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勉每每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母親的畫像,便歡喜不已。
他身邊的謀士似有察覺道:“殿下今日心情極好。”
“那是自然。”見謀士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又趕忙說道,“畢竟如今捷報頻頻,想必很快,天下就回歸正統了。”
各方的勢力收付的收付,投降的投向,而誠王被蠻國所牽製,想必很快,即便是沒能抓住那竊國的狗皇帝,他也能穩坐江山。
謀士卻謹慎道:“為防萬一,留下狗皇帝的兒子,可以脅迫誠王。”
沉勉點頭,對此表示認同。
他問道:“離國太子那邊,如何?”
“看押在客棧當中,不過……”之前刺殺離國太子,是為了引起戰爭,而如今,他們要經曆一場內鬥,實在是耗不起,“我們還是需要好好安置離國這行人。”
沉勉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他說道:“好好伺候著,離國太子在此處,以保護的名義進行扣留。”
這擺明了是將季染當做人質進行扣押。等局勢徹底穩定,再編個由頭,推出個替罪羊,兩國依舊可以交好。
這一天下來,沉勉都有一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等太後,可是沒想到,他等來的不是太後,而是蘇綰寧。
護衛有些猶豫道:“要讓蘇……蘇小姐進來嗎?”
畢竟之前蘇綰寧刺殺沉勉的事情,仿佛還在眼前。
沉勉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讓她進來吧。”
蘇綰寧手裏拿著畫卷,在護衛的看守下,走進大殿。
沉勉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而蘇綰寧卻眼尖的發現,剛剛有一個人影,悄悄離去。那身影有些眼熟,蘇綰寧一時想不起。
見蘇綰寧手中的畫卷,沉勉激動地站了起來。
“快,快,把母妃的畫像給我呈上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自己的母妃究竟長什麽樣子。
而蘇綰寧卻是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她說道:“你真的對你娘親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沉勉沒有說話,而是一把奪過了那副畫卷。畫卷緩緩打開,一個亭亭玉立的女人躍然紙上。太後說得沒錯,陳氏的眼睛,與沉勉的眼睛很像,但是一個溫柔似水,一個狼子野心。
隻是越往下麵看,沉勉的臉色就越發難看。
他一甩畫卷,怒道:“那賤婦呢!”
蘇綰寧知曉他說得是太後,眼裏閃過一絲悲傷。就在剛剛,太後選擇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太後說,你的怨氣皆因她起,便由她結束。當初你認為太後見死不救,而殘殺宮人,如今太後卻以死殉國,希望你能放過這些無辜的人。”
“那賤婦死了?”沉勉有些不可思議,他在反複確認後,簡直要拍手叫好,“好,好,好,那賤婦死得好。”
他又看向畫卷中的女人:“把我母妃醜化成這樣,她死不足惜,我要將她鞭屍!”
蘇綰寧沒有想到,當初那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如今卻是喜怒無常的瘋子。
“你就這麽不能接受自己娘親的樣貌嗎?”
那畫卷上的女人,本是溫柔賢淑,可偏生被畫上了幾道傷害,令她顯得麵目可怖。
“我的母妃,是出了名的美人兒,怎麽可能是這樣!”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就連前朝記載的野史上都寫著,太子妃之貌美,乃天人之姿。
“太後死前,曾給我講過這麽一個故事。”蘇綰寧將地上的畫卷拾起來,那褶皺的地方也被細心地撫平,“有一女子,生得貌美,一顰一笑,皆會令人著迷。來求親的人,甚至踏破了家門,其父親卻憂喜參半,其美貌,是福也是禍。”
“這女子,說得是我母妃?”沉勉問道。
蘇綰寧沒有回答,繼續說道:“女子雖然追求者甚多,但是她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拒絕了那些求娶的人,嫁給了一個落魄公子。”
那落魄公子,便是前朝太子。彼時的公子還不是太子,在他上麵,還有五位哥哥,他充其量就是個不受待見的皇子。而陳氏卻對其一見鍾情。
兩人倒是過了一段舉案齊眉的日子,可是梁昌王殘暴多疑,接連殺害了他上麵的那五位哥哥。
這太子之位瞬間成了燙手的山芋,一不小心,就會被梁昌王懷疑有不軌的想法。而這太子之位,偏偏就落在了公子的頭上。
陳氏也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你說,一個無權無勢的太子,要靠什麽穩固自己的地位?”
沉勉沉默了,一直以來,舅舅隻告訴他要肩負複國大任,卻從來沒有講過這些事情。
蘇綰寧輕輕一笑,說道:“當然是投其所好了。”
梁昌王作為絕對的權力者,他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太子為了保命,於是接納了陳氏的哥哥,也就是沉勉的舅舅——沉坷的建議。大力支持建造美人宮,為梁昌王搜尋民間美人。
果真,梁昌王對這廢物兒子越發的信任倚重了。
而太子,也趁機招攬門客,為自己增加聲望與權勢。
隻是,美人再美,也有新鮮感喪失的一天。當太子發覺梁昌王對太子妃圖謀不軌的時候,已經晚了。
陳氏慘遭侮辱,想要以死明誌,卻被太子攔下了。
夫妻二人抱頭痛哭了一天,最後,陳氏卻從自己夫君的嘴裏,聽到一句不可思議的話。
“父王殘暴不仁,百姓苦不堪言,要想改變,隻能等到我繼位。”他握著自己妻子的手,說道,“我若為王,你定為後,為了江山社稷,委屈你了。”
陳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心懷江山社稷,如今韜光養晦,不過是為了讓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她信了,也甘願為其付出。
往後的日子裏,陳氏一直活在痛苦當中,一邊是令人作嘔的梁昌王,一邊是丈夫的百年大業,她一直周旋其中,直到太子娶了側妃。
太子說道:“我娶她,是被迫的。”
側妃說道:“你不過是個髒女人,憑什麽和我爭?”
像是一計晴天霹靂,陳氏從側妃的嘴裏知曉,自己當初被玷汙,太子是知情的。他為了討好梁昌王,將自己的枕邊妻子送到他人臥榻之上。
哀莫大於心死。她想到了那夜的種種異常,太子突然的相邀,侍女突然的失蹤,她一直將其視為巧合,從未想過,原來這一切,都是太子策劃好的。
“太後見到陳氏時,她已經把臉劃花了,她對太後說,這個王朝爛到了骨子裏,救不好了,隻有徹底摧毀,才能重生。”
沉勉不可置信地看著蘇綰寧,他用手鉗住蘇綰寧的雙肩,質問道:“不可能!這一定是那個賤婦為了給自己開脫而編造的!”
“你為什麽總記不得陳氏的樣貌?是因為她是在你眼前,將那張臉劃傷的。”蘇綰寧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內心也是震驚無比。她無法想象陳氏是活在什麽樣的水深火熱中。
她抱著一顆最單純的心,嫁給了一無所有的太子,卻被利用了個一幹二淨。
蘇綰寧對其還是充滿了敬佩,她不甘心被利用,也不願自我墮落,於是毀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甚至為起義軍打開了進攻大梁王朝的皇門。
“太後說,陳氏一心所願,就是兒子健康長大,她以提供皇宮地圖為代價,求得太後放她兒一條性命。”蘇綰寧說道,“但最後的自殺,是她自己選擇的,這對於陳氏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了。”
沉勉依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不停地喃喃自語道:“不會的,不會的。”
如果陳氏為趙起打開了進攻皇城的大門,那便是叛徒,是內賊,是大梁的罪人,那他沉勉又是什麽?
更瘋刺激的是,他竟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太子的孩子,還是梁昌王的兒子?
“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沉坷。”蘇綰寧冷笑,沉坷作為太子府中最重要的幕僚,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最合理的解釋莫過於,為了事業,男人可以利用一切。
包括妻子、妹妹、女兒。
“舅舅他……從不允許我提起母妃。”
蘇綰寧並不相信,沉勉真的對那個看似忠心耿耿的舅舅沒有起過一絲懷疑。她瞧著沉勉的模樣,心中劃過一絲不忍,卻依舊將那畫卷卷好,放在了桌上。
“收好。”畢竟,這是他母妃最後的遺像了。
沉勉雙手握拳,眼底含著寒霜。他沒有說話,蘇綰寧卻知道,他是痛苦到了極致。
雖然不合時宜,但她依舊說道:“太後好歹是一國之母,掛在城牆,實為殘忍,我想為她繡製壽衣,體麵下葬。”
沉勉笑道:“蘇綰寧,你有什麽資格來和我談判?”
“就憑你現在趕製不出龍袍,而所有的用以製作龍袍的金絲線,都被我蘇綰寧收購了。”
沉勉大驚,他是沒想到蘇綰寧竟然知曉此事。原本定製好的龍袍,卻在蘇成文的手上被毀,他重新趕製,等到繡龍紋樣式的時候,卻發現,那朝廷限製的金絲線,全被收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