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因為鍾維勳而打消的疑雲,又重新在連樂青心裏匯聚成一個更大的謎團。
——那個扮成護士的人到底是不是溫故?
——如果是他,葫蘆瓶上的玉是他偷的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溫故和傅明不同,他並不缺錢,“故人來”在北城也小有名氣,加上他經營有度,賺得盆滿缽滿,根本沒有必要用非法手段去獲取物品。
可是萬一真的是他,那鍾維勳才是最可憐的人,這麽久以來一直在被溫故欺騙利用,卻還蒙在鼓裏,驕傲如他,一定接受不了這個消息。
而眾多謎團裏最讓她不解的是,這個葫蘆瓶的價值遠高於貼在上麵的“宛渠石”,那個人為什麽不要瓶子,隻拿走了上麵的“宛渠石”?
這不是買櫝還珠嗎?
她試探著問清朝宮女:“你能告訴我身邊的那個黑衣男孩是什麽來曆嗎?”
宮女猶豫了一下,她似乎習慣聽從黑衣男孩的命令,他不在,她便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連樂青又道:“你可以不說,但是你不說,我就是想幫你們也沒辦法。”
宮女這才怯生生地開口,她稱呼黑衣男孩為大人,說自己不知道那位大人的身份,隻是感覺他跟她完全不同,是清朝一個工匠把他貼在她身上的。大人不止一位,他有七個兄弟,而她,也有七個姐妹,但很早以前大家就失散了。
連樂青大吃一驚:“你是說和你一樣的瓷器有八個?那它們都在哪裏?”
雖然鍾維勳看不見宮女,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但從連樂青的對白裏,可以隱隱推斷出發生了什麽,他拉著她的手讓她保持冷靜。
宮女搖了搖頭,將自己所知道的統統講了出來。
她和其他七樣瓷器,本是一名叫王亶望的官員,找匠人精心打造,打算獻給乾隆皇帝的。八樣瓷器代表的是八旗,祝乾隆皇帝江山永固,但是不久後,發生了一件特大貪汙案,甘肅省的全體官員,從封疆大吏到州牧縣令,都參與到其中。他們謊報災情,貪汙糧款,乾隆皇帝龍顏大怒,砍掉了五十多個人的腦袋。其中,王亶望是罪魁禍首,被斬首抄家。後來八件瓷器就分散了,流落民間,其中有幾個,據說還被八國聯軍掠奪到國外。
連樂青問:“那以後你一次也沒跟其他姐妹見過?”
宮女傷心地揉了揉眼睛,說,隻剩下她跟黑衣男孩,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度過了不知多少年。
原來古董也會孤獨,它們帶著幾百年,幾千年被時間塵封的故事和秘密,孤獨地在這個人間流浪著。
連樂青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眼神微微一黯,她微一抬頭,對上身邊鍾維勳充滿鼓勵的眼神,又重新鼓起勇氣,問出自己一直想要問的問題:“hope遊艇出事的時候,你也在遊艇上吧,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宮女回憶了半天,說是一個女人和一對兄弟帶著她上船的,當時有一個男人想要買下她,但是因為價格沒有談攏,男人就想將她搶走,他們還吵了起來,場麵非常混亂,然後不知為什麽,海水突然沸騰,就像是有把大火在下麵熊熊燃燒著一樣,黑衣男孩見到這個狀況臉色發白,她從沒見過他有這種表情,慌忙問他怎麽回事,可是黑衣男孩一句話也不和她說,眼神裏有無盡的恐懼。
宮女所說的那個女人就是她媽媽吧?
連樂青的心髒不由得收緊,她指著自己的臉說:“你看看我,那個女人長得跟我像不像?”
宮女實在想不起來,沮喪地向她道歉。
“沒關係,那後來那女人去了哪裏?”連樂青迫不及待地問。
“後來……”宮女的聲音越來越低,說船上的人都沉入水底了,她是被漁船撈起來的,後來被漁民轉手賣給一個商人,幾經波折,上了拍賣會,然後就遇到連樂青了。
“你是說船沉了,隻有你得救了,其他人都沉了……那個女人也……”連樂青重複了一遍宮女的話。
“都死了。”
從宮女嘴裏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連樂青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什麽用力地絞在了一起,擰碎了,連帶那個她自己建構起來的世界,在這個瞬間瓦解坍塌,支離破碎。
女人死了……都死了……
這句話一遍一遍回響在她的腦海中,她倒退幾步,遍體生寒。
母親不在了……
她踉蹌著退了兩步,求助地轉向鍾維勳,鍾維勳也正望著她,眼神裏有無限憐惜。
“我們回去吧!”連樂青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這句話。
她的臉色在書房的燈光下蒼白如紙,一雙濕漉漉的眼裏起了大片的霧,有層厚重的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悲傷的東西籠罩在她身上。
他猛然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用強有力的胳膊撐起那小小的、脆弱的、失衡的身體,沉聲道:“好,回去。”
當晚,他們離開香港,連夜搭乘紅眼航班返回北城。
由於臨時訂票,沒有買到頭等艙,鍾維勳是第一次坐經濟艙,他高大的身子折在小小的空間裏。
飛機衝上雲霄,連樂青感到耳朵嗡嗡作響。這一夜,夜空布滿了星,像一雙雙眼睛。
世界遼闊寬廣,星河璀璨,一望無垠,可是媽媽,我應該去哪裏才能找到你。
飛機上冷氣開得很足,連樂青縮成一團,鍾維勳幫她找空姐要了兩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又把她的頭放到自己的肩上。
這個晚上兩人相顧無言,誰也沒有睡。
一落地,連樂青就直奔醫院,連振依然還在沉睡,她跟一直幫忙看護的韓冰潔道了謝,把病房的窗簾拉得更攏些。
次日,病房裏來了人,是溫故,他之前也差人送過營養品,這次親自來探望,與連爸爸甚是投緣,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其中不乏各種風趣幽默的小段子,逗得連振哈哈大笑。
那個畫麵,讓連樂青一陣恍惚,幾乎不忍上前打擾。
可她又不得不想,溫故那麽迫切地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她麵前,是因為自己懷疑錯了人,還是他根本就心虛了,想要急著證明什麽?
不管怎麽樣,連樂青想要探一探虛實,她走過去把削好的水果遞給連振,將溫故拉到一邊:“溫故,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和你說。”
溫故還是從前那樣,穿著件淡紫色的改良長袍,雖然剪了短發,一張臉仍顯妖異,有種脫離現實的虛幻感。
他一甩折扇,讓連樂青看到上麵“朕很忙”三個大字,露齒一笑:“男女授受不親,連小姐,你現在最要緊是和鍾大少把婚結了,讓老爺子放心?”
這樣的笑容,這樣的語氣都是連樂青再熟悉不過的,如果他真的在掩飾什麽,那麽,他做得太過無懈可擊,滴水不漏。
“你別給我嬉皮笑臉,” 連樂青沒時間跟他虛與委蛇,哼了一聲,冷冷地抄起雙手,“溫故,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不過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不要傷害你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