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致命一刀後的踐踏

漠北大雪竊玉,別離之情。

遼東冷風偷香,依然顏色。

歸雲去,鴛衾被暖,轉眼人迢迢。

一夜風雪過去,溫情暖意的樓閣內,趙如娜隻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綠兒紅著眼睛端了熱騰騰的湯藥入內,喚她起來,她才略帶澀意的起了身。

隔著一層帳幔,綠兒沒看清她的樣子,隻垂著頭,規規矩矩過來,撩起帳幔掛在簾鉤上,準備扶她起身。可被子剛剛一撩,她便吃驚的怔住了。

“呀,側夫人?”

趙如娜被她一喊,低頭一看,也是紅透了雙頰。

昨夜她是累極而眠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自己,隻見身上單薄的裏衣領口上,繡花的盤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膩嫩的肌膚上,布滿了令她難堪的紅痕,有些用力過重的地方,詭異的透著一種淡淡的青紫色。

反應過來是什麽,綠兒的臉紅了。

昨夜動靜極大,她就睡在外間,怎會沒聽見?

趙如娜見她發愣,也是氣血上頭,趕緊背轉過身去,沒好意思看綠兒的臉,趕緊扯壞的盤扣掩好,待綠兒拿了換的衣裳過來,才接過那件淺粉水色的裏衣準備穿上。可也不曉得是心裏有鬼,還是實在手上無力,她雙手直發抖。

“側夫人,奴婢幫你更衣。”

綠兒是個靈性的丫頭,搶步上前。雖語氣低落,但仍是恭敬,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趙如娜紅了紅臉,點點頭,呼吸起伏,顯得那婀娜身姿,帶著一種被人深憐厚愛後的繾綣。

默默的,隻有衣裳的窸窣聲。

想想昨晚的情形,趙如娜看綠兒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沒事吧?”

綠兒咬著嘴,搖頭,“奴婢不敢。”

趙如娜側過頭,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顯然她是沒有睡好,一雙水眸裏布滿了紅絲,即使這屋內光線極弱,也能瞧得明白。

兩個人相處時日極長,見綠兒如此,她情緒亦是複雜,“綠兒,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曉得,我並非不成全。隻是做不得主。”

綠兒頭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攆出淨房的冷遇,委屈得潤了眼。

“側夫人,奴婢曉得。侯爺他不喜奴婢,與側夫人無關。”

“你也不必介懷。侯爺他,他的性子就這般,是個粗人,脾氣是糙了點,但為人也算好的。往後你若不想在府裏了,或有喜歡的男兒,我一定請侯爺替你做主,給你選一戶好人家。”看著綠兒通紅的眼,趙如娜語氣很低沉,生怕她誤以為自己是在幸災樂禍,想想又再補充了一句實在話。

“其實綠兒,做尋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體麵,更有奔頭。”

“側夫人。”綠兒低低嗯一聲,眼睛看著腳尖,“奴婢不嫁人,這輩子都守著你,侍候你和侯爺。”

看她一眼,趙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說。由著她侍候洗漱,喝了湯藥,等她端了早膳進來,坐在桌案邊上,考慮一下,終是不忍的瞥了過去。

“吃了嗎?”

綠兒怯怯看她,搖了搖頭。

“夫人吃罷,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趙如娜的性子素來溫良,但受禮教約束,等級觀念仍是根深蒂固。過去這些年,她待綠兒極好,在東宮裏,綠兒的臉麵比普通丫頭大了許多,但她從不像夏初七那樣,會與下人同桌吃飯。今日之所以如此說,是實在不忍看她難堪。

哪料,聽得她的話,綠兒嚇得慌亂的跪下了。

“側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懷。”

“哎!隨你吧。”

瞄她一眼,趙如娜終是不再勉強。

昨夜的情形不僅興高采烈的綠兒沒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確實也是有心成全綠兒,但陳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為婦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為丈夫而活,雖說心下別扭,但一個人念了半天《心經》,她窩在被子裏,仍是什麽也沒有做。

等著時間過去的感受並不好。

外麵久久沒有動靜,他沒回來,綠兒也沒有再過來,她猜測他沐浴完直接帶綠兒去主屋就寢了,也就熄燈睡下。沒想到,大半夜的,黑燈瞎火,他卻突然濕漉漉地闖了進來。

“你怎會來了?”她記得自己這樣問。

“俺咋不能來?憑啥不能來?”黑暗裏,他呼吸很重,就像與誰生氣似的,說話聲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沒吭聲,在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時,才回過神,喃喃問了一聲。

“綠兒呢?”

“關老子屁事!”他沒好氣。

“哦。那你來……”她以為是綠兒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氣了,正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安慰,卻聽他重重哼了一聲,

“睡覺。”

“哦。”

“俺明兒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賴老子今晚得睡這,你他娘的難不成還敢攆俺?”侯爺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風,說了一個“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妾身沒有,妾身哪敢……”

“不敢就好。”

他氣咻咻一哼,就不客氣地鑽入了她的被窩,那猴急的樣子不消多說,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麽。她沒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他的手終是觸到了她臉上的濕意。愣了愣,他沒急著解褲帶,卻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過來,不像往常直入主題,像是覺著不好意思了。

“俺又著急了。”

“無事,緊著你高興。”

“氣著了?”

“妾身不敢。”

聽她聲音悶悶的,鼻音極重,他感覺出她情緒不好,好像先前哭過了,但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麽,隻以為是自己粗糙的行為嚇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樂,“要不,俺陪你說說話?你喜歡說點啥?”

她微微一愕,隨即抹了下眼睛。

“侯爺說便是,妾身聽著。”

“那……俺給你背詩?”

聽說他要背詩,趙如娜比聽見公雞下蛋還要驚奇。咽了咽唾沫,她溫馴的躺在他懷裏,“嗯”了一聲,心裏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麽詩來。

“這詩是俺在營中聽人讀的,說還有謎底,你也猜一猜。”

在趙如娜又一聲緩慢的“嗯”聲裏,陳侯爺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樣的嗓子,難得壓低了聲音,慢慢地主說道:“有詩雲:一物天生六寸長,有時柔來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出牝入陰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鬥幾場。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兩句的時候,趙如娜心裏就開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終是懸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讓她猜,她恨不得鑽入地縫裏,如何還能猜一物?按說她是他的人了,這樣的房幃歪詩私下裏說說也是無妨,可她與陳大牛從認識到現在,交流過的語言還不如身體多,乍然來這麽一段,讓她如何說得出來?

“侯爺……你怎生這般。”

“猜不到?哈哈!”

虧他還能笑?趙如娜已然無語。

“俺營中的老爺們兒,沒事逗個趣,說來與你頑笑的,猜不著就罷了。”他的手探了過來,貼近她時,呼吸已然不勻,“你睡你的,俺不會累著你。”

趙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溫馴小婦人,便無多少拒絕的意思,更何況他如此急切,鐵塔般硬實的身子翻過來時,她雖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一種失衡般的顛轉,一種與他關係的顛轉,一種她無法拒絕的顛轉。

默了半晌,她終是先問了。

“你先前……要了綠兒嗎?”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這個時候,她不能從了他,她接受不了。聽完,他身子微僵,撐在她的上方,雙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適應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個衝鋒陷陣的兵卒見到了敵人,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便……

“俺沒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熱情裏,終是含糊地說了一句。

趙如娜如釋重負,卻並不怎麽意外。對,其實是不太意外的。就他這般急切的表現,她猜出他沒要,他若是要了,又怎會這般衝入她的房中?

雙手抱緊他,一種無法再壓抑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傳入她的大腦,她覺得此時是那般的欣喜。隻因他沒有要旁人的歡喜。

他如今還是她一個人的。

這認知,愉悅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悅,也引爆了他的情緒。

兩個人貼得極緊,從頭到尾,不管在高處還是在低處,一直不曾說話,就像隻專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壓著嗓子問她。

“你叫啥名字?”

趙如娜怔忡了。

過門嫁入他一年多了,歡好也好多次,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於他來說,她是菁華郡主,姓趙,是洪泰皇帝的孫女,是皇太孫趙綿澤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並無特殊標簽。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低低嚶了一聲,聲音小得像夜鶯在低歎,“如娜,趙如娜,‘好風吹長條,婀娜何如妾’。便是這個如,這個娜,也是這個……妾。”

說到“妾”字時,她的聲音已是極輕。

陳大牛雖是沒聽過這詩,卻懂得妾是什麽意思。

他頓了頓,沒有回應,隻是越發勇猛。

她貴為郡主,為什麽會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沒工夫去想自個兒此時有沒有後悔當初的舉動,卻知道見她如此,並沒有半絲報複的開心。

說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說來,她也不過隻是一個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個女子,十六歲的年紀,披麻戴孝,頭紮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門,卻不曾恨過他,還為了他的安危,不遠千裏到遼東。

他是個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對她不管不問。

後來的事實證明,受罪得還是他自己。洪泰帝當初把孫女許他為妾,看上去他占盡了便宜,耍夠了威風,結果這一番慘烈的廝殺結果,老皇帝仍是一個逍遙的局外人,這個殘局還得他自己來收場。

這一晚,一個“妾”字,似是觸動了他某種內疚的情緒,他對她多了許多溫存。但那隻是事後,事中他仍是那個陳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饜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個婦人,而是一個敵人。他也不是一個男子,而是一員戰將。而她雖不懂得如何討他歡心,卻也憑著女性的直覺迎合他。一場如魚得水之後,他眼裏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兒,她眼裏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換到下一次,她絕對無法再冷靜地說出,讓旁人去伺候他的話了。

吃過早膳,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撿起昨日的繡活來做,與綠兒敘幾句話,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的飛雪,想到他如今已經走到了哪裏,昨日的心浮氣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雖無書上描繪的愛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尋思間,外麵突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過來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許,他入內,拱手低頭。

“郡主,寧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趙如娜平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睛裏的擔憂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東西,拂了拂裙擺,慢慢起身,跟著耿三友的腳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門,到了宅子門口,與宅子裏的下人們一道迎接由蘭子安領進來的兩位高句國公主。

“郡主金安。”

蘭子安是個長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語氣更是隨和。

見了趙如娜,他先請了安,又向她介紹了兩位美嬌娘。

“這位是寧安公主,這位是文佳公主。”

許是一路奔波的風霜,兩位公主麵上都染上了一層胭脂也蓋不住的風塵,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動人。年長些的是寧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禮。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約摸也就十五六歲,一雙眸子裏光華閃動,身披織錦鬥篷,顯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樣子極是華貴,仿佛一入院子,瞬間便天晴了。

趙如娜是郡主,她們是公主。雖說公主比郡主尊貴,但趙如娜是天朝上國的郡主,她們高句國卻是大晏的附屬國,從身份上來講,她們便不比趙如娜尊貴多少。

若說差別,仍是在於一個“妾”字。

寧安公主的性子溫婉一樣,將來也會與她一般的命運,做她哥哥的側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個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寧安公主嬌橫一些,所以,她將會是定安侯的正妻。

趙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禮。”

高句國人和寇島上的倭人一樣,漢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話。趙如娜口中說的,正是官話,她們似乎也知曉她的身份,寧安公主笑著回禮,也衝她福了福身。但或許出乎女性天生護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卻對她沒什麽好臉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裏的人,都叫她側夫人,算是給臉麵,一個尊稱。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兩個字稱呼趙如娜。

趙如娜心裏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文佳公主從上至下打量她幾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沒再多說什麽樣,高姿態地擺了擺手,便高聲說累了,要先安置,打頭走掉。

這比趙如娜之前想象的見麵好了許多,默默地陪同著安置了公主的住處,等眾人終於各自散去,她看著院中未化的積雪,想著那個今晨從她房裏離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歎。

往後的日子,都得多一個人了。

隻怕,有得熱鬧。

陳大牛這幾日沒有住在宅子裏,但卻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間,趕緊讓綠兒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顯眼的東西,免得讓文佳公主看見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沒有過與旁人爭寵的經驗,可出身宮中的她,卻見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東西在她屋裏,始終會礙人的眼。

選擇默不作聲,是最好的辦法。

可她想不作聲,事情還是找上來了。

晌午剛過,她喝了一碗綠兒端來的中藥,做了一會繡活,覺得眼睛有些酸脹,將針線一別,正準備去**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請自來了。

她沒有讓人通傳,是領了兩個丫頭,大剌剌進來的。

趙如娜心裏暗歎一口氣。

但如今大晏為了斷掉高句國與北狄的聯係,聯姻極是重要,她明白這層關係,不得不應付她。見她進來,趕緊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禮。

她客氣,但文佳公主極不客氣。

“你叫什麽名字?本公主怎樣稱呼你。”

趙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裏揮汗如雨時,也曾這般問過。沒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會與他問一樣的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緣分,心有靈犀?

垂眸,低頭,她樣子恭敬。

“妾身趙如娜。”

若說婦人閨儀,若說皇室風範,趙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籌。天朝上國的郡主,從小所受的禮儀,又怎是高句小國的公主可比的?

她不想張揚,但人的氣質不會變,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度與生俱來,她隨便如此,還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興了。抱著雙臂,她斜著眼睛,黑著看趙如娜,悶悶地問,“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爺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曉。”

趙如娜如是回答。

“那你還……”

文佳公主想找個借口說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順眼,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好來,反倒讓她為難了,隻隨意質問了一句。

“我聽人說,侯爺今晨從你這走的,什麽時候回來?”

這還沒過門呢?趙如娜心裏歎息,身子一動不動。

“妾身不知。”

文佳公主瞄著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顧自拉了軟墊靠著,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麵前這位身姿婀娜的婦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著,好奇起來。

“你跟我說說唄,侯爺是一個怎樣的男子?他長得可好看?性子可還好?還有,定安侯府裏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沒有孩兒了?”

待嫁女兒的心思,趙如娜自是知曉。

微微一抬頭,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說。”

“這裏又沒外人,你是侯爺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爺的夫人,你與我說說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這個……”趙如娜眼睛微閃,微微低頭,撫了撫昨夜被他啃過的脖子,臉蛋紅紅的,“侯爺長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沒幾個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一聽這個,文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你快與我說說?”

趙如娜有些猶豫,她知道自己即將說的話不僅卑鄙可恥,甚至可以說得上犯了七出之條。但這個時候,濃濃的意識主宰著她,讓她很想這般做。

爭寵……她以前從沒有想過。

她曾經也厭惡過為了爭寵不擇手段的婦人,可此刻她也於她們一樣,仍是做了。先把綠兒和文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過去,裝著很是害怕的樣子,慢慢地解開了兩顆領口的盤扣,將脖子上和鎖骨下麵那星星點點的青紫淤痕都展現在文佳公主的麵前。

“侯爺旁的事都還好,就在在房幃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傷痕累累,已是沒有一塊好肉。”

文佳公主尚未出閣,哪懂那許多?

看著她細白的肌膚上明顯的青紫,嚇得倒吸了一口氣。

很顯然,這一句話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殘?”

趙如娜垂著眸子,麵色極是淒婉,“這還算好的。嚴重的時候,他會拿指頭一般粗的繩子捆了妾身,或用馬鞭抽打,或用燃燭炙燒,還有……很多極是殘酷的法子,妾身說不出口。”

說到此處,她拿著手上絹巾輕輕拭著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樣子,唬得文佳公主許久都沒有說話,腦子裏全是血淋淋的房幃,麵目猙獰的定安侯。

“公主,你別介懷。興許侯爺對你格外愛重,不會如此待你,妾身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了。”

良久,文佳公主終是看了過來。

“當真?”

“公主……您還是別當真好。”

趙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與他在一起,確實沒得多少歡娛。但至少昨晚,他顧惜著她,卻也真不像前幾次那般難受,終歸是得了些好處——所以她想,她變得貪心了。

“本公主……告辭了。你歇著吧,好好養著你的傷。”文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聲音都有些變了味兒。原本她是來找茬兒的,卻沒有想到聞名大晏的彪悍戰將定安侯竟是一個這樣惡心的男人,她此時恨不得馬上返回高句國才好。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趙如娜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樣誇張的告訴她,原因隻有一個,她想讓文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這樣的認知,她不會主動去為他侍寢或者勾搭他。

而她,就像一個垂死掙紮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奉集堡驛站。

外間天氣漸暗,屋裏的爐火上茶壺在“滋滋”冒著聲。

蘭子安靜靜地坐在案幾邊,專注地擺著茶碗,沒有抬頭,隻輕輕說:“這是我從高句國新德帶回來的泉水,不知泡出來的茶湯如何。”

他說得極輕,清俊的身姿長而挺拔。

“蘭大人,你怎的不問我?”

蘭子安看著茶壺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過臉來,炭火映照下的臉,潔白如玉,說的話卻是帶著笑。

“問你什麽?”

見那人不答,蘭子安卻從懷裏掏出那個鯉魚哨子來,“問這個嗎?還是問你為何陳大牛離開奉集堡,你都沒有下手?”

“是……”

蘭子安輕輕一笑,打斷了他,“定安侯領兵去了山海關,不是更好?山海關有皇太孫的天羅地網,你我何須操心太多。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為比為好。燙手山芋,誰端燙誰。不如,你我等著看結果?”

停頓一下,他見那人愣住,又笑,“對了,奉集堡有一種果脯,聽說極是好吃,你嚐過沒有?我準備買些帶回京去。”

他岔開話題,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令那人奇怪,可終是什麽都沒有再問,說了幾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蘭子安麵色沉下,看著手中的鯉魚哨子,良久沒有說話,直到內室的簾子再次撩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公子,如今我們就任由陳大牛領兵離開?”

蘭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嗎?不必我們動手,坐山觀虎鬥,多安生。”

“這樣會不會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主公在天有靈,也不願您為了他涉險。”

蘭子笑著,可眼睛卻掠過一抹諷刺,“你放心,趙綿澤與趙樽這一局,還有東方青玄和北狄人摻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給趙綿澤,怎會可取?”

“是,公子考慮深遠。”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邊上,蘭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說,“當年鎏年村那個女人,不知怎樣了?”

“小的不知,要去打聽一下嗎?”

蘭子安沒有回答他,看著爐上的火,看了許久,微微失神,隻覺得火光的中間似乎變幻出一張極是熟悉的麵孔來,他低低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世間的事,變數很多。前情,當初,往後,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衝了滾水入茶碗,蘭子安垂著眼皮,看著茶湯慢慢變了顏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輕輕一笑。

“山海關四方混亂,還不夠熱鬧,如果再加一個高句,你以為如何?”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文佳公主是高句國王最疼愛的女兒,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裏……你猜高句,會不會出兵?你猜陳大牛又該如何,山海關的局勢,會不會有變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

……

漠北的風雪未停,夏初七在趙樽走後半個時辰,就與李邈出發了。一路上,她們趕得很急。因為,不管能不能治療哈薩爾,都必須在三日內趕回來,完成趙樽先前交給她的軍務。

能治不能治,無人能保證。

這話她如實告訴了李邈。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李邈隻是抿著唇,沒有回答她。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隻能感慨。

此去阿巴嘎,她是醫生。和李邈一樣,仍是男裝打扮。隨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樣都扮成了她的隨從。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們出了北伐軍大營沒多久,都換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其實很奇怪,哈薩爾是北狄的太子爺,他們幾個是陌生人,他的下屬憑什麽把太子爺交給她來治療?人家就不怕他們是江湖騙子,把太子爺給治死了嗎?

李邈隻說按她說的做,沒問題,卻不肯解釋原因。

一路上,她很沉默。

隻有夏初七偶爾逗逗“機器人”甲一玩耍。

從錫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氣情況太差,騎馬用不了半日就能趕到。但大雪天行路,雖**都是好馬,還是耽誤了行程,約摸酉時,才剛到阿巴嘎的地界。

夏初七抹著額頭上的霧水,看著茫茫的雪原,頭腦風暴地胡思亂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極緊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聲,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時偏頭看她。

“怎的了?出什麽事了?”

“我忘了一件大事。”

她樣子極為懊惱,看得李邈皺起了眉頭。

“到底什麽事?”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見甲一沒什麽反應,也就不管他了,在心裏默默地喊了好多聲“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太上老君,上帝耶穌,天老爺,你們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趙十九”,然後才苦惱地嚴肅著臉。

“我忘了問他,有沒有穿紅褻褲了。”

這句話絕對有半夜驚魂的效果,李邈頓時在風中淩亂了,就連向來沒有額外情緒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過來,像在看什麽極是詭異的生物。

夏初七眯了眯眼,開玩笑道:“你們不懂了吧?趙十九每次出征,總是要穿紅褻褲的。紅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訴你們,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紅褻褲的力量。”

“得了,你閉嘴吧。”

李邈已經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麵的路。

甲一倒是極少見的哼了一聲,表達了不屑的情緒。

夏初七斜過眼去,看著他挺直的腰板,還有極是高挺的鼻梁,嘿嘿一樂,又開口問,“甲老板,我倆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為何我見你這般熟悉?”

甲一唇角一抽,見鬼般看她,“沒有。”

夏初七了然的點了點頭,“甲老板,剛才你的動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為啊?”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深感自己沒女性魅力,連帶著也有些鄙視李邈沒魅力了。怎的兩個人混著混著,都混成了女漢子,連甲一都不為她們側目了,做女人還有啥意思?

不悅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個想法來,齜牙一樂。

“喂,甲老板,你做隱衛一年多少俸祿?”

甲一看過來,“比你多。”

輕輕“哦”一聲,夏初七又問,“那可以養家糊口了。對了,你有女朋友了嗎?就是有對象了嗎?有未婚妻了嗎?有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兒了嗎?有指腹為婚的童養媳嗎?”

她問了一串,卻把甲一問愣了,“你問來做甚?”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眯眯地道:“不怎樣,就是我認識一個姑娘,人長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為人仗義,可謂女中英雄,人中龍鳳。當然,她收入也還可以,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有許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為你倆搓和搓和?”

這話裏的意思太明顯,李邈當即僵硬了臉,卻仍是若無其事的勒住馬韁繩,隻當沒聽見,根本就不轉頭看她一個人自編自演。

可甲一卻回答了,“謝了,不必。”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聲,“為什麽?”

甲一默,轉頭,“我喜歡你。”

“啊”一聲,夏初七這一回叫得很是淒慘。

然後,她看見了李邈難得的笑容,再然後,她又看見了甲一難得逞的惡趣味似的涼笑,還有他更加討厭的一句補充:“若這世上有人比你還奸猾,那你便與我做媒吧。”

“那……你完了!”

夏初七哀歎一聲,不輸口仗,“本人奸而不惡,猾而不狠,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大約上下五百年內,無人能出其右,那甲老板你這輩子,還是打光棍好了。”

她高調的華麗吹捧自己,終是把甲一打敗了。

李邈的臉上也終是有了笑意。

這樣一來,夏初七也覺得圓滿了。

挑逗了自己,愉悅了旁人,積德行善也。

嘻嘻哈哈的說著,三人又走了約摸一個時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遙遙在望。城外約摸一裏地左右,有幾個人在那裏接應她們。其中一個是錦宮的楊雪舞,除了她之外,還有兩個牽著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個,正是麵色憔悴的李嬌。

“姐,表妹,你們終於到了。”

李嬌神色極不自在的打著招呼。

“帶路吧。”李邈淡然回應。

可再多瞧了幾眼,夏初七卻呆怔在了風雪中。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為什麽不肯告訴她的原因。原來李邈能夠帶著她順利進入北狄大營替哈薩爾治療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找了李嬌。

如今大晏與北狄為敵,又是戰爭時期,對來往人員的甄別極是謹慎。正常情況下,若是無人代為引見,她們是怎樣也接近不了哈薩爾這位北狄太子爺的。

她定然也是沒辦法了,才找了李嬌。

而李嬌自然也不想哈薩爾就這樣死了。

女人之間的爭奪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爭些什麽?她又能得到些什麽?所以,即便她這個醫生是李邈請來的,李嬌心裏再不高興,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條件,她告訴李邈,最好不要讓哈薩爾看見她,免得影響他的治療。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薩爾跌下山海關的原因。

哈薩爾受傷的消息,她聽自外間的傳聞。

李嬌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當天的真相。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遠掩埋那些曆史。或者說,到如今,李嬌也不敢相信,哈薩爾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墮入城樓,放棄自己的生命。

李邈與李嬌,相顧無言。

靜默一下,李嬌開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諒我們,還來幫我救治他,我很是高興。從今往後,你還是我的好姐姐,哈薩爾……不,沙漠哥哥他也會敬重你的,像我一樣。”

李邈沒有說話。

但“敬重”兩個字,卻雷住了夏初七。

多賤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第一次,她深深為李邈的行為——默哀了。

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讓她為了救一個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卻不可能不要尊嚴。可如今她不僅放下了她的驕傲,還讓李嬌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後,還如此踐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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