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梢灑下來,照在老房子的牆壁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這幢房子有些年頭了,向陽的牆壁上長了很多藤蔓,明黃色的牆帶著曼穀建築最常用的鮮豔色彩,陽台上擺著了很多盆栽,種了月季、天竹葵。

連樂青拎著一個藤編的籃子從菜市場回來,籃子裏裝著新鮮的蔬菜和水果,綠的芒果黃的香蕉,煞是好看。

迎麵碰到合租的那對情侶,相互用泰語問好。

那個小半年前鍾維勳和連樂青第一次來到這幢房子時,對他們不大熱絡的女生,也因連樂青經常做飯,每次都熱情地邀請她們品嚐,已經混得很熟,並私下成了朋友,人的際遇和感情真是奇怪的東西。

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良藥,也改變了很多東西,比如她,那個曾經連煎蛋都不會差點將掉鍾維勳家廚房的連樂青已經能夠將蛋煎出各種好看的形狀,不僅如此,她精心研究各類食譜,慢慢地學會了很多料理。

她如今的手藝,拿出去,再也沒有機會被嘲笑和鄙視了。

隻有,有時候看著自己做得精致的餐食,會忽然停下來發一會呆。

——如果他在就好了。

這個念頭總是一遍一遍在腦海中浮現。

在她走過他們曾經倉促相遇而又錯過的那個路口的時候,在她在人群中無意間看某個相似的高大身影卻失落的發現不是那個人的瞬間,在牆上的大掛鍾一秒一秒走過的時候,在她吃飯、喝水、甚至什麽也不做的時候。

還能清楚記得那天北城陰沉沉的天,在河邊,她全身失透,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骨子,玻璃紮傷了她,血一點一點從身體裏流出來。

痛,太痛了。

她的眼皮一點一點變得沉重,她好累,真的好累,感覺一生的力氣都用光了。

她想就這樣永睡不醒。

可是迷離處,昏暗中,一雙手緊緊地抓著她,緊接著,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喊著她的名字。

“連樂青,你醒醒,你不能睡,你聽到沒有,我不準你睡。”

一聲又一聲。

喊到喉嚨都沙啞了。

聲音那麽悲傷,有滾燙的**落在她的臉上。

是他的眼淚嗎?

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見他哭過。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鍾維勳一向是如此冷靜的人,他又怎麽會流淚。

可是好難過,心像被什麽絞在一起般。

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在冰川中艱難跋涉,一個人,漫天漫地的雪,漫天漫地的白色世界,沒有盡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筋疲力盡,她想要大聲呼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終於,她絕望地抱緊自己,以為自己就要凍死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地中了,忽而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有人對她說話,那個聲音對她說了很多很多話,急切的,溫柔的,他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那麽多的話。

繼而,有人珍視地捧著她的臉,像是棒著稀世珍寶,溫暖的大手撫摸著她被凍得麻目的肌膚。

一寸一寸,世界回暖。

她的睫毛輕顫,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不知道是因為貪戀那一絲溫度,還是想聽到那個聲音,在那個瞬間,她忽然有了強烈的求生意識,她掙紮著,用盡全力,動了動手指,又過了很久,終於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片白,這樣的白太熟悉了,像是父親的病房。

她緩慢地轉過頭,病房裏空無一人,躺在病**戴著氧氣罩插著管子的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自己。

“樂青,你醒了。”Keely眼含熱淚地出現在她眼前,即使連樂青現在隻能躺著用仰視的角度看,她的臉依然那麽美麗,隻是這張美麗的臉上滿是關切和擔憂,“你知道嗎?你都睡了四十幾個小時了。”

伴隨著Keely的話,記憶一點一點的回歸腦海,那些痛苦的、掙擰的記憶讓她的眉頭擰了起來,她朝著Keely身後望了望,又望了望。

沒有那個身影。

她失望地轉過了頭,Keely忽然想起自己喜悅過頭了,慌亂地喊醫生。

連樂青伸手,輕輕地扯了扯Keely的袖子,她有太多問題想問了,她想問鍾維勳在哪裏,他的爸爸和媽媽怎麽樣了:“朱阿姨他們……還好嗎?”

Keely眼神一閃,很快又恢複笑容:“樂青,你失血過多又在水裏泡了太久,答應我,現在什麽也不要想,好好休息好不好。”

Keely和連樂青認識了這麽多年,她是連樂青最得力的搭檔,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就能讓對方明白一切。

而這一句話,Keely什麽也沒有和她說,可是連樂青忽然全明白了,她已經得到了最壞的結果。

而這個結果必然帶給了鍾維勳沉痛一擊,從遇到鍾維勳那一天開始,他雖然常常嘴上嫌棄她奚落她,實際上卻處處幫她護她,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永遠堅毅地在她身邊,給她肩膀和依靠,讓她重拾勇氣與信念,可她卻不能給她分憂,一直隻會給他添麻煩,最後,還害了她媽媽……

成為他生命裏不可承受之重。

她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