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一聲兒通傳,這老皇帝的人已經邁入青棠院了。

一個封建王朝最大掌權人的威嚴到底如何,夏初七隻在演視劇中見過。這幾日她也曾想過在中和節上見到這個傳說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戰睿智通達的天子之時,該做何想法。可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駕臨了晉王府,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才曉得,事到臨頭,其實什麽想法都沒有。

迎難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裏裏外外的丫頭長隨和侍衛們,個個都是機敏的人,得了信兒,一個個唯恐落於人後,像那餃子下鍋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誠惶誠恐地山呼萬歲。

夏初七隨了眾人一同接駕,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萬歲”,再一聽耳邊“萬歲”聲聲,耳朵震得發麻之餘,心裏也一陣陣悸動發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虛聞。

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也沒有聽到那老皇帝喊“平身”,隻覺耳邊兒一陣衣袍飄飄,腳步聲聲,等她再抬頭時,卻見那老皇帝已經帶了崔英達徑直穿過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內室而去。

很顯然,趙梓月的事兒,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氣也大發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趙樽的眼神示視下,一起規規矩矩地隨後跟了上去,一同進入了趙梓月的屋子。

先前為了能讓趙梓月好好安睡,房裏的燈火並不明亮。可如今萬歲爺來了,侍婢們又重新在燭台上多燃了幾支燭火。一時間,屋內光線大亮,映得老皇帝麵色更加陰霾,而在那床幔之後,鬢發鬆散靜靜躺著的趙梓月,麵色也越發顯得蒼白了起來。

“女兒……”

這是夏初七聽見洪泰帝的第一句話。

聲音很柔軟,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沒有喚趙梓月的名字,隻是一句平常父親常喚的“女兒”兩個字,就讓他走下了神壇,與普通父親在見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兒時,情緒並無半分的差別。

也再一次佐證了,趙梓月確實深得聖寵。

畢竟對於天家皇帝來說,他最不缺的就是兒女,幾十個孩子,若都這麽愛,那哪裏愛得過來?如今漏夜換了常服過來,原因隻有一個……真是極愛趙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趙梓月的手,低聲說了一會兒鼓勵和安慰的話,才長長地歎了一聲,肩膀微微一動,人便慢悠悠地轉過了身來。

一轉頭,他麵色便斷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兒一掃,室內便安靜得落針可聞。而他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如同最為尖利的刀子,直接紮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薦,他就認出了她來。

也是,在這個屋子裏,就她一個“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參見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趙梓月的床沿兒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麽,似是再難隱藏那一份為女痛心的情緒,原本平靜的聲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動起來。

“朕把女兒許配給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國色,溫良恭美,臣不屈。”低著頭,夏初七將這幾個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來問你,你既然不敢,為何要加害朕的女兒?”

“臣從未有想過要傷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聲兒,可聲音未落,那老皇帝卻倏地怒了。

“還敢狡辯?!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兒為何會躺在這裏,遲遲不醒?”

這不是不講理麽?夏初七心裏咕嚕著,可又不得不承認,老皇帝他是天子,還真就有不講理的權力。默默地抬起頭來,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順著老皇帝的話頭說,半句都不敢提“不願”。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榮光,臣求之不得,隻是世事難以預料,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臣惶恐,卻也確實冤枉……”

洪泰帝沉下臉來,緩緩地問。

“這麽說,你是心甘情願做駙馬的?”

頭皮有些發麻,夏初七垂著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願。”

“好,既然你心甘情願,那……”洪泰帝冷眼瞧著她,一雙老眼裏帶了一抹複雜的情緒,有恨,有怨,有怨,還有威嚴,那些情緒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幾分寒意。停頓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話裏的滋味兒來,卻聽他突然別過臉去,低喝了一聲。

“崔英達!”

“奴才在——”那隨侍的老太監躬著身子就過來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或者為她安排了結局似的,情緒平和下來,打量著夏初七,半眯著的厚厚眼瞼下,眼睛射出來的全是殺氣,冷冷的,一點情感色彩都無。

“呈上來!”

“是,陛下。”崔英達一個極懂事兒極為揣摩聖意的奴才,跟隨在洪泰帝身邊兒時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揮了揮拂塵,一個身裝內侍圓領常服的小太監便端著一個鎏金的托盤上來了。

托盤底,墊了一層軟軟的紅綢絲布,上麵放了一個白玉般晶瑩的酒壺,酒壺的旁邊兒上一個通體玉質的酒杯,酒杯裏已經盛好了酒液,與那精工鎏金的托盤與點輟,如同白玉落紅,看上去煞是好看。

“這酒,是朕賞你的。”

什麽?!洪泰帝一語即出,夏初七腦袋上就像著了一記悶雷。頓時覺得氣血不湧,如今當場被人給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過氣兒來了。

一個“賞”字外加一杯“酒”,從皇帝的嘴裏說出來,那意味兒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過太多賜毒酒賜白綾的橋段了,對於這個事兒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見到老皇帝,他便要賜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兒子和小女兒的死活了?

餘光掃視著他,她不敢斷定這皇帝心中真實的想法。

心髒“怦怦”上演著混亂的節奏,她正揣摩著聖意想著怎麽回答,肩膀上卻被人安撫地拍了一下。她抬頭,見到的是趙樽一雙深不見底卻讓人無比安心的眼睛。

詭異的,她衝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賜毒酒了,她也不曉得為什麽要笑。

也許是他能在他爹的麵前替自個兒出頭,算是感激吧。

趙樽用眼神兒阻止了她,卻沒有與她說話,隻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邊。

“父皇,梓月住在兒臣的府中,出了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問責的話,兒臣首當其衝,應當喝下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臉色早就已經平靜了下來,也沒有人能夠揣測得出他到底什麽心情。

“老十九,你這是在威脅朕?”

“兒臣不敢!”趙樽側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兒臣隻是不想讓事態擴大,有損梓月的聲名。而且梓月喜歡駙馬,若等她醒來,得知父皇殺了她的駙馬,讓她又該如何自處?”

“喜歡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聲,“不要以為朕不知道這丫頭存的是什麽心思?要不是為了你這個做哥哥的,她又何至於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還要護著這個人嗎?”

他斜掃著夏初七,滿眼都是惱意。

趙樽卻是沒有抬頭,隻是將懷裏的東西呈了出來。

“這是梓月手寫,請父皇過目。”

崔英達看了老皇帝一眼,躬著身子走過來,將趙樽手上那一封趙梓月的“遺書”,呈遞給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條紙,短短的幾行字,確實是趙梓月的親筆手書。那老皇帝不過看了兩行,眼圈已然紅透,雙手顫抖不已,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更多添了幾分凜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繼續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給你指一條路。”

被他森冷冷的聲音一激,夏初七隻覺得膝蓋酸軟,垂下了頭去。

“多謝陛下,請陛下明示!”

“你與朕賭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說。

賭一局?

她以為自個兒聽岔了,“嗖”地一下抬起頭來。

可洪泰帝的眼神卻告訴她,沒錯兒,這個老皇帝說不準兒就真是一個賭鬼出身的,確確實實是要在這麽一個“殺人”的莊重時刻,隨隨便便說出要與她賭上一局的話來。

她驚詫不已,那老皇帝卻情緒平穩,接著說,“一局定賭贏。你若贏得了朕,朕不僅饒了你,還會繼續讓你做朕的駙馬爺。你若是輸了,這一杯酒,就必須喝下去,誰來求情也沒有用。”

夏初七總算聽明白了。

原來老皇帝說的賭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圍棋。

可她這個人雖然多才多藝,會玩對對碰,會玩飛車,會鬥地主,會打麻將,會血戰到底,也會玩劍網三乃至魔獸世界,卻偏偏不會下棋,象棋都不會,更不要說圍棋這樣高大上的東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會下棋,還能不知道她下不過他嗎?扯淡!

說來說去,還不是變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裏歎著氣,語氣還算平靜。

“回稟陛下,臣不會下棋。”

洪泰帝果然沒有意外,收回視線,也不再看她。

“崔英達!”

又喊了一聲兒崔英達,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應了一聲兒“是”,便接過太小監手上的托盤,上得前來,準備親自“侍候”她喝酒了。

“駙馬爺,請吧?”

手心緊攥著,夏初七心髒突突直跳,從一開始的平靜自信到現在酒都快要遞到嘴邊兒了,不得不有些慌亂了起來。

她大仇未報,男人未得,難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正尋思該怎麽措辭,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況下,委婉的用太子爺和趙梓月的病勢來要脅他妥協,就聽得見趙樽低低地喝了一聲兒。

“慢!”

她心下陡然一驚,生怕他為了自己當場與皇帝翻臉,把事情惹大發了,趕緊地側眸過去,想給他遞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兒。然而,趙樽卻沒有看她,隻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駙馬她不會下棋,人盡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鬆口,“老十九,你不必為他求情。”

趙樽抿了下唇,“兒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聲,“那得教到什麽時候?你有教的閑心,朕卻無等的耐心。”

“隻需半個時辰!”

趙樽冷靜出口的聲音,沒有把洪泰帝給震住,卻是把夏初七給嚇得三魂六魄都飄走了一半。天老爺,半個時辰,她估計能學會下棋都難,更不要說贏得了麵前這頭,哦不,這個老皇帝了。

這麽荒唐的請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會同意。

然而,萬萬想不到,老皇帝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他的兒子,那一張經了風霜打了褶皺的老臉兒,表情卻是慢慢的鬆緩了下來,波瀾不驚地擺了擺手,讓崔英達端著托盤退下了,才神色複雜地問趙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兒臣想好了。”趙樽喉頭動了一下,對上他的視線。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

半個時辰很短。

半個時辰就要決定她的命運?

不明白趙樽為什麽那麽有信心,夏初七心裏沒著沒落兒的,就像被人給堵了一團棉花似的,說不出話來。一直沉默著,她隨趙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廳。那裏鄭二寶已經擺好了棋盤,備好了茶水,靜靜的侍立在那裏。

看了一眼那紅木棋盒裏刺眼的黑白兩子,她歎了一口氣。

“我這個人雖然聰明伶俐又智慧無雙,可對於下棋真是一隻菜鳥,根本就是一竅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趙樽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擺手遣退了偏廳裏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將她摁坐在了棋盤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說。

“不要緊。”

不要緊?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個白眼兒,“不是要你的命,當然不要緊了?”說罷又覺得這句冷笑話,實在不太冷,也不適合用在這個時候。看他一眼,她癟了癟嘴巴,無奈地把玩著棋子,似笑非笑了起來。

“行了,你也別費心教我了,半個時辰,我就算學會了,也不可能下得過你爹的。不如咱倆趁著這最後的半個時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說的話都說光,免得我去了黃泉路,心裏還有遺憾。”

趙樽沒有說話,隻按住她肩膀的手緊了一緊。

“爺怎會讓你赴險?”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誰能阻止得了他殺人?”

趙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歎了一口氣。

“阿七,你看我在說什麽?”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卻見他隻動了一下嘴皮兒,沒有出聲兒。

她眼神一亮,“唇語?”

趙樽眉頭一蹙,嘴巴又動了動,“何謂唇語?”

輕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唇語屬於後世的研究,趙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釋道,“唇語的意思,就是通過看別人說話的嘴唇和動作來解讀他話裏的內容。”

趙樽目光淡淡地從她麵上掠過。

然後他鬆開了手,坐在了她的對麵。

“那就是唇語了。”

夏初七驚悚了一下。

十九爺居然會有這麽超前的意識?

要知道,唇語這個東西說起來很簡單,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觀察人說話時的嘴唇、眼神兒、表情和動作需要大量的練習之外,對於初學者來說,更需要對說話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說,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換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語,手勢,對於特種兵出身的她來說,雖然不像一線的特戰隊員那麽專業,可確實有一定的基礎。更何況,在這個時候,她不需要分析那麽多,隻需要對圍棋的專業技巧和他進行一個反複的練習和揣摩。

時間走得很快——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與趙樽並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也沒有時間給她交待遺言,趙樽除了教她圍棋的基本走法與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訓練兩個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輕輕一動,她就必須要馬上知道,他讓自己走哪一步,該如何去走。

其實嚴格說起來,兩個人做的這個不叫唇話,更像賭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沒有關係,隻要趙樽是一個棋王就可以了。

“籲!”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後,趙樽麵色鬆緩,夏初七卻累得癱在了椅子上。

“趙十九,你長得太帥了。”

“嗯?”趙樽顯然不明所以。

“總是看你那張臉,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癡了,無法專心。”

“……”

見他黑著臉不吭聲兒,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聲,對於她的“誇獎”,趙樽仍是不動聲色,隻是伸手撥了撥麵前的紅木棋盒。

“走吧,時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風景!

眼看屋裏的沙漏一點點落下,她突然放下手裏的棋子,不無歎息地問,“你說你爹那個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難猜了。他怎會不考慮太子爺的生死?一來就要致我於死地呢?可憐的我,好端端的一個人,還沒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為他的刀下亡魂了。”

趙樽表情平靜,“放寬心,禍害總會遺千年!”

“哎我說你這個人,我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給我?”夏初七嘟囔著瞪他一眼,推開椅子走到他的麵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來,貼過去,抱住他的腰身,連帶聲音也低了下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棋藝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這又是新手上路,難免驚慌意亂,就算有你在邊兒上指定,也料不準結果會怎麽樣的。”

趙樽皺了皺眉,手心落在她的頭頂。

“不要胡思亂想,靜心最為緊要。”

輕“嗯”了一聲兒,夏初七緊了緊胳膊,把腦袋也貼了過去,放在他的腿上,淡聲兒說,“爺,萬一我還是輸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話要提前告訴你。”

“什麽?”他手指動了動,撫上她的臉。

“我要是死了,你就別擰著了。該娶媳婦娶媳婦兒,該納侍妾納侍妾。男人嘛,你又是個王爺,這大好的資源不利用,連我都覺得暴殄了天物……”

看著趙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歎。

換了個動作,她將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頭來看他。

“還有啊,你這個頭風症最是難以根治。我耳房裏的案幾上,放著那個您送我的水晶硯台,硯台下頭壓著好些我寫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這些日子潛心研究出來的,因為沒有實驗過,我不敢隨便給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須先找人試了藥,覺得哪個方子有用了,你才用,知道嗎?一直堅持服用,我開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沒有我了,你一直吃著,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於中年殞命,怎麽也能保一個老來福的。”

趙樽低頭看著她,沒有吭聲兒。

衝他莞爾一笑,夏初七又道,“隻不過,等你又老又醜滿頭白發的時候,這頭風症還有可能會複發。到時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來黃泉路上找我吧。我還在那裏等著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輕輕舒了一口氣,趙樽摩挲著她的臉,“那你不得狠宰一筆?爺下來找你,身上可沒銀子。”

夏初七勉強一笑,“那倒是不用,不過嘛……”

他一直靜靜的,見她停頓,挑了下眉,“不過什麽?”

微微彎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兒裏。

“不過你不要領了你的女人一起來。你曉得的,我可不是一個善良的主兒。我也見不得你身邊兒有別的女人,如果你一個人來,我就給你免費。如果你領了旁的女人來,我不僅不會為你治療,還得一針把你紮入十八層地獄,或者讓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還行不得男人之事……”

趙樽看著她濕漉漉的雙眼,沒有說話,隻是抱緊了她。

“趙樽……”她喚他的名字。對她來說,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標誌。

“嗯?”他問。

“趙樽……”她又喊。

“爺在,快說,時辰不多了。”

一句時辰不多了,換成了她咬著下唇不吭聲兒了。

“你呀,也是一個會撒賴的。”他歎口氣,提了提她的腰身,將她整個兒納入懷裏,不輕不重的在她後背上拍了一下。

“趙樽……”夏初七擁抱他的力度更緊了,直到緊得兩個人都密不透風了,她才噗嗤笑了一聲兒,“其實我沒有什麽要說的了,就是覺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聞一聞。”

一句好香啊,換了趙十九的黑臉。

男人大概都不喜歡人家說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這麽覺得。其實說來,那也不是什麽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風一般,隻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懷裏,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熱的,若有似無的清幽香味兒,那是一股子趙十九特有的味兒。

以前她不肯承認,可如今就要上賭命的“賭場”了……

她才發現,原來一直是那麽的舍不得。

……

……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宮裏的一名小太監等在門口。

趙樽淡淡點頭,“好。”

兩個人,領了五六個丫頭侍衛,一路向邀月樓走去。

晉王府的院落實在是大,從青棠院繞出來,又經過兩個院子,穿過幾個回廊,足足走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後麵花園中間的邀月亭。

所謂邀月,是指這個亭子地勢較高,沿著一級一級的青石台階上去,那裏是一片開闊的地方,亭子周圍用木欄給圍著,此時夜幕拉開,燈火繚繞之下的邀月亭顯得華美而悠然。

一幹丫頭太監和侍衛們,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麵。

而亭子裏頭,燈火通明,卻靜悄悄地沒有半點兒聲音。

皇帝獨坐在大理石的棋墩邊兒上,身邊隻有一個侍立的崔英達,手裏一直捧著那個裝了毒藥的托盤,一動不動,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裏沉甸甸的,第一個先跪下去行禮。

“臣楚七,參見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邊的茶盞,抬了抬眼皮兒,沒有喊她起來,卻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後的趙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沒有與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趙樽單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禮,“回父皇的話,兒臣學而不精,不敢與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謹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與朕比,為何又敢讓你教出來的徒弟與朕來比?嗯?”

這質問的力度很大,夏初七聽得汗毛一豎。

可趙樽卻不動聲色,“兒臣乃是孤注一擲。”

“哦?”洪泰帝挑高了聲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話,問得讓夏初七毛骨悚然,“原來這個世間,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擲的人?”

“望父皇成全。”

趙樽眸子裏一片平靜,可洪泰帝的目光卻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與不成全,全在這盤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個棋還天意?

夏初七有一種“嗚呼哀哉”的感覺。

想想她如今對黑白子都有什麽感覺,卻不得不與人對決,而且第一次對決的人就是當今皇上,一個嗬口氣兒都能讓她死翹翹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認,自個兒的心理素質真沒有想象中那麽好。這個時候,她那一顆心髒就像上了發條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噠,以至於產生了一種錯覺——那父子表麵上談的是棋,可分明又不僅僅是“談棋”那麽單純。

靜靜地跪著,聽著,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濕不堪,心裏話兒:下棋就下棋唄,要命就要命唄,怎麽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俠小說裏寫的那樣,打架殺人之前,還先得論戰一番?

“起來吧——”

就在她膝蓋都快發麻的時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終於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氣,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於他的對麵。

“陛下,臣便獻醜了。”

洪泰帝沒有回應,隻是率先拿了白子過來,那張矍鑠清俊的臉孔,配上那一舉一動,說來依稀還有幾分趙樽的神韻。近距離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打消了趙樽不是皇帝親生兒子的猜想,越發覺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都是他兒子,為什麽要對趙樽那麽狠?

心裏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貫注於棋盤之上。

老皇帝執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對她形成了一個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執了黑棋,觀察著趙樽的表情,應手九三,以兩分為正,進退有度與他分勢相持。認真說來,她沒有什麽棋風棋路,不過這一些日子陪著趙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陣,那姿態和動作還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態怡然自得。

沒幾手下來,洪泰帝突地抬頭,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師出高徒。”

“陛下過獎,全仗陛下相讓。”

說是相讓,其實洪泰帝他那簡直就是一步也不讓,手上白子步步緊逼,招招殺著,而夏楚七的黑子卻是一路忍讓,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無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卻也能感覺到棋局的風雨飄搖,舉步維艱。

老皇帝果然是厲害呀?

她想著,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幾手,那白子就像著了魔一樣,逼得越發狠了起來。

她脊背上汗濕了一片,懸著的心髒,卻又落了回去。

這等博弈,即便輸了,一會兒就得被“賜”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誰都能與天子一博的。安慰著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關注棋局,並不正視看趙樽,隻拿眼風掃他。

趙樽坐在棋墩的另一側,並不過多關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並不是太豐富,那唇語也不像平常人說話那般,嘴唇會大開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屬於半寂靜狀態。隻是一個皺眉,一個表情,一個若有似無的手勢,都可以讓她心領神會。

老實說,她喜歡這樣的默契。

也享受與他這樣的默契。

但他為什麽總退?一直退?

都說棋局如政治、如戰場、如兩個人的撕殺,實可謂風起雲湧,一旦失去先機,便會一步退,步步敗。

這個她都懂的道理,他難道會不懂?

不明所以,她隻是配合。

靜寂了好半晌兒,洪泰帝卻突然開了口。

“老十九,你這個徒弟,很有你的風範。”

這樣叫有他的風範嗎?

夏初七不懂,卻聽見趙樽慢條斯理地回應。

“父王棋技登峰造極,兒臣這幾個虛把勢,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麵色卻不辨喜怒地歎息,“朕聽聞這兩日京軍三大營軍將調動頻繁,有人密奏於朕,說你延至今日都不與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圖謀,讓朕依律問罪。還有那老三,也是一個不消停的,整日與京師各部大員和封疆大吏們私相授受,納禮賣官,不成體統——”

頓了一下,他瞄了趙樽一眼,略帶敲打地說,“都是朕的兒子,你們為人如何,朕心裏有數。老三不顧大局,向來胡攪蠻纏慣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兒子,兵行險棋,可不是你的作風?”

趙樽雙目微微一眯。

“兒臣不日將去北平府,因此想在臨行前,替父皇舉賢納才,除去那些不善於體察聖心,心懷不軌的人,望父皇明鑒。”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說多,隻關注於棋局,就像剛才那幾句問話,隻是父子兩個隨口嘮的家常一樣。

棋盤上,卻是殺機四伏!

不多一會兒,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麵將全被白子掌控時,棋局上硝煙再起,原本步步緊逼的白子,卻全盤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在趙樽的指揮下,熱血被點燃了。一時間,她落子再無猶豫,隻覺得棋盤上山河撼動,原本如同被狂風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經一個個化身為最凶猛的勇士,喊殺喊打,氣勢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說,先下手為強。

而這一局,卻是黃雀之局,堪稱反敗為勝的經典。

“朕輸了!”

撥了撥那棋盒,洪泰帝輕輕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線織了盤龍的帝王袞龍袍,神態果斷地歎了一口氣。

夏初七趕緊地起身,拱手行禮,“陛下,承讓了。”

洪泰帝沒有說話,燈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帶了一抹令人難以分辨的凜冽,就如同刀劍的殺氣一般,破空而來,讓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沒有看她,隻是看著趙樽,仿佛過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開口。

“這一局叫什麽?龍潭虎穴?”

頭頂上像落下了一個悶雷,夏初七頓時覺得口幹舌燥。可趙樽卻隻是慢條斯理地從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這一局叫父慈子孝。”

緩緩地,洪泰帝笑了開來,“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無出其右,兒臣自當一孝。”

夏初七聽了個莫名其妙,屏聲斂氣中,她下意識又望向了棋局。

仔細一看,她這才驚呆著,幾乎不能呼吸。

興許是先前太過於專注於棋局的輸贏,以至於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在那風起雲湧的棋局之上,趙樽除了指揮她先是步步退讓,誘了老皇帝深入後再狠狠宰殺之外,還就著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個字——孝。

如今棋局已結束,隻剩下她親手擺出的一個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高端的棋法,實在讓她歎為觀止。

突然之間,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兒來下棋,不過隻是一隻手,一隻趙樽的手,而真正與老皇帝下棋的人,還是趙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嚐會不知道?

隻不過,他需要的是趙樽的一個態度,一個對局勢的態度?

而她的十九爺,卻是以一局精巧絕倫的棋子,告訴了他的親爹,他忍,他退,不等於他打不過。看,隻要他願意,他也可以成為掌握局勢的人。而他不做,隻為了那一個“孝”字?

她猜測著,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麵色,明顯比之前緩和得多了。

說到底,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敵,哪裏會要拚個生死?

她心裏翻騰不已,那洪泰帝卻是輕飄飄的看了過來。

“駙馬,你找了一個好師傅。”

說罷,他慢騰騰起身,拿起崔英達捧著的托盤上那一個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揚了揚袞龍袍的袖口,一拂,一揮,一個仰頭便喝了下去。

“晉中來的貢酒,朕原是要賞賜駙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當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那酒,根本就沒有毒?

她動了一下嘴皮兒,不知道該說什麽,那老皇帝卻又轉過頭來。

“中和節,朕等著駙馬。先退下去吧,朕與老十九還有話說。”

人家兩父子要深夜傾談,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壓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趙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實在難測。

而趙樽的平靜,更是難以明白。

就好像這個結果,他絲毫都沒有意外過。

他早就知道酒杯裏的不是毒酒,卻還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贏了老皇帝一局,又讓老皇帝得意於是自己算計了他。可實際上,他卻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個“死”局?

下棋的人,誰在局中,誰在局外?

離開邀月述的最後一眼,她看向那個盤棋,還有那棋盤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間覺得,這一盤兒棋,也許遠遠比她想象中更為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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