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爬!”
我扒住岩壁,手腳並用,然而爆炸造成的餘波使山石鬆動,如碎屑般脫落。
賈教授他們到底帶了多少炸藥?!
一不小心,手沒抓緊,我像條魚一樣呲溜滑下去,幸虧踩到了太攀的肩膀上。
他喊道:“抓牢!”
我伏在牆壁上,野人早已不見蹤影,側頭就看到深不見底的河穀被湖水瞬間填滿,兩側流石滾滾墜入。
完了!
死亡從未離我如此之近。
“江子,抬頭!你右手邊有一棵荊棘刺,抓住它!”
我聞言抬頭,那棵荊棘刺離我足足有兩米多,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根本夠不到。
“太遠了!”
“我用手送你跳上去,一定要抓緊!”
我抿嘴。
太攀把手放在我腳下,緊緊握住鞋底:“上——!”
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爆發巨大潛力,我使出這輩子最大的勁兒騰空而起——
“抓住了!”
荊棘刺紮破我的手心,但我顧不得疼痛,牢牢攥住。
我把腳向下伸,遞給他:“抓住我的腳!”
太攀長臂一伸,很輕鬆的虛虛握住,但我沒有被往下拽的感覺,他隻是借我做一個固定點。他背後是白色巨浪,從裂縫中不斷噴出,如同水壩放水。
“你抓緊我的腳!”
他抬頭看我,眼神清澈而堅定。
“你想知道我的特能是什麽嗎?”
“你有病啊!回去再說行不行?別TMD在這裏立Flag!”
“我有兩種預知未來的能力。”太攀不緊不慢解釋道,“第一種是主動預測一分鍾之內發生的事情;第二種是被動技能,看到人的未來。我遇見你第一眼就看到,你會活很久很久,會過得很幸福。”
潮濕的霧氣甚至打濕了我的後背,岩壁變得越來越濕滑。
我的心突突地跳:“你抱住我,我活下去你也能活下去。”
太攀提高音量:“我死了,你去找神實現願望,然後要好好活!記住,你的命是我給的!”
尖銳的石頭襲來,渾身血汙的野人從山頂滾下!
我看到它猙獰的臉在半空中與我一閃而過,惡臭的血汙擠滿我的鼻腔——它被震下去了。
“太攀!閃開——!”
他還在喊:“忘掉他媽的前男友!忘掉我!去做你想幹的事!不留遺憾地過一生!”
野人抓住他的腳腕,太攀隨即鬆開手。半空中,我看到野人咬住他的手臂,太攀反手抽出匕首刺進它胸口。
而後墜入滾滾江河,無聲無息。
我大腦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針擠進我頭顱,刺進我脊骨,我要去救他……
我要去救他。
我要去救他!
喉嚨撕裂:“太攀——!!!”
那一瞬間,我看到無數的自己誕生,從天上,從地下,於半空中,於虛無處。
一百四十三隻潔白的小兔子,迎著殘影衝下山坡!
但是太晚了……
滄海桑田,湖水攜帶砂石填平了河穀。剛剛門口的懸石,現在堪堪與地麵齊平。
我坐在石頭上,手雙血肉模糊。
天徹底黑了。
身後的門開的聲音響起,是周婉婉嗎?但我已經喪失了說話的力氣。
“我的天……”
“江江!你怎麽了?!”
人群圍過來,我隻覺得世界和大腦出現混亂,身體還留在絕望的時刻。
“你的精神體回來了!”周婉婉激動地抓著我搖晃,“太攀呢?”
我說不出來“死”這個字,隻能抬起手指向他的埋骨之地。周婉婉沉默地陪我坐下,王隊給他點了兩支煙。
我看著星辰再次升起,日月變換不為任何人更改。我倆相識明明不過一月,我也絕非愛他到深入骨髓,為何失去他的時候這樣痛苦,仿佛自己的一部分跟著死去。
明明沒有那麽愛他——這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幹燥的基桑加平原上,男人開車來尋我時,與那雙眼睛對視的第一秒算起,我產生對他莫名的敵意。其實是潛意識先於理智向我發出警告。他將是我固有城牆的破壞者,打破我舊的秩序。哪怕我時刻防備,不斷回憶起池萬裏,也無法否認對他的愛。
我想同吳關山一樣,恪守一生隻愛一人的誓言,怎麽就遇到了太攀。
這個混蛋……
第二天黎明時分,周婉婉把一個藍色的繭交給我。
“我想你比我更需它。”
它溫熱,躺在我手心裏像一塊漂亮的藍鵝卵石,太攀的血就在這裏麵。
我起身,最後看一眼壯麗的山河。
王隊帶著賈教授和李教授直接進入中諾,我跟婉婉還有羅博士原路返回。
歸途萬裏無雲,沒有濃霧,也沒有吃人的怪物。
羅博士一直講話開導我,說她年輕時早早遇上了心愛人,結婚生子,前半輩子順風順水,後來獨女病亡,丈夫抑鬱自殺,才意識到原來平靜普通的生活已經是命運最大的饋贈。
我感謝她的開導,但固執地認為,真正的痛苦不是通過對比能抵消的,人世間固然各有各的慘,毫不稀奇,可落到自己身上,就是邁不過去的坎兒。
再回到山上的三座小石頭屋時,神走出來,站在門口迎接我們。
我把自己關在當初和他一起睡過的小石頭屋裏,已經三天沒好好睡一覺的我陷入昏睡,再醒來時,身邊圍繞著一群小白兔。他們個頭都有兩個茶杯那麽大,眼珠子通紅,毛發雪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現在的我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太攀說他自己的精神體是小白兔,一定是在騙我,可我再沒有機會求證了。
外麵天漆黑,我盯著星星發呆,有兩隻小兔子跳過來蹲在我額頭上,也好奇地朝外看。
“你叫一號,你叫二號。”我摸摸他們的小耳朵。
突然,一陣敲門聲。
我起身把門推開,是神,抱著一隻小兔子。
她舉起來:“你的。”
我接過:“謝謝。”
她果然是覺醒者,可精神體呢?太攀叫我來找她,究竟預言到了什麽?
我剛要開口問,她從亂糟糟的頭發裏摘出一個極小的東西,展示給我看:“這是我的。”
一隻很可愛的小章魚,八隻小爪子在空中亂轉。
章魚有再生斷肢的能力,一定是她!
我蹲下來:“我朋友腿斷了,你能幫他長出來嗎?”
這話說的很奇怪,她好像聽不懂,歪頭看我。
於是我在地上給她畫了一個火柴小人。
“斷了一條大腿,從這裏。”我抹平小人左腿。
“你能讓它長出來嗎?”我又畫上。
她恍然大悟,一拍手,點點頭,但接下來的動作讓我目瞪口呆。
神把手指伸進口裏,用力咬下去。
“你在幹什麽?”我趕緊去拽她的手。
她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嘎吱嘎吱吃掉自己的食指。
此刻,我懂了她如何獨自一人生存下去。
鮮血從斷口處潺潺流出,神含住傷口,一邊吮吸鮮血,一邊往外抽,一根食指竟然重新長出來!
我退後兩步,跌在地上。小兔子們也驚呆了,都直愣愣地抬頭看她。我把包裏所有能吃的罐頭一股腦倒出來:“全都給你。”
她咯咯笑了,跑出去找羅博士。
“怎麽了?”
羅博士饒有興致地被她拉過來,周婉婉也探著腦袋。
我把剛剛的事情講給她們聽。
周婉婉道:“真的嗎?真的嗎?”
神嘰裏咕嚕說了一連串話,夾雜著聯邦語,又跑去撿了一塊石頭,來回比劃。
羅博士麵露難色:“她說可以治好你的朋友,但她需要一個東西交換。”
“什麽東西?”
“一塊不屬於世界的石頭。”
不屬於世界的石頭……
我立刻想到了是什麽!
“沒問題!”
……
一周以後,時隔七年,我再次踏上故土。
周婉婉抱著兩個木盒,在神都機場跟我告別,她要親手把戰友的屍骨送還給他們的家人。
“再見了,江江。”她穿著筆挺軍裝製服,肩章閃閃發光,頭發一絲不苟地盤起。
“嗯,再見。”
我同她揮手,我有預感大家很快會重逢。剩下一段回家的路,我自己走。至於為什麽沒有把神帶下山,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說這是她的山,離開就會死掉,隻能在這裏等你。”羅教授向我轉達。
教授也沒有跟我們一起回來,她向阿爾法小隊委托了新任務,每周上山送生活物資。打算留在山頂,直到沒有什麽從神那裏學到,也沒有什麽能教給神為止。
甜美的廣播聲將我的回憶打斷。
“前往榕都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LM0523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了——”
此次任務獎勵豐厚,頭兒給我打了十個W,還安排了一路商務艙,叮囑我一定要回來繼續給他幹活。他還不知道我覺醒了,我打算等處理完王思睿的事情再說。我也不著急排隊,在機場書店轉悠,買了一本書打算等會兒看。
一號兔子不受控製地蹦出來,窩在我懷裏陪我一起看。他們身上有茶杯的影子,但哪一個也不是。
北半球的聯盟還處在深冬,上飛機的乘客都穿著厚重的衣服,我把一號塞進夾克外套裏,拉下一半拉鏈,他探著個頭。
坐一會兒很熱,我脫下外套,一不小心把書掃到了地上。
一雙鋥亮的皮鞋停在我麵前,鞋底猩紅,西裝革履的男人彎腰,黑鑽袖口一閃而過,一隻修長的手先於我彎腰撿起那本《刀鋒》,黑色的皮手套抵在磨砂硬書殼上。
“謝謝您。”我接過,抬頭同他道謝。
他似笑非笑,低沉著聲音說道:“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說:
黑皮鞋紅底真的好騷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