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她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可吼完了,除了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再沒有了半點聲音。夏初七有一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很懷疑在這個世道,除了她之外,還沒有這樣不要臉不要皮的姑娘。她不是不知羞,而是不得不這樣做。
她太知道了,趙十九是一個死心眼兒的人。如果她不主動一點,他真的能給她等幾年後回來再說。可幾年,那是多長?幾年足夠她穿越無數次時空了。萬一她一不小心又穿回去了怎麽辦?萬一他出征的時候又去河邊釣魚,不小心釣上來一個別的什麽姑娘,把他給吃了,往後還有她什麽事兒?趙十九認死理,一旦要了,就一定會負責。所以,她得先收了他再說。
“趙樽,你說話呀!啞巴了?”她推他。
“說什麽?”
見他裝傻,她氣不打一處來,“你不要啃了,我脖子癢死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隻有這一次機會啊,你可千萬不要錯過。”
“阿七就這麽緊張爺?”他答非所問,埋頭在她的脖子裏。
“不是緊張你,是稀罕你,滿意嗎?”
她把節操都丟在腦後了,他卻隻是歎一聲,捧著她的臉。
“等爺回來。在家多吃點,養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等他回來?他話裏的意思,夏初七聽懂了,說到底還是一個“等”字。可她哪裏能由著他擺布?一隻手在他肩膀上撫了撫,她突然撲過去,狠狠啃了一口。
“想得可真美!憑什麽?”
知道她在生氣,趙樽攬了她緊緊摟住,任由她咬他打他踢他,一直沉默著不再辯解,隻是陷在她脖子裏的吻更熾烈更狂熱更濃鬱,一個個烙印,無不述說著他也很想要她,甚至比她還要想得厲害,但是他卻是不能。
“趙樽你過分了啊?等你回來,我都成老姑娘了。”
夏初七知道這個“迫要”,不成體統,可她有一種感覺,今夜過了,到大軍出發之前,趙樽或許就不會再來了。所以要做什麽事,她必須在今天晚上做妥了。好東西,還是吃到肚子裏的放心。
“聽話!”
他沉下了聲音,歎息全部都堆砌在了那雙黑眸裏。看著她,他的眼神專注、無奈、還有一點點失落,仍是那麽深邃惑人,誘得她什麽都不想管了,像一隻壁虎似的死死攀附著他這堵厚實的牆,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流連在他的臉上,語氣裏全是撒賴。
“是我哪裏不好嗎?你這麽不想要我?”
她語氣很嬌,很軟,口吻裏除了慣有的賴皮,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垂頭喪氣和惆悵。夏初七一般不惆悵,發生再大的事情都很難聽見她的一聲歎息,很少會有負麵的情緒,可此刻,她的眼神裏紛至遝來的全是無聲的低落。
“阿七,不是這樣……”
她聽見了他喉嚨裏鯁出來的喑啞,眼睛一亮,一臉賴皮地巴著他,笑嘻嘻的眨了眨眼,語速極快的推銷自己,“那是哪樣的?嫌我長得不好看,還是嫌我身材不夠火辣,我可告訴你啊,過了這村沒這店兒了……”
“阿七。”趙樽低頭,“你口水噴我臉上了。”
夏初七不敢想象趙樽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大煞風景的話來,愕然一秒,她生氣地一咬牙,毫不留情地掰住他的腦袋,學著元小公爺的輕佻勁兒,仰著下巴往他臉上湊,“嫌棄我?讓你嫌棄,看我怎麽收拾你,口水是吧?今兒就讓你吃口水……”她生著氣,嘟著嘴,眼波漣漪,密密麻麻的啃上去,一尾狡猾的舌像蛇一樣,與他鉤纏。
“你應還是不應?”
“……”
“信不信,我用強的?”
“阿七!”趙樽幾乎咬牙切齒。
他急切地想要掙脫,她敢裏肯依,吊著他的脖子,那一尾小蛇爬在他的唇上,來來去去的爬,想要逼他稀開縫來往裏鑽,他終是不耐了,低低悶悶地“嗯”了一聲,扼住她的後腦勺,一口含了她,反被動為主動,不是淺嚐輒止,而是強力欺入,像一場與敵人的戰鬥,扣住她脊背的掌心越發的熱,隔著衣裳數著她背上的骨頭,一根一根的數過,每過一處,激得她哆嗦不止。
“要了我……”
她低低的喊他,淺眯的眼神兒像蒙了一層霧,趙樽再能堅持,到底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哪裏挨得住她這樣火力充沛的熱情?他含了她的唇,托著她的臀,把她往懷裏一揣,邊走邊吻,大步往裏間走去,直到把她重重壓在了榻上,才抬起頭來,喘著氣瞪她。
“怎麽了?!”吊著他的脖子,夏初七心裏緊張,想找一句什麽話來說。她不想虛偽,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要是咱倆沒有做到那一步,我不放心。”見他不語,她嘻嘻一笑。
“吃吧吃吧,吃了就天下太平了。”
他仍然隻是喘氣兒,死死盯著她。夏初七耳尖有些燙,主動去吻他,趙樽黑眸著了火,卻別開了臉去,那樣子與其說是在拒絕,不如說是在掙紮。她哧哧一笑,臉紅撲撲的,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呆,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了,帶了幾分調侃,又偏過頭去吻他。他突然轉頭,深深看她一眼,像突然發了瘋,壓住她便是一陣啃吻,熱情得像那沙漠裏餓極的野狼遇見了一塊鮮美的肉。
“爺。”她心髒收縮,與他貼在一起,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唇一如既往的溫暖,吻得她一陣陣戰栗,每一個細小的毛孔都像被人用羽毛在撩動,興奮地張了開來,歡喜,快活,想要迎接他更多的進犯。
她在貪戀。貪戀這個人的懷抱,這個人的吻,因為貪戀所以不敢試想長長的幾年分離,還是生死未卜的分離,無法互通音訊的分離。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心髒像在擂鼓,很害羞,卻又更怕他退縮,不得不拋下矜持,更賣力去討好他。可過了好一會兒,他卻沒有更進一步。
他還在猶豫?
她不容他抗拒,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爺……”
“不急。”他喘著回應,低低的聲音就落在她的嘴裏。他細細密密的吻,像是安撫,又像是撩拔,在她脖子裏掠過一串串的吻痕。他吻得很重,她有些吃痛,卻又深深的沉迷其中,整個人迷迷瞪瞪的閉著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光下的清淩河,隻想要完全綻放,在他麵前綻放出最為美好的自己。
想法太過美好,她腦補了太多,以至於完全沒有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她雙手雙腳都被趙樽用她的衣裳給牢牢捆住了。隻著一件中衣的她受了涼,才紅透著臉睜開了眼睛。
“你這是……?”
她不解,微張著唇看他。那表情,迷茫,疑惑,像一隻用了幾千年的時光才雕琢出來的小狐狸精。野性,又清澈,火辣,又純粹,唇角微微戰栗,等問出了這幾個字來,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輕“哦”一聲。
“趙十九啊趙十九,原來你這麽重口?sm?”
他皺著眉頭,顯然不懂什麽是重口,什麽是sm,卻從她身上挪了開去,重重地躺在了她的身側,說話時的呼吸,像打了八年抗戰下來的掙紮,一字一句出口很是艱難。
“不要怪爺!隻能把你綁了,才能好好與你說話。”
什麽?夏初七見鬼一般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被捆的身體。
“趙——樽——你個卑鄙小人。鬆開我。”
趙樽看著她,眸底的光芒像黑夜裏浮動的星辰,一隻厚實幹燥的手掌撫上她的臉,像是難壓心底的掙紮,喘著低聲道:“小奴兒如今會勾搭人了,鬆開了你。爺怕把持不住!”
“王八蛋,你這樣算什麽?”
夏初七氣得頭上快要冒煙兒了。死死咬著嘴掙紮了幾下,一陣低罵。可不論她怎麽罵,趙樽卻是不惱,聽著她罵,不回嘴,不辯解,隻等她罵得喘氣不止,他低下頭去,再次噙了她的舌,把自己融入她嘴裏,安撫她的每一處憤怒。
一陣溫暖與邪惡的交戰之後,她終是安定了下來,可胸腔裏還鼓動著氣憤。
“氣死我了,可氣死我了,老子想殺人……你不要我就不要我好了,還把我綁起來,搞得我好像……好像多想要你一樣,趙樽,你欺人太甚!”
他輕輕擁住她,順著她的脊背,等她罵完,才低低說:“阿七,戰爭不是兒戲,戰場更不是玩樂。那裏的人手持凶器,見人就砍,那裏的生命,賤如草芥。那裏隻有鮮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裏是愚蠢的人類自我鑄就的墳場。在那裏,什麽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戰場上從來沒有真正的王者。還記得你第一次在清淩河見到我的樣子嗎?我的傷你見到了,若不是遇上你,若是傷口再深一寸,爺早就不在了……阿七,你是個好姑娘,我如今能為你做的,便是保住你的清白身子,一旦有什麽不測,你還可以許一個好人家。”
“趙樽……你他媽的,煽情來的?”
夏初七眼圈兒一紅,曲過身子,惡狠狠的瞪著他,那眼角的濕潤處,顯然是一種她已經遺忘許久的,叫著“淚”的東西。
“你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啃也啃了,摸也摸了,現在你來給我說什麽清白?嗬,換普通的女子,你如今不要我,我都隻能去投河上吊,以全貞節了,你懂不懂?”
“你不是普通女子。”他沒有看她,手臂繞到她的頸後,把她抱了過來,在她高低起伏的憤慨裏,身子繃緊,屏住了呼吸,良久才忍住那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摧動,才克製著自己不把懷裏氣得顫抖的姑娘占為己有。
“趙樽,你他娘的好過分……”
低低吸了吸鼻子,夏初七到底還是沒有哭出來。她不喜歡哭,哭有什麽用?她不是那麽好欺負的,她更不是那麽容易任人擺布的。抬起頭,她濕著眼睛,語氣堅定。
“不行,我要跟你去。”
她說得很簡單,意思清楚,卻把他給怔住了。
“戰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我說我要跟你去。”她再次肯定。
他緊緊抱了她在胸口,掌心壓在她的後背上,緊緊的。
“我說戰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她氣不打一處來,可手腳動彈不得,隻能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平衡委屈,那忍著淚意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可憐。他皺著眉,扣在她後背的手,慢慢撫著,安撫著,身子也是一動不動。好一會兒,等她氣順了下來,他才抓緊她的手,讓她的掌心貼上他的,細細摩挲。
“在家裏好好,等爺回來娶你。”
“廢話少說,你先解開我,我不舒服——”
沒有力氣掙紮了,夏初七瞪著他,難受得想罵娘。
“趙樽,我活了這麽多年,見過的男人成千上萬,聽過的故事不計其數,可從來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奇葩男人,會把自己的女人綁在**,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她近身。你如果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混賬,神經病,腦殘……”
她把能想到的詞,都用來罵他了。
他目光有些熱,卻是不答,隻拍著她安慰。
“不要生氣了。明日一走,爺得住在營中,怕是不好再與你敘話了。”
“你個王八蛋!”夏初七帶著哭腔的聲音,全是委屈。那委屈就壓在她心裏,找不到一個發泄的出口,可她又必須把它發泄丶出來,要不然她肯定得瘋掉。曲起一雙被綁住的腳,她使勁兒踹他,不管什麽地方,隻是踹,踹,一直踹,嘴裏的呼吸喘聲像一隻吃老鼠藥的貓,火氣極大,直到被趙樽把腳給揪住了,才停了下來。
“你個潑丫頭,往哪踹呢?踹壞了,爺以後怎麽疼你?”
他突然無賴的調侃,讓她氣得磨了磨牙,忍不住破涕為笑。
“就是要踹壞你,免得你去了北邊還亂睡女人。”
見她終於笑了,趙樽唇角彎了起來,“有這麽潑的王妃在家,爺哪裏敢?”
夏初七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那誰知道?記好了,去了北邊,不許去釣魚了。”
“嗯?”他不解。
“萬一又釣上來一個楚七,怎麽辦?”
“釣上來,爺就煮著吃了。”
夏初七愣了一下,見他硬朗的臉上,扯了一抹促狹的笑痕,顯然是為了逗她開心,不由扁著嘴巴瞪了他一眼,心裏越發窩火兒,“先放開我,放開我再說話,我保證不再碰你了,還不行?”
這話說得,怎麽她像個會強占黃花大閨女的惡霸似的?
可她都這樣說了,趙樽卻不相信她的“節操”。
“不放,放了爺可整治不了。”
夏初七氣惱得不行,邪邪一挑眉,“趙樽,我能揍你嗎?!”
他嚴肅的想了想,卻是把臉遞了過來。
“揍吧。”
“沒手,怎麽揍?”
“不會用嘴親?”他把臉探得更近了一些。
趙樽向來雍容高冷,很少有這樣沒臉沒皮的時候,夏初七死死瞅著他,又好氣,又好笑,心裏亂成了一鍋粥,許多複雜的情緒受了驚,在心底四處亂蹦,躥得她嗓子眼很堵。堵得她一個衝動,腦袋一低就撞了過去,額頭正好撞在他的下巴上,聽見他“嘶”的呼痛,她才抬起眼皮兒。
“知道厲害了?”
“女俠很是厲害,且饒了小的一回吧?”
他仍是想要逗她開心,夏初七越發難受。
“撞疼了吧?”
他不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隻要你高興,怎麽都好。”
夏初七扁了扁嘴,把頭湊過去,在他下巴上親了親,又湊到他的鼻子,臉頰,額頭,慢慢的,從下往上,又從上往下,最終落在他的唇上,像安撫一隻委屈的小狗,吻他,討他喜歡。然後在他氣促的呼吸裏,從他的唇滑下,落在他的喉間,再慢慢滑下。
他喘得又急又狠,“阿七,不要這樣,爺難受!”
她低低斥他,“活該。”
他歎氣,“你怎麽不講理?”
她眼一橫,“就不!”
他唬她,“再這樣,爺可生氣了?”
“氣吧!你好好氣,你若不氣,我就該氣死了。”
夏初七有一張厲害的嘴。罵起來損,笑起來美,彎起來的唇上那小小的梨渦像會吸人魂兒,可她這張嘴除了會這些常備功能,竟然也可以那麽靈巧的扯開他的衣袍,重重啃噬他而絲毫不受手腳被綁的影響,隻需要兩片兒薄薄的武器就可以惹得他渾身著火,那火甚至比之前來得還要迅速,燒得更加火燙,每一簇火苗直躥臍下,像把他架在了一個火堆上,蒸著他,烤著他,把他戰栗也讓他受罪。
他開始威脅,“再鬧,爺把你嘴堵了。”
“你舍不得,你想聽我說話。”
她不理會,開始尋找他最容易動情的地方,他呼吸快散亂成沙了,終是忍不住,翻身過來把她狠狠壓住,扼住她的肩膀,死死壓住,目光像狼與獵物的對峙,盯上了她的眼睛。
她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這樣的眼,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婦人臉上看見過。尤其是此刻,屋中燈火很暖,她的眼睛很黑,很深,倒映著一小簇燈火的光焰,邪惡得像一個會吃人的小女巫。
“阿七……”他的聲音幾近呻吟,“不要逼我。”
“不逼你了。”夏初七看著他的掙紮,語氣淡了下來,“我都想好了,明兒你就要走了,咱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其實男女之間不做那個,可以幹的事情還有很多嘛,比如,你現在可以在走之前,把你的家產都給我?你有多少錢,有多少宅子?晉王府還有幾個女人,那也算是你的私有財產吧?我想啊,等你走了,我拿著你的錢,找幾個長得好看的男人……那什麽,要是我一不小心幹出點什麽事來,你可不要怪我?”
“你敢!”他咬牙。
“我有什麽不敢的?”
努了努嘴,夏初七笑得越發邪乎,就像一個不肯聽話的孩子,不發脾氣了,卻也不順著他,懶洋洋地攤在那裏,一雙眼睛盯著紗帳,就像做夢一樣,低低喃喃:“你可不要期望我會為你守節,你是曉得的,我不是那種在意這事的女人,隻要看對了眼,或許是趙綿澤,或許是東方青玄……”
說到這裏,她突地一頓,眼睛亮了,“噢對了,我都忘了這茬,你說要保住我的清白……咦,那就稀奇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嗎?我與東方青玄已經有過那事了,所以啊,你更是大可不必。”
趙樽深深看著她,一歎,“你真以為爺會信?”
“原來你一直不信?”
“一開始氣極是信了,可你是個什麽人?爺心裏有數。”他緊緊抱住她,放低了聲音,“好好給爺守著,除非爺不在了,否則,誰碰了你,老子宰了他全家。”
“……”
夏初七無聲的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之前她沒有刻意向趙樽解釋與東方青玄之間的事情,主要是說過就忘了,卻沒有想到,他原本壓根兒就沒有相信,所以才讓梅子和晴嵐給她喝烏雞湯喝紅糖水吧?
想想她又有些好笑。
其實今天晚上的事不是她一時衝動,她是考慮得很清楚的。她喜歡趙樽,喜歡這個別別扭扭的趙樽。他老古董,死板,僵硬,教條主義,恪守著他的道德準則,卻又偏偏可以不管不顧的要娶身為“侄媳婦兒”的她。這樣的趙樽是矛盾的,他早知道她是夏楚,依他的性格應該是把她推向千裏萬裏才對。可他明明介意她的身份,卻仍然想方設法地要娶她。所以,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但世上的男人很少會喜歡一個姑娘卻不睡她。可就是這個趙樽,這個她喜歡的趙樽,他可以做得到,哪怕憋死了自己,他也不願意越那雷池一步,僅僅是因為他此去有可能會馬革裹屍,血濺沙場,不願留下一個不完整的她。
但他又哪裏知道,早在她入侵了他的世界,或者說他入侵了她的世界之時,她就已經不再完整了。缺失的那一角,需要他來填補。有了他,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
隻剩一個晚上,她有好多話要說,不想再浪費在吵架上了。
室內靜寂良久,燭火滅了。
窗台上的小馬“咕咕”一聲,聽見了裏麵傳來的詭異對話。
“不許和別的女人好了。”
“嗯。”
“三妻四妾,還想不想了?”
“不想。”
“側妃還納不納了?”
“不納。”
“侍妾還要不要?”
“不要。”
“我說你們軍營裏,會有軍妓嗎?”
“……”
“有嗎?”
“沒有。”
“騙人吧?書裏可不是這麽寫的。”她靠著他,湊過去在他的耳朵上低低嗬了一口氣,熱氣噴灑,她感覺到他僵硬了身子,這才哧哧笑著,一下一下輕吻輕滑,“有沒有,到底有沒有?”他不答,她張嘴咬住他的耳朵,在嘴裏裹了裹才低低問,“睡不睡?”
“不睡。”
“不睡的是大傻叉。”
她低低罵了一聲,語氣突然又哽咽了。他沒有說話,把她摟得緊緊的。兩個人說了許多話,大多是她在說,他隻是聽。她說什麽,他都說好,她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不會反駁。後來她說累了,就窩在他的懷裏睡了過去。
在這樣分別前的夜晚,她沒有想到卻做了一個好夢。夢見在漠北的狂風中,她策馬狂奔,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中間,是身著盔甲的他,那黑色的披風在風中高高揚起翻飛,她奔向他,他張開雙臂,把她重重抱在懷裏轉圈,轉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陡然一下睜開眼睛。
天兒還沒有亮,窗外黑壓壓的。
屋子裏隻有一盞微弱的小燈。
他背對著她在穿衣,就站在他床邊不遠。看來是準備直接去營中了,他身上穿著她夢中見到的盔甲。窄袖雲肩,通袖漆襴袍,外罩長身式明甲,用金紐扣紐係,兩側及後身開裾,底邊飾彩色排穗,胸部綴有護心鏡,兩肩掩膊,綴紅色肩綴,外麵係了一件黑色鑲金邊的披風,身型頎長,高冷無雙,是燈火照著他,卻又是他點綴了火光。她向來覺得穿著戎裝的男人更有魅力,可這種魅力在趙樽的身上更是突顯到了極致。
這是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他的心冷漠堅硬,卻又適時柔軟。他從不說山盟海誓,卻字字句句都是承諾。她不知道該怎樣描述他。有時候用太過華麗的語言去描述一種東西,原本就是一種褻瀆。需要用言詞粉飾的,那就代表本身的薄弱。真正的好東西,歸根到底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好。除了好,再沒有別的。
她淺淺眯著眼,沒有出聲兒叫他。
甚至在他轉過了頭時,闔上了眼睛裝睡。
她感覺到他低下頭,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吻了她。
然後他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多一會兒,窗戶“咯吱”一響,她再睜開眼睛時,隻看見燭火在受風的輕搖,屋子裏頓時就冷了下來。
“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
入宮的路上,夏初七一直在琢磨這句話。
想到這句話的她,是傷感的。可她又不想傷感,她從來不信命。
剩下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她得掰著手指頭來用了。
張皇宮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人有的時候活著,得靠一種信念。因為夏初七的存在,讓她相信了可以治愈。因了她的病,洪泰帝每日裏來瞧她,她相信了情感。一個女人,無論長到多少歲,都脫不了追求情愛的本質,有了這兩點,即便是肺癌也能煥發新生。
可夏初七心裏很清楚,她這病是治不好了。
差別隻在於她還能活多久。
今日坤寧宮的氛圍與往日不同,知道要打戰了,知道趙樽要出征了,張皇後的話比往常更多。大抵都是女人,都是強勢男人的女人,她突然發現與夏初七有許多話要說。可夏初七今天心緒不寧,卻時不時的走神兒,直到走出了坤寧宮,也沒有與張皇後說幾句實質的內容。
她不知道是怎麽走入雲月閣的,趙梓月見到她,很是高興。
“楚七,快來快來,你看看青藤做的虎頭鞋……”
趙梓月原本就是一個活潑不知愁煩的公主,在對新生命的期盼中,她也重新獲得了“新生”,撒嬌耍賴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到底還是說服了洪泰帝留下了肚子裏的孩子。如今的她,已經開始偷偷的準備孩兒的衣物了,她手裏拿著的是一雙虎頭鞋。
“老虎的頭是我繡的,楚七,你看,怎麽樣?”
趙梓月興奮的拉著她,仿佛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那仍是小女孩的嬌嫩裏,多了一種母性特有的光彩。可夏初七瞅了一眼,沒什麽興趣。
“老虎?貓吧!”
趙梓月不高興地嘟了嘟嘴巴,脾氣卻不像過去那麽嬌橫了。想了想,又反過來安慰夏初七,說她十九哥打過很多戰,卻從來沒有打過敗戰,一定會凱旋歸來娶她的,讓她不要擔心。每個人都會長大,夏初七其實喜歡趙梓月的變化。
“梓月,二鬼活著回來了,你知道嗎?”
這話有點兒殘忍,可她還是說了。每一種傷疤,總是需要剝離之後才能徹底治愈。趙梓月一愣,躲開了她的眼神,拿著那虎頭鞋的手,揪了揪,“他死不死,活不活,關本公主什麽事?”
夏初七瞧了她片刻,“他好像又要隨你十九哥出征北上了。你父皇封他做指揮僉事他不要,說是熟悉哈薩爾,熟悉北方地型,自請帶先鋒營參戰,梓月,先鋒營可是打頭陣的?”她就像閑聊一般,漫不經心地說著,卻仔細觀察著趙梓月的表情。果然,她眼神不停的遊離閃躲,最終還是生氣了,把虎頭鞋一丟。
“你不許在本公主麵前提他的名字了,不然我要與你一決雌雄。”
“……用錯成語沒有?”
“沒有!就是一決雌雄。”
夏初七托著腮幫一笑,“好像很嚴重的樣子,那我不說了。”說罷,她的目光瞄向趙梓月的肚皮,突然長長歎了一聲,“小寶寶,你爹就要去打戰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你想不想見一見他啊?要是他這一戰死了,見麵可就是永別了?”
“你還說,你要逼本公主殺雞儆猴是不是?”
夏初七抬頭,奇怪地看著她,“我和小寶寶說話,也惹到你了?”
“你故意的!”
夏初七點頭,“對,我故意的。”
趙梓月瞧她一眼,垂下了頭去,“我不喜歡他,我的孩兒與他無關。你不要再說他了,要不然就與你絕交。”
夏初七欣喜她用對了詞,可還是就事論事,“一個人可生不出孩兒來,血脈相連的事情,這輩子都沒法改變。梓月,除非你不要這孩子,要不然,怎麽都不可能與他沒有關係的,因為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孩兒,寶寶的身上,流著你的血,也會流著他的血……”
趙梓月生氣了,捂著耳朵,“我不想聽,不要再說了。”
夏初七笑了笑,“你為什麽那麽討厭他?就因為他是你孩子的爹?”她非得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梓月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瞪了她一眼,“那個人壞死了,他那麽壞,你為什麽還要為他說話?”
“他哪裏壞了?你都記得?”
“……”被夏初七這麽一逗,趙梓月紅了臉,“反正就是壞。”
“他那不是壞,他是中了**了。咦,那藥不是你自己點的嗎?依我說啊,最慘就是鬼哥了,好端端的失了身,人家還沒有找你負責呢,你倒是生起氣來?”
說些這個事,趙梓月就氣恨。據她事後回憶,那個熏香確實是她自己點的,當時與夏初七吵了嘴過來,她氣糊塗了,拿著抽屜的香就放在了香爐,也沒有怎麽注意。現在又被夏初七提起,她想來想去,好像真的全是她自己的錯,不由又委屈地低下頭去。
“就算中了藥,他也不該那樣待我,啃我嘴巴,還啃我,啃我的……反正就是又壞又討厭的人。”
“……啃嘴巴,還啃了哪裏?”
夏初七逗著她,見她的臉快要紅成猴屁股了,終於憋不住大笑了起來。一掃心底的陰霾,她緊緊攬住趙梓月,長長一歎之後,才問出一句考慮了好久的話來。
“梓月,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你的身子不大好,我一直沒好開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次給你十九哥下藥,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趙梓月癟了癟嘴,看著她的目光裏有一些歉意,卻是搖了搖頭。
“沒人指使我……那個時候我討厭你,不想你跟我十九哥好,所以就偷偷跑進你的屋子,偷了那個藥。”
“可是,你怎會曉得那逍遙散是……**?誰告訴你的?”
說到**,趙梓月臉上更紅了幾分,瞥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說,“是梅子說的。”
“梅子告訴你的?”
“她沒有告訴我,可很多人都知道,青藤也知道……”
一聽這話,夏初七腦門上的黑線,繞了一圈又一圈。有一個大嘴巴的姑娘在身邊兒,真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想來不僅青藤,隻怕她屋子裏的逍遙散是**的事,整個晉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走出雲月閣的時候,她拽了晴嵐過來。
“往後注意點梅子那張嘴!她那張嘴啊,可以抵得上十萬大軍了。”
晴嵐不明所以,夏初七也不解釋,大步往外走。
雲月閣的台階外,有一個人在徘徊,見到她過來,行了個禮。
“郡主。”
好久不見二鬼,他瘦了,也黑了,大概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穿著一身堅硬的甲胄,麵色卻顯得有點兒蒼白,整個人都清減了下來,少了一些往常的圓滑,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心裏驚了驚,衝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兒,領了他走到角落。
“鬼哥你怎麽來了?雲月閣你也來得?”
二鬼聲音啞啞,“我是特地來見郡主您的。”
“隻怕不是想見我吧?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二鬼微微一愣,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夏初七原本還想逗他一下,可想到他又要帶兵打前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就有些不忍心了。生命是力量,一個還沒有出生的生命,也許能給他帶去更多活著的力量。
慢慢走近幾步,她低低說:“鬼哥,立功回來吧,娶一送一。”
二鬼猛地抬起頭,滿臉驚愕,“郡主的意思,我不懂。”
夏初七癟了癟嘴,“蠢!”一個字說完,她又好笑地挑起了眉梢,“你曾經在冬天播下了一粒種子,到了秋天,總該要結出了一個果實吧?”
說完,她翹著唇意有所指的努了努嘴,指向雲月閣。呆怔了片刻,二鬼眼睛裏浮起來一層濃濃的欣喜。不,也不完全是欣喜,那欣喜裏還含了一絲淚光,看得夏初七如鯁在喉。
“鬼哥,想不想見見她?”
二鬼激動地點了點頭,喉結一陣湧動,一句話像是從喉嚨裏憋出來的。
“想。可……她會見我嗎?”
夏初七看了看周圍,壓低了嗓子,“我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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