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寧深夜被接回了蘇府,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在等候著。

沈氏見著馬車剛挺穩,便上前挽著蘇綰寧的手,關切道:“綰寧受苦了。”

可在入獄的這段日子裏,沈氏可從未去探望過,甚至經常與外人說,蘇綰寧是蘇家的恥辱。

這些,可都是蘇綰寧聽獄卒們說的。

她瞧著沈氏那張不情不願的臉,還要裝作關心模樣來噓寒問暖,便覺得惡心。找了機會便將手抽了出來。

冷嘲熱諷道:“嬸嬸半夜站在這裏等一個蘇家之恥,才是受苦呢。”

沈氏尷尬地收回雙手,有些惱怒,可是見著後麵蘇成文下了馬車,又恢複了笑臉:“綰寧真能說笑,世子親自判定的無罪,怎麽會是蘇家恥辱呢。”

但蘇綰寧並不在意她說得什麽,大步跨過門口的火盆,去了身上晦氣。

而門的後方,蘇婉兒看著她完好無缺的回來了,有些失望,滿眼怨恨地盯著她的背影,連手絹被扯壞也全然沒注意到。

隻是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蘇綰寧,你不會每次都這麽好運的。”

此次出獄,蘇府當中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蘇綰寧沒有理會其他人的目光,而是徑直地回到自己的院落中。丫鬟在屋裏掌了燈,便退了出來。

綠裳去領了罰,若是能夠改過,綰寧還是習慣她在身邊的。

這樣想著,她便動手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一邊解,一邊繞過屏風。

可當目光掃過床榻時,蘇綰寧的手僵在披風上。

床榻之上,有一個男人。他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臥在**,身穿白色長裙,墨色的長發順勢披在兩側,另外一隻手正無聊地卷著一縷頭發。

男人妖嬈地說道:“人家等你好久了。”

哪裏來的妖孽?

蘇綰寧呆愣了片刻,下一秒抄起身側的凳子就砸了上去。幸虧男人反應迅敏,躲了過去,拍著胸脯,驚魂未定地說道:“小蘇蘇,好凶呀。”

“哈祁兒,你給我正常點!”蘇綰寧耗盡了最後的耐心,她發誓,若是哈祁兒再敢用這種語氣說話,她指不定會撿起桌上的刀子刺進他的喉嚨。

見蘇綰寧動了真格,哈祁兒盤腿坐在了床邊,像個怨婦,瞪著雙眼:“趕緊結賬。”

這趟買賣他可虧大了,先是被蘇綰寧安排去扮鬼,又被官府抓了,還被官府征用再次扮鬼。頂著一個黏糊糊的麵具,皮膚都變差了。

“錢不是提前給你了嗎?”

“官府認定我擾亂治安,給沒收了。”而且後來裝鬼的時候,分文沒付,說是將功抵罪。

蘇綰寧雖然有錢,但不願意做冤大頭。一看哈祁兒這個樣子,就是在官府要錢碰了壁。

“我爹說了,做生意講究誠信,你之前扮鬼的錢都結清了,最後一次嘛——”蘇綰寧坐在凳子上,不懷好意地笑了,“那可不是我讓你去的。”

哈祁兒一聽這話,氣得從**蹦了起來。

“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現在就開始過河拆橋了?要不是我去嚇那個、那個叫蔣芸的,你能這麽快從牢裏放出來嗎?你就是個白眼狼,氣死我。”

哈祁兒拿手當扇子,不停扇著自己。若不是被罰之後身無分文,他才不會跑到蘇府來。

蘇綰寧見狀,不禁笑出了聲。

竟然還是個“潑夫”。

“不如這樣,你留在蘇府,給我做個護衛,我每個月給你雙倍的月錢,怎麽樣?”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她想在父親麵前闖出一些名堂,勢必需要拉攏一些奇人異事。

哈祁兒便是一個奇人,會武功,會易容,還會一些稀奇的騙術。當初在戲班子裏,蘇綰寧便一眼相中他,兩人合夥演了一出戲。

得了點小錢,便離開了戲班子,如今也是無處可去。

哈祁兒思索了一番,呆在蘇府,總比回到戲班子強。於是伸出五根手指:“我要五倍。”

謔,獅子大開口呀。

蘇綰寧笑道:“三倍。”

“四倍。”

哈祁兒想著搏一搏,但是蘇綰寧已經做出了“請”的手勢:“那還請哈祁兒先生另謀高就,看看京都城裏,是否有人敢聘用你。”

畢竟哈祁兒的這張臉,已經出了名。做過騙子,扮過鬼魂,誰還敢用?

“三倍就三倍。”要說骨氣,哈祁兒自認為是個沒用的東西。三倍也挺香的。

蘇綰寧皺著眉看了看床榻,被人躺過便不幹淨了,還是趁早扔掉換新的好。今日隻能先睡在貴妃榻上了。

“下去找管家領衣服休息一晚。”蘇綰寧不忘將哈祁兒安排妥當,“明日隨我去牢房一趟。”

“去那種晦氣的地方做什麽?”

“殺了人,還陷害我。”蘇綰寧抿嘴一笑,“明日,我要去會一會這個蔣芸。”

蔣芸在京都城裏,頗有一些聲望。據說她的父親常年在外,經常會淘弄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什,什麽珍珠翡翠、玲瓏綢緞,應有盡有。

不少世家小姐主動與其交好,隻希望蔣芸的父親回來時,能夠捎帶一些。

任嬌嬌便是其中的一位。

但不同的是,任嬌嬌的哥哥任川年輕有為,且無妻室。這便讓蔣芸動了心思,刻意與之靠近。她努力的將自己打造成富庶且家教良好的姑娘,為的就是讓任川多注意到自己。

可是昨日審判時,任川那雙仇恨的雙眼,徹底將她打回了現實。

蔣芸挺著腰背,將自己縮在角落。這間牢房與暫時關押蘇綰寧的不同,肮髒、潮冷,時不時有老鼠竄過,她也已經見怪不怪。

沒多一會兒,她聽到走廊裏傳來腳步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是朝著自己過來的。她期盼著、希望著能是任川,哪怕能夠聽自己解釋一兩句。

可等看清來人後,她眼底盡是失望之色。

“怎麽是你?”蔣芸毫不掩飾自己對蘇綰寧的厭惡,“來看我的笑話嗎?”

蘇綰寧揭下鬥篷上的帽子,好笑的看向蔣芸:“奇怪了,我認識你嗎?幹嘛要來看你的笑話?”

她說得是真話,可聽在蔣芸的耳朵裏,卻無比的刺耳。

“我找人查過,你父親帶著外室跑了,你母親早些年去世,那留給你的老宅也空了,你卻依舊過著大小姐的生活。”蘇綰寧瞧著她哭花的臉,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還是有些能耐。

蔣芸抬起頭,直視著蘇綰寧:“我靠著自己本事吃飯,你管得著嗎?”

她雙手握拳,咬著牙根,一副恨慘了對方的樣子。

可是搜羅過往的記憶,蘇綰寧確信,自己與她並無交集。

“我爹說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蔣芸維持自己大小姐的形象,多半來源於賣假貨。她謊稱父親在外淘金,會從各地不同的地方拿到天然玉石,京都城內搶都搶不到,可是在蔣芸這裏不僅有價格還極為便宜。

那些物件精巧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若不是老行家,平常人是看不出來的。

有人傻多金的小姐,經不住忽悠,便往外掏錢。掏過一次就有第二次,誰不喜歡便宜又華美的首飾?

“如果不是你多舌,任嬌嬌怎麽會發現那些東西是假的,我又怎麽會見死不救——”說到最後,蔣芸的聲音哽咽了,雙手捂麵,有渾濁的**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蘇綰寧在牢裏的時候,想了多日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線索好巧不巧全指向自己,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導一般。如今算是找到了答案。

蔣芸一邊賺著錢,一邊維持自己的形象。她知道賣假貨不是長久之計,釣個金龜婿才最穩妥。所以她通過各種路子打造自己的人設。

可這一切嗎,都被蘇綰寧毀了。

這潑天的怨恨,蘇綰寧自覺無福消受:“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冤,又不是我慫恿你殺人。”

恍惚中,蔣芸仿佛看到了當天在橋上的場景。

蔣芸不過是回宴會上取了個東西的功夫,回來就見到任嬌嬌發了好大的脾氣。

“你個騙子,用假貨來糊弄我!”她將身上的首飾全都摘了下來,扔在地上。

蔣芸還想解釋,卻被任嬌嬌一把抓住:“那你敢不敢跟我去做鑒定?如果是假的,我就告訴所有人你賣假貨,讓你在京都城裏混不下去!”

鑒定?怎麽可能?她一手打造的形象不能就此毀於一旦。蔣芸一時慌了神,卻讓任嬌嬌更加確定此事。

兩人推搡中,任嬌嬌被那欄杆絆住,跌落池塘。任嬌嬌會遊泳,可是因為體弱,總是穿著厚厚的衣服,不利於遊泳,在水麵不斷地撲通。

蔣芸對天發誓,她起初真的沒想害任嬌嬌性命,取了一根杆子,便想拉她上岸。可是對上任嬌嬌的眼睛時,她又慌了。

一時惡從心生,救人的杆子變成了奪命的杆子,她將任嬌嬌壓在水麵,直到衣服吸足了水,一點點向下沉去。

她愣了片刻,拿起杆子又裝作救人的模樣,衝著周圍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那你還真是咎由自取。”蘇綰寧聽著整個過程,終於明白了父親的用心。他讓過來看蔣芸的下場,就是為了告誡自己:做生意,切忌弄虛作假。

誠信是一點點經營起來的,而虛假可以將一切努力瞬間化為虛有。

她自覺沒有什麽可以繼續和蔣芸說的了,便戴上帽子,轉身離開。

“蘇綰寧,你有什麽可得意的?你以為你身邊有朋友嗎?”蔣芸雙手抓著牢門,衝著外麵大吼,“如果不是貪圖你家中有錢,誰會和你這種人做朋友?”

“我這種人?”蘇綰寧冷哼一聲,並沒停下腳步。直到走出陰暗的監獄,她看到不遠處,沉筱憐正在衝著自己打招呼,而她身側立著的,正是沉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