止他和鬱心雅來往;而兩年後的鬱心雅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有人越想阻止他們在一起,他們就越想在一起。

他們的愛情和自由都變得舉步維艱。

這天,景國霖本來安排了一場家宴,邀請他心目中理想的未來孫媳婦和她的父母一同出席。可家宴進行到一半,景簷得知心雅有危險,想去救她,景國霖立刻反對,想強製他留在家裏。

爺孫倆大吵了一架,景簷最終撇下宴會眾人,奪門而出。

事後他才知道,就在他離開家後不久,景國霖被他氣到突然倒地中風,身體完全喪失行動能力不說,就連日常的語言功能也有障礙。

從那以後,他用盡全力尚可以表達的就是這樣一個意思:但凡我還有一口氣,你,都不可以和鬱心雅在一起。

或許,這已經無關任何商業或家族的利弊,而是關乎他作為一家之長最後的尊嚴。他咽不下這口氣。

就這樣,假時光輪會向景簷展示出,他喜歡鬱心雅這件事,是多麽的與全世界為敵;他們想要在一起,有多麽的不可能。

柴樹恒寫到這裏,滿意地合上了本子。

他隻要再等半年就可以了。

半年後,用賦生筆圈畫他描述的這個假時光輪,再把假時光輪交給景簷——他為自己的計劃感到興奮不已,真恨不得這半年眨眼就過去。

他恨景國霖。

因為景國霖當年信口雌黃,害他的人生留下汙點。

他也恨景簷。

因為他,他的小魚將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小魚了。一想到這個,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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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那晚,景簷和心雅都去了景樂城。景簷是陪爺爺出席公司的跨年晚宴。而心雅是和同宿舍的女生們一起,去參加景樂城每年都會舉辦的煙火喜樂會。

午夜。

當跨年的鍾聲敲響,伴隨著一陣破空的轟鳴,景樂城上方,煙花飛舞,流光溢彩。人群頓時沸騰了。

此起彼伏歡呼聲中,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人都在互道新年快樂。

心雅看著滿天煙花,興奮地拿起手機拍照。按下快門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瞟到不遠處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再仔細一看,那不是景簷麽?

景簷兩手插袋,站在人群之中。人群是流動的,隻有他是靜止的。他其實很早就發現她了,已經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連蹦帶跳地擠到他身邊,招手說:“嗨,新年快樂!”

她一向文靜,很少有這麽俏皮歡脫的時候。

他也衝她笑了笑,笑完卻又故意板著臉:“鬱心雅,你沒看最近的踩踏事件嗎?都叫你別往人多的地方湊,還來倒什麽數?”

心雅做了個鬼臉:“喂,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拆自家的台哎,我要是不來,你們可就損失一個顧客了。”

他看她這小尖酸的樣子,難得可愛,忍不住伸手在她頭頂一頓**,邊揉邊說:“總之你以後給我注意安全!”

“哎哎,先注意發型,注意發型!”她嘟著嘴,肩膀一扭頭一歪,躲過他的魔爪。

他笑眯眯地看著她。

這時,又一輪煙花騰空而起。她抬頭一看,星雨飛焰,花海雲霄。她忍不住又拿起了手機,對著天空一陣猛拍。

他翻心一想,也跟著她拍煙花,卻在鏡頭掃過她的時候偷偷地按下了快門。

這就是他一生中最珍貴的照片了,他想。就算煙花再美,在這一刻也隻不過是陪襯。鏡頭中的她巧笑倩兮的側臉,才是他眼裏最美的風景。

“鬱心雅——”他放下手機,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她突然有點心慌,看他這架勢,不會又想跟自己表白吧?

“嗯?”她忐忑。

他緩緩說:“我剛才和爺爺吃飯,聽他的意思,他打算明年送我到英國繼續讀書,在那邊學工商管理。”

“呃?!……”她心裏想的是天,他說的卻是地,她頓時整個人都蒙住了。

他又補充說:“去兩年。”

她覺得胸口像有什麽東西堵著,呼吸不暢,她也整理不出自己的情緒來,隻知道結結巴巴問:“那你、你呢?想去嗎?你同意了?”

他抿著嘴,沒有說話。

這反應好像是在告訴她,不管他願不願意,事情都已經成定局了。難怪她剛才就覺得他心事重重的。

她定了定神,脫口而出:“出國深造是好事呀,你可是景樂集團未來的接班人。”

他的眼中多了一層明暗不辨的情緒:“是吧?……我也是這麽想的。”

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問:“那你確定明年什麽時候走嗎?”

他搖頭:“再說吧。”

她勉強擠了個笑容:“有決定了記得早點通知我。”

他也努力地回給她一個笑容:“好的……”

這時,附近有人突然大喊了一聲:“哇,下雪了!”

大家抬頭一看,真的下雪了。

銀鱗般的雪花飄飛在空中,時隱時現。有的落在她頭頂,有的落在他腳尖。他們都安靜站著。

過了一會兒,心雅的一個同伴穿過人群找到她,一邊哆嗦一邊說:“心雅,好冷啊,她們說回去了。”

心雅看了景簷一眼:“那我先回學校了?”

我送你吧?

幾乎是想衝口而出的話,到了嘴邊,他腦海裏卻又突然浮現出自己用假時光輪預見的未來種種,他一狠心,把話吞了回去。

他客氣地點了點頭,說:“嗯,拜拜。”

“拜拜!”

說不上有哪裏不對,可就是哪裏都不對。轉身的那一刻,她猛然覺得心神有點恍惚。的確是在這個浪漫的跨年之夜見過他吧?可竟然有一點不確定。他明明那麽近,為什麽還覺得他那麽遠?

她順著人流往前走,走著走著,她聽見背後有一個年輕女孩問她的男朋友:“你聽過一句話嗎?‘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有了這場雪呀,我們也算是一起到白頭的人了。”

聽女孩說完,心雅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隻看見人山人海。

這擁擠的塵世,竟徒增荒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