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和在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無比:“你……知道?”

許奶奶說出這句話幾乎就沒打算掩飾什麽。

她憐愛地摸了摸江清和的頭, 用動作代替了語言,告訴他答案。

江清和一時間有些無措。

他知道在麵對別人的惡意和攻擊、麵對別人的蔑視與冷淡、甚至是麵對別人的崇拜與仰慕時應該怎麽做——他隻要做自己就好了。

他永遠是驕傲的,我行我素的, 從來不會因為外部因素而動搖。

即便他在網上的名聲曾經黑紅參半,有許多根本就是惡意編造的黑料, 江清和看了後也隻是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 從來不會像自己的經紀人一樣上頭憤慨。

可每每遇到他人不包含任何目的的善意時, 他都會感到茫然。

就像是個從未邁入社會的孩子一樣無措。

尤其是他從未想過告訴別人、更沒指望過會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理解的那一段過去經曆……如今卻得到了承認, 並且因此而被憐惜。

唯獨在這個時候, 江清和才終於放棄了心中那道一直把現實世界和噩夢遊戲割裂開來的隔閡,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真實。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他過去如同幻想般的經曆也是真實的。

他也是真實的。

而另一頭,小滿和鈴鐺——或者說是係統,仍然在進行對話。

【書是我寫的。】小滿恍然道。

難怪她回憶不起來書中的具體情節和措辭,隻對於劇情梗概有個模糊的印象。

因為這本書最開始存在的目的就是確定因果。

因為江清和一定會出現在未來, 參加這個直播娃綜, 所以他絕不可能死在劫難之中。這算是一種利用時間線和因果線投機取巧的辦法, 如果先確定了結果,那麽無論過程有多痛苦漫長,也總會迎來黎明的那一天。

小滿並不是什麽全知全能的神,她隻是一個山神, 寫出來的書也不可能全然操控書中角色的行動, 更何況小滿自己也會參與其中, 所以劇情才會產生變動。

從這方麵來說, 係統說得的確沒錯,劇情的變動的確是因為她而產生的, 但更重要的根本前提卻是——書的作用僅僅是固定了出場人物的存在而已。

這一切角色都來源於許奶奶模糊的夢境。

但小滿最初的設定隻是江清和一個人勇闖娛樂圈、最後走上人生巔峰罷了——這恰好對應了書中設定的‘江清和原本有一個順風順水的人生’。

她肯定是不會寫出那樣讓她和江清和一起吃癟的文, 更別說讓身為神明的自己降生成為一個人類的女兒的, 所以……

【設定的更改中肯定也存在你的痕跡,】她篤定地說,【你把你自己加了進去,而且還利用司清月給自己設定了個最貼近主角的席位。】

司清月的係統也是鈴鐺,這是毋庸置疑的。

最開始司清月聽見的聲音信號時斷時續,原因就是因為係統正以鈴鐺的形式跟隨在小滿的身邊,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在小滿眼皮子底下舞。

因為這種原因,它不敢太過頻繁地和司清月溝通,也導致了司清月這個被選中的最佳棋子脫離了它的掌控。

鈴鐺冷淡地說:【你如今知道也已經沒用了。】

小滿歪了歪頭:【我倒不這麽覺得。】

她想了想,說:【江清和所經曆的那一切,也有你的參與吧。】

鈴鐺和她都是獨特的存在,介於純物質構成的人類和不可被認知的意識區間,幾乎是半虛無的存在。

隻有他們有可能建立起通往半空間的通道——也就是噩夢遊戲。

鈴鐺沒有否認:【我隻是順應了未來的發展。】

小滿反而沉默了。

她並不能肯定其中的因果聯係究竟是不是如同鈴鐺所說的那樣——畢竟因果線就是由她自己親手攪亂的。

有可能是因為許奶奶先做了孫子遭遇不幸的預知夢,所以才有了鈴鐺創造出那種場景的未來,也有可能二者之間並無關聯。

【但你還是做了。】她說。

【但我還是做了。】鈴鐺重複。

【在我身邊作為一個神器潛伏著,在江清和的身邊作為噩夢遊戲的主宰存在,在司清月的身邊作為能夠奪走氣運的係統而引誘她……】

小滿一個個數出了它的身份,突然覺得很荒謬,【你究竟想做什麽呢?】

她的眼中並沒有憤怒與憎恨,而是純然的疑惑。

這三個身份都可以間接得到依附於主體的名或利,卻並不能作用於它本身,小滿也不相信它是為了這些荒謬的東西而做出這些事情的。

除此以外,它能得到的……是情緒。

江清和對應的是恐懼和憎恨,司清月對應的是貪婪和崇拜。

鈴鐺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我還能是為了什麽呢?小滿大人。】

【神明沒有信仰之力是會變得衰弱的,是會消逝在這個靈氣微薄的世界的!沒有靈力陷入沉睡隻是以前神代的規則,並不適用於如今的時代……即使是神,也是會死的。】

【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神明了。】

【不需要的存在就會因為曆史必然性而滅亡。】

【可我不甘心!】

小滿聽到這個回答之後並不意外。

她仍然是那副稚嫩的四歲女童的模樣,圓嘟嘟的白皙臉蛋上點綴著一雙純真的藍眼睛,淺棕色的頭發順著頰邊垂下,表情卻是超乎年齡的通透。

她是神,但也的確隻誕生了沒多久罷了,她的閱曆並不比別人豐富。

正因如此,反而更看得開。

【我也不需要那麽長的壽命呀,】小滿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頰邊的小肉窩,【如果一直讓我體會分別與旁觀的痛苦,我倒是更寧願就這樣作為一個人類或者呢。】

【不對……我已經是人類了。】

這也算是鈴鐺弄巧成拙,一味針對江清和反倒是讓小滿為了保護他而轉生成了嬰孩。

【有辦法的,隻要您舍去這具□□……】

小滿拒絕:【我才不要呢。】

鈴鐺悶悶地問:【為什麽?】

小滿給出的回答卻出乎了它的意料:【綜藝拍完了之後,會給好多好多錢,我要拿著它去水族館,去遊樂園,去我沒去過的任何地方。等我長大以後,我會成為能夠保護爸爸的可靠大人,將來也帶他去潛水,去水族館,也可以履行我的承諾,和麟麟哥哥成立海洋生物探險隊……】

在說出有關未來的暢想的時候,她眼中的期待是真的。

鈴鐺竟然不忍心打斷了。

它注意到,小滿對待這些普通人類的稱呼一直都是隨著她作為人類的身份走的。

她已經真正認同了這個身份,並且絕不會因為三兩句話而輕易動搖。

她不畏懼死亡,也不畏懼活著。

她無堅不摧。

【你也要道歉。】小滿認真地說。

鈴鐺所做的那一切都不是能夠輕易被原諒的,而且原諒與否也不該由她來決定。

鈴鐺沉默半晌,避開了這個話題,別扭地說:【……錢早就打給江清和了,他沒打給你而已。】

小滿知道它的意思是同意了,心中剛高興了一瞬間,下一秒就瞪大雙眼:【誒?】

【小滿大人最笨了!被耍得團團轉!】鈴鐺掩飾般地大喊一句,然後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匿聲了。

小滿無奈的撓了撓頭,剛想開口,就聽見開門聲響起。

江清和回來了。

“走了,吃完飯回去上工。”江清和完美地掩飾了之前在奶奶麵前的失態,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扔過來一瓶水,小滿下意識地接住,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自覺地跟著他一起下樓。

“爸爸,節目組的工資已經打給你了嗎?”她冷不丁地問。

江清和下意識地回答:“那肯定啊,不付錢我幹嘛來幹活?”

下一秒,他僵在原地,莫名感覺背後陰颼颼的。

剛剛還十分淡定的小滿此時露出了氣憤不已的表情:“你都沒跟我說!當初說好了要跟我一起分錢的!”

江清和一邊納悶到底是誰告訴小滿這件事的,一邊滿頭大汗地安慰:“這不是還在拍嘛,有錢也沒處花是吧,等結束了就打給你啊。”

小滿:“記得給我35%的利息。”

江清和滿頭問號:“你這得是高利貸了吧?!”

小滿做了個鬼臉:“高利貸是36%以上,我才沒有呢!”

江清和:“……你還很驕傲是吧。”

父女很快就像是沒事人一樣相處,在和許奶奶、江子廿吃完飯之後就回到了節目組。

晏時榴和司明風看到她平安回來之後鬆了口氣,立馬湊了上來:“小滿,你們吃飯了嗎?”

溫北書和晏時玖湊到了一起說著什麽別人不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倆因為性格相合,不知不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小滿點頭:“我們在奶奶家吃啦!”

之前找不到人影的沈饒麟也興致盎然地問:“聽說你去認親啦?感覺你在綜藝裏一直在認親認朋友……晏時榴和晏時玖也是你之前就認識的吧?這種緣分還挺厲害的。”

小滿笑:“能碰見你們也是緣分嘛。”

沈饒麟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他撓了撓頭發,開始分享自己的發現:“我剛剛在山上轉了一圈,找到了很好玩的地方,是個小樹屋,裏麵還有樹枝編成的花環呢,你們要一起去玩嗎?”

小滿第一個響應,其他小朋友一聽到樹屋之後也想到了最初在無人道的美好回憶,晏家姐弟則是抱著見識的心態主動報名。

“那地方有點遠,我們帶點水和零食吧!”沈饒麟發號施令,“現在大家先解散,各自和家長說明情況,帶上行軍物資,半小時後在這裏集合!”

“好耶!”

小滿的包包裏已經裝著江清和之前給她遞的水了,還有她臨走前許奶奶偷偷塞的小零食,其實準備已經十分充足,不過她還是需要跟爸爸說一聲自己的行蹤。

她找到江清和的時候,江清和正和村長站在一處聊天,村長得知他們幾個小朋友想上山之後大吃一驚:“山裏毒蟲多,還有野豬,你們幾個孩子去多危險啊?”

小滿倒是不太在意這些。

哪怕她現在是人類的血肉之軀,也會受所有自然生物的喜愛,更何況她還有一身與生俱來的大力。

江清和沒有打擊她的熱情,而是說:“那我陪著他們一起去吧。”

村長懷疑地看著江清和,一臉欲言又止,顯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能力。

啊這,如果隻是個戰五渣,那跟著小孩子一起上山也隻是多送了一個人頭而已啊。

最終,出於保險起見,村長還是叫了一個村裏的老獵人跟著他們,臨時充當嘉賓們的保鏢。

也不知道該說是他們倒黴還是幸運,他們才走了一半的山路,甚至都還沒到樹屋那裏,就聽見了大地傳來的震動聲。

獵人的表情一變,立馬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小滿的反應卻比他更快,在野豬衝來的那一瞬間就判斷出如果不讓它轉向,所有人都會被波及到、甚至滾下山的惡劣情況。

她隻能采用不那麽友好的方式,一腳踹了過去,野豬竟然也真的被一個四歲小孩踢得飛到一旁的樹上,硬生生暈了過去。

【……】

【……】

【……是我眼花了嗎】

【不!!你沒有眼花!姐妹我也看到了!救命,這是什麽武俠電視劇嗎】

【我就知道這是虛假的直播!】

【現在的電視劇真是什麽劇情都敢編】

【我,的,天】

不僅僅是彈幕裏的觀眾,就連在場的其他嘉賓和小孩、被村長派來保護他們的老獵人、甚至是作為小滿父親的江清和都一臉震撼。

我粉的乖乖小女孩/我的好朋友/這個城裏小姑娘/我的傻女兒是不是有點強過頭了?!

在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後,小滿默默地收回了腿,腳尖在地上蹭了蹭,努力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怎麽了?”

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沈饒麟目瞪口呆:“你這是,柯南的增強踢力球鞋?”

他上次看到這樣的神來一腳還是在動畫片裏呢!

小滿支支吾吾地應聲,慌亂之下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轉移大家注意力並且能夠稍微挽回形象的方法。

她從包裏掏出了水瓶,自言自語:“哎呀,好渴。”

她浮誇地‘用力’擰了擰瓶蓋,然後一隻手擦著汗,另一隻手把水遞給了江清和,說:“爸爸,瓶蓋擰不開。”

【噗】

【噗哈哈哈笑死了寶,裝過頭了裝過頭了】

【小滿:嚶,人家隻是有點怪力,不影響人家當爸爸的小可愛】

【樓上我覺得小滿看到都會yue的哈哈哈,仔細一想,這可是小滿難得向她爸示弱,原因竟然是……噗】

【怪力蘿莉,這個反差萌,愛了!!!】

江清和不知道自家小孩又在搞什麽,突然開始演戲,他懶懶地看她一眼,隨手接過了水瓶,心中還在思考小滿剛剛那一腿暴露出來的巨大信息量。

他順手一擰,水瓶直接炸開,留在手裏的隻有一塊塑料麻花。

江清和近距離享受到了林中衝野澡的快樂。

江清和:……失手了。

【???】

【草,原來這是遺傳嗎?!】

【怪力父女,愛了】

【你怎麽什麽都愛(我也愛,笑死)】

該說不愧是父女倆嗎,江清和的第一反應是解釋:“哎呀,我也擰不動誒,這個瓶蓋好牢固。”

的確,雖然水瓶被擰爆了,但瓶蓋還穩穩地留在上麵。

小滿要是還看不出來他在演就是傻子。

更何況她其實什麽都知道了,知道的比江清和還多。

她露出陰森森的笑容:“臭老爸,你演我?”

江清和臉色一變,立馬開溜。

還留在原地的嘉賓們仍然在消化剛剛的兩個令人震驚的畫麵,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跑一個追迅速跑遠,就連跟拍都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隻能氣哼哼地違背了自己的工作原則大聲喊道:“在山上不要跑那麽快,不安全!”

沈饒麟同情地拍了拍跟拍大叔的胳膊:“我覺得不安全的是這裏的花花草草和小動物。”

跟拍:……我竟然沒法反駁。

小滿追上江清和的時候,他們恰好到了樹屋下。

其實是江清和在看到樹屋之後主動停下來的。

他思考了幾秒鍾,三兩下就爬上了樹屋,小滿亦然。

父女倆坐在同一個樹屋裏,氣氛無比和諧——如果忽略他們之前的打打鬧鬧。

江清和清了清嗓子,先發製人:“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小滿不甘示弱:“我覺得你也有事情瞞著我。”

江清和被她用一個反問搪塞,一時語塞,眼神遊移地說:“哦,我能有什麽秘密,我就一普通社畜。”

小滿淡定地重複:“哦,我也沒什麽秘密,我就一普通小孩。”

“……”

“……”

裝傻的兩人忽地笑出聲,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畢竟他們的命運本來就相互關聯、不可分割。

在知道有關於自己的真相的時候,對方的一切也都變得透明了。

“我的秘密就是你。”

“我也是。”

“你這個複讀機!”

“我說的是大實話好嘛!”

“哦,那我的要說的是,我的秘密就是你……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雖然的確是這樣,但是總覺得被你這麽說就很生氣。”

“我奶奶能供奉你真是太好了。”

“突然這麽坦率……哼。”

小滿有點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雖然偏過了頭,但通紅的耳朵還是暴露無遺。

她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算上我沒有意識的時候,也就是這座山的年紀,那我豈不是一個超級老的……山中老人?”

江清和還以為她是在委屈,畢竟女孩子無論老少似乎都很在意年齡,他安慰道:“沒關係,你還是我女兒。”

小滿奇怪地看他一眼:“沒大沒小,現在你應該喊我祖奶奶哦。”

江清和:……果然是個冤種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