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章 逼迫!
東宮,楚茨殿。
雖說夏初七已經被冊封為大晏的皇後,可她還是住在這裏。因為洪泰帝重疾之後仍在乾清宮裏調養,趙綿澤為了以示對太上皇的尊重,也隻是繼了大位,除了平素升奉天殿之外,一切還是照舊。
夏初七一入殿,便要下地。趙綿澤卻是不讓,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直把她抱放到**,方才重重喘了一口氣,甩了甩胳膊,輕輕一笑。
“你倒是沉了不少?”
“養豬一樣養在宮裏,不讓出門,不讓走路,能不沉嗎?”夏初七白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拉過被子來,懶洋洋地裹在腰上,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小腹,心髒卻是怦怦直跳。
四個月的身子了,能不沉麽?穿上衣服不明顯,但她自己明顯感覺到腰身粗了,小腹已經有微微隆起之態。幸好趙綿澤不是一個女人,也沒有過做父親的經驗,在這個方麵遲鈍了一些。若不然,想不被他發現,估計很難。
不過,他的話也提醒了她,再拖不得了。
她必須要盡快出宮,要是被人發現懷孕,小十九隻怕就活不成。
“這些日子是屈了你了,等朝事穩定下來,我帶你出宮……”趙綿澤漫不經心地掖了掖她的被角,凝眸望過來。
“不必……”
大概太緊張了,她話未說完,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揉了下鼻子,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並未覺得有什麽,可趙綿澤卻皺了眉頭,手撫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未見發熱,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要叫太醫來?”
“不要!”夏初七回答得極快,心跳差一點停了,好在語氣還算從容,為了免得他懷疑,她還略帶了幾分調侃,“你忘了,我自己都是名滿京師的小神醫了。還叫太醫來?那不是丟我的人麽?”
她難得這般與他玩笑,趙綿澤愣了愣,大概覺得她心情放鬆了,臉上緩和了不少,“從沒見過這樣誇自己的人。”頓了頓,他又斂住眉目,“身子是自己的,若有不適,趕緊吃藥。”
“嗯”一聲,夏初七是實而非的答了,吸了吸鼻子,覺著腦子還真有些發暈,大概先前在湖裏爬起來,濕著衣裳又吹了冷風的緣故。
“我睡了。”她無力躺下去,閉上眼睛,病怏怏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什麽精神。
趙綿澤坐在床邊,看著她,“真無事?”
“無事。”她不睜眼,回避他的視線,心裏怦怦直跳,隻盼著生了病能躲過一劫,一切都等過了今晚再說。想想,她又放軟了聲音,“你去忙吧,我躺一會就好。”
“我今日不忙。”趙綿澤說著,徑直出了寢殿,等再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拿了一本書,自顧自脫了靴子,坐在床頭,側靠在她的身邊,掀了一角被子來搭在腿上,淡淡道:“你閉一會眼,我等下叫你起來吃宵夜。先前沒見你吃多少,我叫灶上做一些軟和的甜湯。”
“本來就胖了,還吃?”
“我不嫌。”
夏初七眉梢一挑,緊張得心肝都卷起來了。
他不嫌,可是她嫌得很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就斜靠在自己的身邊,呼吸可聞,讓她如何睡得著?
趙綿澤看她一雙黑黝黝的眼轉來轉去,突地一笑,低下頭來,“怎的?還是皇後等不及吃宵夜,這會便要就寢?”
色胚!夏初七真想一口“啐”死他,可人家是皇帝,這會子不僅握著她的命,還握著許多人的命,她哪怕痛恨極了,還不得不帶著笑說話。
“我休息的時候,不喜身邊有人瞧著,會做噩夢。”
“我不瞧你,我瞧書。”趙綿澤抬了抬手上的書本,朝她一揚,唇角有一抹笑意。大概看見她臉上紅潤潤的顏色,以為她是害羞了,心情大好,語氣更是溫和了許多,“今日之事,我知你心裏難受了,你睡吧,我這會不挨著你,就坐在這。”
夏初七眉頭皺了起來。
他倒也真的沒有挨著她,就坐在床沿邊上,靠在她的床頭。可這樣與兩個人同床有什麽區別?眉頭一點一點聚攏,她看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睡在這裏的樣子,腦子裏的念頭轉了又轉。
到底該怎麽辦呢?
冷寂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趙綿澤就像看不見她的不滿,尤自將目光落在書本上。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他看得專心致誌,夏初七打了好幾個嗬欠,卻不敢醒著,一直保持著清醒,著實也累得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悠揚淒美的琴聲傳了進來,聲音很低,距離似也不近,但夜晚的東宮太過安靜。那琴聲裏脈脈的情意和悲傷,仍是如絲絲縷縷的絨線一般,纏綿不休地鑽入耳朵裏。喑啞,低沉,被夜風一吹,仿若是一個女子在夜裏咽咽的哭訴。
夏初七一直閉著眼,怔忡了。
不曉得又是哪個妃嬪在彈琴了。
這宮中可憐的女人,恁的這樣多……
長夜漫漫,都等那一個男人也實在太悲哀了。
若是讓她也長年累月的這樣生活,幹脆殺了她好了。可想一想,她如今困於楚茨殿,被趙綿澤像看犯人似的看管著,還得為了顧及她珍視的那些人性命,無奈地向他服軟的日子,與那些女人又有何差別?
想到此,她更是想念趙十九。
可一想到趙十九在大宴上同意了娶烏仁瀟瀟,她心裏的不安又一次懸到了喉嚨口。與人共一個丈夫,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哪怕那個人是烏仁瀟瀟……
“是太後。”
頭頂上,突然傳來趙綿澤淡淡的聲音。
夏初七微微一怔,方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遠處傳來的琴聲。想到東方阿木爾,她挑了挑眉梢,瞄向趙綿澤,戲謔道:“你怎的知道?喲喂,看來你與太後的關係不簡單啊?”
她話裏意味不明,很是怪異。
趙綿澤微微一怔,拿書拍她一下,展顏一笑。
“對於音盲來說,很難解釋。”
音盲?夏初七接受了這個新鮮詞,也認可了自己的無知。可看著趙綿澤俊俏的麵孔,她突地來了興致,枕著腦袋笑吟吟的套話,“噯我問你,阿木爾生得那樣美,你就沒有……嗯,生出些什麽不軌的想法來?”
這樣的話,尋常人問不出來。
且不說大逆不道,就說倫理也容不得。
看著她“求知欲”極旺的雙眼,趙綿澤眉頭都皺緊了。
“難怪……”
“難怪什麽?”夏初七奇怪了。
“難道你會不管不顧地戀上趙樽。你這腦子裏,就沒有倫常之禮嗎?阿木爾是我父王的妻子,我如何敢生出這樣的念頭?”
夏初七被他噎住。
她雖然沒有封建王朝那一套三綱五常的思想,可她也並非不講倫理好吧?她認識趙樽那個時候,哪裏知曉與他的關係?不過,看趙綿澤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她突地又想到了趙十九。他下決心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承認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吧?
“在想什麽?生氣了?”
趙綿澤看著她,輕輕問。
“沒有。”
她回答得很快,趙綿澤卻微微眯眼,“十九皇叔就要娶北狄公主了,太後都難過成這樣,深夜不睡,撫琴寄語,你倒還鎮定?”說到此,他放下書本,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默默看了片刻,突地又是一笑,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道:“還是說今晚與他見麵,你兩個約好了什麽?”
夏初七心裏一跳,麵上卻笑開了。
“能約好什麽?難不成他還能帶我私奔?趙綿澤,你的話問到這裏了,索性就再多給我一句話吧。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放我回魏國公府?”
“為何這麽迫不及待?”他聲音很涼。
“我向你保證,不與他見麵,還不成嗎?”夏初七豎起手指。
“你的保證,我信不過。”趙綿澤麵色一凝,漫不經心的拿起書來,撣了撣書麵,忽地側過頭來看著她,又笑了,“我說過,隻要你今晚為我侍寢,明日你便可離開,絕不阻止。”
夏初七眼睫輕輕一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
“我若是不同意呢?你囚我一輩子?”
趙綿澤抬手,撫上她的臉,“小七,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事……”頓一下,他掌心的力度加重,語氣沉了不少,“由不得你。你與他這般……我心裏不踏實。你回了魏國公府,我也不能日日來看你,說不準好久都不得見麵,你總得給我一顆定心丸,我才敢放你走罷?”
定心丸?
真是猴子不咬人,嘴臉難看!難道他真的以為女人隻要和男人睡了,就會死心塌地的跟他了?別的女人或許有可能,可換了她,兩個字——“狗屁”。
心裏思潮起伏,可她麵上還保持著難得的端莊。
“你就這樣信不過我?”
趙綿澤清越的麵孔微微一怔,看她小臉發白,眸底生出一抹憐惜的光芒,“小七,我不想強迫你。但隻有這般,方能證明,你是我的。而你,也不曾委身給別的男人……”
冷笑一聲,夏初七突地打斷他,“廢話就不必說得這樣好聽了!我知道,你與夏問秋就是婚前好上的,就在魏國公府裏,你便與她有過苟且了,我親眼看見的,不是嗎?”見趙綿澤變了臉色,她挑釁的挑高眉梢,定定看住他,“可你也得知道,不是每個女子,都如夏問秋一般不知廉恥。我說過,沒有大婚,我不會做那種不幹不淨的事。”
趙綿澤的眉頭,緊緊皺起。
“我也說過,由不得你。”
輕“嗬”一聲,夏初七氣極反笑。
“聽你這口氣,是準備用強的?”
趙綿澤眼皮微微一跳,盯著她,忽地一笑,伸手撫她臉。
“不要怕,我一會定好好憐你……”
耳根子一燙,夏初七臊了臊,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你怎生這樣無賴?你棋局破了嗎?你吐出去的口水,都能咽回去的,是不是?說話不算話的男人,算什麽男人?”
她低低的咆哮著,試圖與他講道理。可是這一回,不論她說什麽,趙綿澤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僅寸步不讓,說到激動處,他拳頭都攥了起來,再一次提到燕歸湖邊她背著他與趙樽私會的事。那一雙嫉妒的眸子赤紅,像是心裏紮了一根刺,態度越來越不耐,非得與她成了夫妻之實不可。
對峙良久,她嗓子啞了,不吭聲了。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裏,他淡淡睨她一眼。
“行了,我先去沐浴。”
他語氣淡淡的,說得極為自然,也不避諱什麽,下床為她掖了掖被角,就像兩個人原本就是老夫老妻一般,回頭喚了一聲何承安。
“進來!”
何承安在外麵聽得汗毛都豎起了,聞聲“噯”地應了,趕緊進來為他寬衣解帶。他一眼沒有看夏初七,像是氣極,外袍脫去,僅著一襲明黃的中衣,大步去了淨房。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幾近抓狂。
三更過去了。
宮裏的夜霧,越發濃重。
月光很淡,早已宵禁的東華門,禁軍換了一班崗。
皇城裏,不時有巡邏的守衛走來走去,楚茨殿的外麵,更是守衛森嚴,除了趙綿澤的心腹大內侍衛,還有皇城禁軍,可謂圍得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夜幕裏,一行禁軍走向楚茨殿的門口。
長風拂過,看不清他們的臉,守衛低低喝了一聲。
“站住!做什麽的?”
“六爺差來的。”一行為首的禁軍,遞上腰牌,看了那人一眼,“六爺說弟兄們受累了。這些日子,晝夜不停的值守,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嘿嘿,應當的……”看得出來是一張熟麵孔,那小子笑了笑,又不解地道,“張頭兒奉了六爺啥差事?這大半夜的,不會是要給我等賞銀子吧?那可受不起。”
“少矯情!你幾個趕緊去,六爺在本仁殿後麵,為兄弟們準備了宵夜。”
本仁殿是東宮文華殿的東配殿,離這裏有一段距離,趙楷治軍向來親善,這種事不是頭一遭了,那小子笑眯了眼,道一句“好嘞”就要走。
禁衛領頭敲一下他的頭,低低斥道:“不要都跑了!換著崗去。陛下在這裏,絲毫鬆懈不得。這一處我幾個先看著,你們去吃了來換崗哨上的人,不必理會我們了……”
低低的幾聲嬉笑,散去了。
月亮縮進了烏雲裏,夜風,似乎大了許多,吹得楚茨殿門的三個燈籠,哧啦啦的作響。
內室的燈火,明明滅滅……
禁軍換崗的時候,夏初七剛好走向淨房。
趙綿澤入了淨房有半盞茶的工夫了,一直沒有出來。她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步子有些沉重,但麵色卻很冷靜。入了淨房,她看一眼侍候在裏麵的何承安,輕輕咳嗽一聲,不輕不重地道,“你出去吧,我來侍候陛下。”
何承安驚訝的抬頭,為難地看著她。
“這……”
“出去罷!”不等何承安的話說完,泡在池中的趙綿澤就懶洋洋的歎了一聲,語氣淡然,隔了一道屏風傳出來,帶著一種熏蒸了水霧的鼻音,給人一種像是睡著了的錯覺。
“是,陛下。”
何承安出去了,隨便關上了門。
“趙綿澤,你今晚一定要我侍寢是嗎?”
夏初七沒有走進去,就站在照壁外頭,淡淡問他。
“我的態度,不夠明確?”他道。
“我隻是再確定一次。”她突地笑了,“你可想好了?”
裏麵的男人靜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夏楚,此事無須再議,你別無選擇。”
夏初七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好”,就在趙綿澤心裏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看向照壁邊上被燈光拉長的影子時,卻聽見她突地冷冷一笑。
“既然別無選擇,那我就不選擇了。趙綿澤,當年為了你,我被人追至蜀中,一個人走投無路,跳下了蒼鷹山。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既然你不願意等,那索性雞飛蛋打好了。你不僅得不到我的心,我連屍體都不會留給你……”
說罷,她毫不猶豫的大步離開。
“你要做甚?”趙綿澤一驚,從水裏站起。
她並不回答,袖子甩得高高,步子邁得大大,候在淨房外麵的何承安與焦玉等人麵麵相覷一眼,不知她與趙綿澤發生了什麽爭執,卻也不敢去攔他。
隻一瞬,趙綿澤便從淨房衝了出來。
他披著一件袍子,腰上玉帶輕係,麵色森然地追了過去。
“夏楚!”
他大步入內,腳步愴惶而急切。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寢殿裏頭被她倒了一地的燈油,就連桌椅和床帳上都有。因從淨房出來的急,趙綿澤的腳上沒有穿鞋,光著濕漉漉的腳,他踩在燈油上,“啪嗒”一聲,往前一滑,就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看著不遠處拿著一盞燭火笑逐顏開的女人,他咬著牙齒,想要扶著椅子站起。結果,椅子倒了,他一個不穩身子失衡,光著的腳丫再一滑,又一次摔倒。
這次比上次更為慘烈,他原本心急裹在身上的袍帶很鬆,一個不小心扯開了,他半個身子赤在她的麵前不說,椅子倒下來,還把桌子上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扯落在地,唏裏嘩啦的掉在他的身上,景況極是狼狽。
“陛下!”何承安風一般跑過來,在門口大聲驚呼。
“……”焦玉有點想笑,沒敢笑,趕緊來扶。
“呀!陛下……”宮娥們緊張得瞪大了眼睛。
“噗哧”一聲,夏初七倒是笑得毫不客氣。一手叉腰,一手高高舉著手上的燭台,她站在床前,一雙杏眼點漆一般的晶亮,絲毫沒有因為趙綿澤半**身子,就挪開眼睛,反倒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方才歎一口氣,扮可憐。
“陛下,是你親口答應我的,臘月二十七與我成婚,結果你出爾反爾,非得我提前侍寢。我不願,但你是君王,我不得已再退一步,為你設了一個棋局,並約好了,你若能破,我便依你,若不能破,便得等待。我一忍再忍,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步步緊逼。既然如此,你是曉得我性子的,反正我也沒什麽好顧念的了。幹脆死了,一了百了……”
“你做什麽?”
趙綿澤連續摔了兩跤,本來就摔得狼狽,在奴才們的麵前失了麵子,此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再一看她手上舉著的燭火,還有地上一片的燈油,頓時變了臉。
“小七,你不要亂來!”
“陛下怕了?”夏初七一笑,斜睨他一眼,目光閃爍如狐:“放心,雖說你對不住我,可我也不想害你性命,我不會與你同歸於盡的。隻是你不放我,我隻好死在這裏而已。你走吧,我數到十,你若不走,我便點燃床罩,到時候你若是來不及跑,便到地下向我討債吧。”
幽幽的聲音,蒼白的臉,夏初七覺得自己極有表演天賦,那高昂著頭一心求死的樣子,動作逼真得她自己都快要落淚了。
“十……”
“九……”
“八……”
趙綿澤看她如此絕決,心中一痛,掙脫焦玉就要過去。
“小七,不要這樣,有事好商量……”
夏初七高揚著燭台,“不要過來,過來我就點。六……”
“五……”
“四……”
“不要!”趙綿澤目光微沉,咬緊了牙齒,“你要做什麽,我都依你,都依你還不成。小七,你先出來,出來我兩個再說,好不好?”
“不好!”
夏初七瞄一眼趙綿澤。昏暗的燈光下,他略帶驚慌的麵孔,輪廓分明,劍眉入鬢,膚白唇紅,其實很是俊俏。若是排除這姓趙的對待夏楚曾經做過的那些齷齪事兒,就算他沒有這樣尊貴的身份,其實也是一個討女人喜歡的俊俏男人。
隻可惜,暴殄天物。
好端端的一個人,空有一副溫雅俊朗的外表。
她歎了一口氣,接著道:“不必出去說,就這裏說。我要先出宮,我要從魏國公府名正言順地嫁入宮中,我要祭天行大禮,我要天下人都知我是正妻,而不是皇帝的姘頭,還未成婚,就被皇帝給睡了。”
她說話極是粗糙,這一句“睡了”,聽得何承安直皺眉,焦玉也忍不住咳嗽,隻有趙綿澤似是習以為常,看著她的眼睛,又要往前走,可他剛上前一步,就被焦玉拉住了。
“陛下,小心……”
他們是擔心他的安全,可趙綿澤心裏不相信她會真點。
“好,我答應你。你放下燭台,出來說。”
“你先擬旨,我才出去。”夏初七皺眉不允。
趙綿澤變了臉色,與她對視著,恨到了極點。考慮了一下,他沒有叫人擬旨,而是突地抬袖,揮了揮手。
“你們先出去,我與皇後有話說。”
“陛下!”焦玉一驚,“危險。”
“出去。”
趙綿澤似是不耐煩了,難得的厲了聲音。何承安和焦玉等人,終是不再吭聲,慢慢地退了下去,站在了寢殿的門口。冷寂一片的室內,隻有他兩個人了,趙綿澤皺著眉頭,再一次朝她走過去。
“小七,把火滅了。”
“滅了就看不見了。”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夏初七在潑燈油的時候,就已經把屋子裏的火燭一一滅盡了。如今,隻留了她手上的一盞。
趙綿澤見她笑靨靨的樣子,有些拿不準她的情緒。可不論她到底隻是為了逼他就範,還是真的一心求死,在這一個灑滿了燈油的地方,她這般拿著一盞燭火都極是危險,他一心想把她哄出去再說。
“小七,你何苦逼我至斯?”
“是你在逼我。”
“好,我不讓你侍寢了,你先隨我出去……”
“陛下,你不要混淆視聽。我的條件不僅是不侍寢,是我要出宮。”夏初七柳眉倒豎,樣子很是堅決,見他皺了皺眉頭,仍是不鬆口,突地一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真點?你錯了,我沒爹沒娘,我一無所有,連趙十九都不記得我了,我有什麽可怕的?我什麽也不怕。大不了早一點化為灰燼好了,這樣也可以早點見到爹娘,隻求下輩子投胎轉世,不要再遇見你。”
看著她手上閃爍的燈火,趙綿澤目光一涼。
“你就這般不願與我在一起?”
在那一閃而過的光芒裏,夏初七看見他眸底的一絲痛意,手指微微一頓,抿緊唇角與他對視著,突地不知該說些什麽。考慮了一下,她方才凝重了聲音,說得真誠了幾分。
“你若肯給我一個好,我會感激你的。”
“你說的‘好’,就是離開我?”他苦笑。
“我隻是要出宮。”她斬釘截鐵。
“辦不到。”他聲音一沉,又一步步朝她走去,“小七,你也說了,趙樽他忘記你了,你何苦還為他守著?跟著我不好嗎?我就算過去負了你,但是我如今許你皇後之位,愛你,重你。這份尊榮,你知世間多少女子求而不得?你這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這樣認為的吧?”低低一笑,夏初七接過活來,打斷了他,目光淡然地退後一步,整個人坐在床榻上,聲音一涼。
“趙綿澤,我曾經以為你隻是不懂愛而已。”
趙綿澤喉結一滑,想聽她的下文。
“那如今呢?”
她莞爾一笑,燈火下的眸子極是瀲灩,“如今我發現,我以前說對了。你確實不懂愛,即便你經曆過失去,經曆了這許多的事情,你仍是不懂得,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她能過得好。”
趙綿澤冷笑了一聲。
看住她,他一直往床前走,一雙赤著的尊貴腳丫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再近一步,在夏初七翹著唇角就要點帳子時,他遲疑著停了下來。
“小七,若是不得,愛之何用?”
夏初七微微眯眸,直直看著他。
實際上,她為他灌心靈雞湯的目的,不過是逼迫他而已,至於“愛一個人到底是占有,還是放手”這個問題,其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哪一個對。愛一個人,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又怎麽愛呢?
趙綿澤一動不動的看她片刻,低頭係了係袍帶。
“興許你是對的,我不懂得。但我說過的,上天入地,我都不會放手。你若執意要點,你就點罷。”
夏初七一怔。
她沒想到趙綿澤隻一陣短暫的驚亂之後,就鎮定如常了,他會這樣做,若不是對自己屬實是真愛,連死一起都不怕,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太過小覷他了,他看透了她。
看著他越來越近的麵孔,夏初七沒有猶豫,走到這一步,隻有孤注一擲了。她蒼白著臉,悠悠一笑,將燭火一揚,便要去點潑了燈油的床罩。趙綿澤麵色一變,飛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她拚命的掙紮,他雙手用力,兩個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他總算把燭火搶了過來,飛快地吹滅。
四周一片黑暗。
他急喘不已,“小七,你瘋了?”
大概是見她真的敢去點火,他嚇住了,身子繃得僵硬,抱住他的雙手更是緊了又緊,幾近窒息。夏初七冷冷一笑,使勁推他:“你今天可以阻止我,阻止不了明日,明日可以阻止,阻止不了一生。你隻有兩個選擇,放我出宮,或是為我收屍。”
趙綿澤攬緊她在懷裏,任由她掙紮,隻抱她的力度加重,許久都沒有吭聲兒。兩個人在黑暗裏搏鬥了片刻,他喘氣不已,呼吸裏的熱氣,一股股噴在她的頭頂,胸膛裏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惱意,還是恨意的情緒,一直起伏不停。
好一會兒,他頭低下,擱在她的肩膀上。
“小七,與我好好的過,不好嗎?”
“不好——”夏初七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他從淨房跑出來,就一件單薄的袍子,還散亂開來,二人都穿得不厚,在掙紮中,他身體有了明顯的反應,更是令她難堪不已,胃裏又一陣翻滾。
“你放開,不要碰我。你一碰我,我就犯惡心……”
“嘔”一聲,她忍不住了,那一股胃酸湧上的感覺,太糟心,這都她不用假裝,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良久,他沒有說話,就在夏初七為了小十九心情忐忑不安的時候,他突地慢慢放開了她,黑暗裏的聲音,涼涼的。
“好,朕放你回府。”
她一驚,“真的?”
“明天就滾!”
終於惹得炸毛了?夏初七捂住嘴巴,壓下胃裏的不適感。
“這一回,你說話算話?”
“夏楚,不要以為朕非你不可——”
低低甩下這一句話,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那一句冷颼颼的話,驚了夏初七一下,辨不清真假,隻聽得他倉促的腳步聲遠遠離去,待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黑暗裏,她一動未動,直到有另外一隻手拽住她的手腕,穩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回過神來。
“你在?”
“我一直在。”甲一低頭看著她,要扶著她出去,“這屋子裏全是燈油,今晚換一間屋子休息吧。”
夏初七輕“嗯”一聲,想到趙綿澤臨去時的怒火,想到他的保證,身子突地有些發軟,不知道究竟是釋然的疲乏,還是真的從湖中起來受了風寒,隻覺眼前黑乎乎的,腳踩不到實處,身體軟得再也站不住。
“你還好吧?”甲一環住她。
“扶我去藥堂……我得吃點藥。”
她虛弱地抓住甲一的胳膊,今天晚上這一出,她感覺得到趙綿澤是真的被她傷自尊了。先前在下屬麵前滑得那兩跤,加上她的嘲笑,她的逼迫,她相信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找她了。
隻不過,就算他同意了她回魏國公府,大概也不會少了監視,她的小十九要順利出生,真的好艱難……而這個時候,她更加不能生病。
再熬一晚,熬到了明天,她就可以離開了。
昏昏乎乎地入了楚茨殿的藥房,她眼睛半睜半開著,正準備問甲一怎麽不點燈,突地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映入她的眼簾。她瞪大眼睛,未待反應,便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那熟悉的氣息,讓她放鬆了警愣,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你怎麽來了?”
他身上硬硬的甲胄硌得她有些難受,但她仍是義無反顧的抱緊了他的腰,歎息一般喚了一聲。他沒有回答,手臂一緊,在黑暗裏,極快地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就像為她度氣一般,死死吻住,極盡纏綿,鋪天蓋地的熱吻,令她腦子一暈。
“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陛下!”
看著趙綿澤從裏頭走出來,何承安嚇了一大跳。
他身上衣裳的綾亂和狼狽且不說,他的手肘上,大概是摔在地上時蹭的,鮮血已經滲透了單薄的寢衣,在白慘慘的燈火下,看上去極是駭人。
可趙綿澤卻似乎未覺,一雙眼睛宛如鬼火,幽冷無比。
何承安一路小跑跟上,見他不說話,急了起來,“這這……這怎麽了得?陛下,即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這般對您……”
“無事,讓賀安來,為朕包紮一下就好。”
應了一聲,何承安就要轉身,卻聽見他說。
“回來。”
何承安圓規似的,“哧溜”一轉,“陛下還有何吩咐?”
趙綿澤扯了扯袖口,眉頭皺起,沒有抬頭,“今晚楚茨殿發生的事情,不許聲張出去。要是讓朕聽到什麽風言風語,朕要你們的腦袋。”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淡淡地掃了一圈身邊的其他人。
“是,陛下。”
一眾人紛紛跪下。
他雖然沒有仔細交代,可這些人哪個不是猴精?他們都明白,若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讓朝臣知曉,皇後娘娘竟然膽敢枉顧君上的安危,不僅她這頂鳳冠戴不了,隻怕還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說到底,皇帝還是護著她的。
賀安領命去了源林堂,為趙綿澤上完藥,退下了。何承安正準備侍候趙綿澤歇下,外頭又有人來報。原來是在乾清宮侍寢太上皇許久都沒有露麵的崔英達來了。
趙綿澤看了何承安一眼,微微一笑。
“崔公公怎的來了?”
那一日趙綿澤登基,崔英達的聖旨可謂是及時雨。也因了他一直在洪泰帝跟前侍候,打小看著趙綿澤長大的,故而哪怕如今趙綿澤做了皇帝,對這個老太監也比對旁人更為親厚和敬重。待他一入屋,趕緊叫何承安倒水請上座。
可崔英達卻不坐,畢恭畢敬的叩了頭,看著他。
“陛下,你如今所為,對得住太上皇嗎?”
趙綿澤一愣,皺著眉頭,下意識縮了縮手腕。
崔英達也不知看見了他的傷沒有,也不吭聲,隻是朝門口招了招手,一個小太監便恭順地端上了一個墊了明黃軟緞的銀盤。趙綿澤眯了眯眼,隻見銀盤裏頭是後宮妃嬪的名牌。
崔英達低聲道,“陛下登極之後,尚未臨幸後宮妃嬪,老奴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啊。且不說子嗣之事關乎江山社稷,就論為了平衡朝事,為皇室開枝散葉,陛下您也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低低垂著眉頭,趙綿澤不答。
崔英達歎一口氣,柔和的語氣,帶了一些無奈,“陛下是老奴看著長大的,您的心思,老奴有何不知?陛下愛慕夏家小姐,沒有錯。做為男子,作為夫君,你可以心裏隻愛她一個。可做為帝王,雨露均沾,平衡後宮,才是王者之道。”
手指慢慢地攥緊,趙綿澤一笑。
“多謝公公提點,朕知道了。”
說罷他沒有去看銀盤裏的名牌,而是轉頭看向何承安。
“北狄與南晏正待和議,宣惠妃來侍寢吧。”
崔英達看了一眼他凝重的麵色,目光裏露出一抹讚許。何承安低低應了一聲“是”,退出去宣旨了,可了解如他,分明聽出他平靜的聲音裏……說不出來的無奈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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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傳了再改一次,錯字見諒,這幾天實在忙得腳不沾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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