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綠化帶裏,最多的花卉就是月季。
齊弩良住的小區裏有,單位院裏也種了一大片。每天上班和回家,他都繞幾步路,去看一眼。每看一眼,都會覺得不愧是首都,連綠化都這麽漂亮。
一簇簇,一團團,層層疊疊,姹紫嫣紅,豐富的色彩和碩大的花朵,對沒看習慣的人來說,的確是一種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美麗。
一開始,那花朵像是商量好的,一朵接一朵開。等到某個時間,“劈裏啪啦”鐵鍋裏的爆米花一樣,突然就開了滿園,繁茂擁擠,快要溢出來。
月季紛紛盛開時,這座城市也迎來了雨季。
和洪城那綿綿細雨一下就好幾天不同,這裏的雨短促而有力,時而裹挾著狂風和冰雹,瓢潑一陣,很快天又放晴,太陽重新露出臉。被大雨清洗過的天空格外藍,有時橫七豎八掛著好幾條彩虹。
連雨都那麽幹脆爽朗,齊弩良覺得這城市比他想象得還要好。轉眼來了快一年了,他已經完全適應並喜歡上了這裏的生活。
早上蔣彧出門上班,他找了把雨傘:“天氣預報說有陣雨,你拿上傘。”
蔣彧看了眼外邊明朗的天:“我覺得這雨下不下來。”
齊弩良把雨傘給他塞包裏:“前幾天才淋成落湯雞就忘了?今天車限號,我接不了你。”
蔣彧有些不情願,他的挎包裏已經已經裝了個三層飯盒,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雨傘一塞,就鼓得十分沒型了。
“就前幾天那雨,雨傘也擋不住,隻圖個心裏安慰。”話是這麽說,到底還是沒有把傘拿出來。
“好了,上班去吧,我馬上也得出門了。”
蔣彧站在門口磨蹭:“……還有點事……”
“啥事?”
“……想要一個morning kiss……”
齊弩良聽不懂他那些鳥語,以為是上班要用的東西,往後讓開了些:“你自個進來拿。”
“你自己說讓我拿的。”
蔣彧勾著他的脖子,把人攬過來親了一口。
“……”片刻後,齊弩良反應過來,用力推了他一把,煩躁地擦了擦臉,“一早就發什麽瘋。”
“morning kiss,早安吻啊,是你讓我自個來拿的。”
“我……”齊弩良終於知道跟這混球廢話是多餘。立馬擰開門,幹淨利落將他給踹了出去,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哎……哥……”
“趕緊滾去上班,你快遲到了。”
他站在門後胸膛起伏,咒罵那小子最近越來越過分,簡直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但也隻是在心裏這麽罵幾句,他甚至已經做不到去和蔣彧當麵對峙。因為一說這些,那混蛋嘴上就總是愛呀愛的,他更沒法聽。
對外沒法阻止對方,反觀自身,更什麽都不能細想。齊弩良隻能做一頭鴕鳥,將頭埋在沙子裏,隻當無事發生。
隻要不想,不去評判,就不存在對錯,他可以把日子就這麽混混沌沌地過下去。和蔣彧在一起。
齊弩良想,他終究還是年紀到了,心智也不如早些年堅定,人格也不那麽堅強,變得懦弱和貪心,貪戀這平靜安逸的生活,還有蔣彧的關心和陪伴。
以往那些日子,他像是睡在鐵板床,身下永遠冰冷且堅硬,生生睡出來一身吃苦耐勞的骨氣。而現在他像是每天都躺在棉花**,溫暖舒適,也讓人越陷越深。
越來越不明白自己。
天氣預報還是準的。
預報信息說有大到暴雨,早上還晴空萬裏,到了中午突然就烏雲密布,狂風肆虐。
天邊黑雲翻滾,風從平地起,卷著落葉和砂礫升入半空,樹被吹得往一個方向倒,樹幹像是被壓彎的背脊。整個城市黑壓壓的,像是入了夜,眼看暴雨將至。
吃完午飯,齊弩良單位的同事都匆匆忙忙下班。領導路過他的窗口,告訴他收到了暴雨預警,讓他也趕緊鎖門回家,免得路上淋雨。
齊弩良剛檢查完空****的辦公樓,還沒來得及離開,瓢潑的大雨就落下來了。豆子一樣的雨點裏,夾著指甲蓋大小的冰雹,劈裏啪啦拍在玻璃上,那陣勢著實有些嚇人。
蔣彧說那話不差,這樣的雨,雨傘一點用沒有。
好在這種陣雨,稀裏嘩啦一陣,一兩小時也就停了。齊弩良又退回樓裏,坐在大堂等著雨停。等了一陣有些無聊,他翻出上午沒看完的小說繼續看。
軟件裏的小說實在很好看,故事天馬行空,情節精彩絕倫,隨便挑一本他都喜歡,唯一不好的就是看到興起的時候就開始收錢。
那些作家寫得又長,一本上千萬字,看完花幾大百。有時嫌貴,他都不看了。但下次忍不住打開時,又看賬戶裏充好了錢。他當然知道是誰給他充的,這錢充進去又取不出,逼得他隻能接著看。
一段故事看完,齊弩良抬頭喘了口氣,外麵的雨還在下,一點也沒有變小的意思。他又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兩小時了。
今天這雨還停不了了?
齊弩良起身走到門口,頓時嚇一跳,院裏的水已經淹過了大樓前麵兩級台階。放眼望去,院子外被大雨衝刷得朦朦朧朧的世界,也像是淹在水塘裏,到處都是漫溢的水。
齊弩良心道不好,這是要起內澇的征兆。
他趕緊給蔣彧打了個電話,問他:“你現在在哪兒?”
“在公司上班啊,怎麽了?”
“趕緊回家,雨下很大,路上都積水了。”
“下雨了?我們部門不靠窗,我都不知道。”蔣彧起身走到了窗前,朝樓下看。
“下兩三個小時了,到處都是積水,再下一陣可能會內澇,你趕緊回家。”
樓層高,底下朦朦朧朧的,隻能看到一些雨傘和車燈的紅光,看不太清楚:“沒這麽嚴重吧。”
“怕就怕真有這麽嚴重。”齊弩良頓了頓,“你還是先別走,我現在回去,一會兒開車來接你。”
“我先下去看看再說,我們這邊可能沒你說得那麽嚴重。”
掛了電話,齊弩良冒雨踩進水裏,瞬間渾身濕透。他淌著快要淹到他膝蓋的積水衝到院門外,騎了輛共享單車,直往家的方向奔。
路上的水沒有院裏積得深,但也淹了半個車輪,深一些的窪地,也快淹到了齊弩良的屁股。密集的雨點鼓槌一樣,打得他睜不開眼睛,但他隻顧踩著腳踏一路狂奔。
平日十五分鍾的路程隻花了十分鍾,齊弩良到家也來不及回屋,直奔車庫,掏出塑料袋裹著的手機給蔣彧打電話。
“我到家了,你還在公司吧,我現在就來接你。”
蔣彧正坐電梯下樓:“哥,我自己回來,我看手機地圖說路上堵車。”
“那怎麽辦?我不來接你,你怎麽回來?”
“我看打個車或者坐地鐵,我這邊沒淹很深。”
齊弩良的焦急通過電話傳給了他:“我不放心,小區車庫都進水了,路上也有淹得很深的地方。”
“沒事的,再說等你過來也得至少半小時,堵車還不知道會等多久。”蔣彧軟著語氣哄他,“真沒事,你在家裏等我,很快就回來了。”
這雨沒有停下的跡象,半小時後肯定積水更深,要是再一堵車,那就更不敢想了。齊弩良隻好按蔣彧說的,先回家等他回來。
齊弩良回家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去到陽台看雨勢。
玻璃外,雨霧蒙蒙,還是瀑布一樣,隻是沒有冰雹敲在窗玻璃上,聽起來不那麽嚇人。
片刻後,齊弩良忍不住給蔣彧打電話,卻沒能打通。
這天不好打車,估計他坐的地鐵,地鐵經常沒有信號。這讓他有些焦急,不停抬手看時間,又忍不住開了電視,調到本地電視台看新聞。
新聞裏已經開始播報那些路段積水嚴重,讓車輛繞行,並反複預警,催促戶外的人趕緊回家,居家的關好門窗,注意房屋進水等等。
突然一條緊急插播信息擠進齊弩良眼裏,一些地鐵站臨時閉站,建議大家不要去這些地鐵站乘車,涉及相關線路的乘客也趕緊出站。
齊弩良在數十個地鐵站裏,發現了好幾個從他們家去蔣彧公司那條線途徑的站名。他又給蔣彧打電話,按鍵的手指有些發抖,心裏祈禱,這次可千萬不能打不通。
還好,撥通了,兩聲忙音後,蔣彧接了電話。
“你到哪兒了?快到家了沒?”
“還……我……路上。”信號不是很好,蔣彧那邊斷斷續續。
“你坐的地鐵?”
還沒等到他回答,電話沒有信號自動掛斷了。
齊弩良撥過去,無法接通。反複幾次,急得他團團轉。還好這時候蔣彧的電話回撥了過來。
“你坐的地鐵?是不是車站進水了?”
“嗯,進了點水,你怎麽知道?”
“我看了新聞。你那邊具體什麽情況?”
“地鐵停在通道了,我們都下車在往站台走。”
“去哪個站?”
蔣彧說了個站名,那離他們家門口的站也就還剩下兩站。
“水多深?”齊弩良來不及換鞋,拿了車鑰匙就出了門。
“還行,走軌道旁邊的站台 ,沒多深。”蔣彧喘著氣,“先不和你說了,我出了站再給你打電話。”
“我現在就來接你。”
蔣彧猶豫,終於還是同意齊弩良去接他:“哥,你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