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喊出連樂青的名字後, 麵對震驚不已經的她,耍帥似的聳聳肩:“嘿嘿,不光是認識,連小姐,你還是我偶像呢。你在我們這一行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大家都說你是人形鑒定機,鑒別古董的能力超一流。不過,我怎麽覺得你看起來也挺普通的?看來傳聞都是假的吧?”
說到這裏,“大師”湊過來,想要將她看得仔細些,還伸手想在她眼前晃一晃,可是還沒等他這麽做,手就被人製住了。鍾維勳哪容得他這麽放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雖然麵上沒有什麽表情,實際上用了力:“老實回答問題,不該說的別說。”
“鍾老師,君子動口別動手啊!”大師一邊喊痛一邊討巧求饒,見鍾維勳依舊毫無反應,隻好曬笑著表明身份,“好吧好吧。我招,不過能不能先放開我。”
“老實點。”鍾維勳冷聲說完,鬆開了手。
“大師”咧著嘴,甩了甩有些瘀青的手腕說:“我叫孫謙,和連樂青一樣是一名尋寶獵人,雖然是新來的小透明,但是我的夢想是成為尋寶界的一代宗師,所以代號就叫‘大師’。”
“撲哧。”連樂青沒忍住笑出來。
“你笑什麽?”孫謙感覺到被輕視,一時急了。
連樂青對他這套大言不慚的自我介紹嗤之以鼻,正色說道:“不好意思,‘大師’,我跟你不是一行的,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是尋寶,是盜竊。”
孫謙見連樂青說話這麽不客氣,直接把帽子往他頭上扣,臉色一變,他嘲諷地說:“你以為你的雇主就那麽純潔無瑕嗎?那個胖老太太跟你們說翡翠戒指是他祖父傳下來的吧,其實是他的祖父一九三二年從鄉下騙來的,也就花了十幾塊錢。我做這一切不過是替戒指的原主找回她的失物罷了。”
連樂青覺得這個人狡猾異常,還有影帝潛質,戲比她還多,忍不住出聲製止他演下去:“孫謙,如果你繼續在這裏滿口胡言下去,我也不敢保證你全身而退。”
“我敢用我的顏值擔保,我所說的句句屬實。”孫謙自戀地吹了吹額前的半長的碎發,在連樂青想打他的時侯趕緊說“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有行規,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能泄露我的雇主信息的。不過,既然你我同道中人,我敬你是前輩,而且我碰巧知道了你的雇主信息,出於禮儀和公平,我不妨告訴你我的雇主與這戒指背後深厚的淵源。”
接下來,他更是戲精附體,繪聲繪色地講起戒指的故事,那是五六百年前……
自幼在親王府長大的慶和與慶喜郡主姐妹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王府的庇護中長大,性格溫婉的姐姐慶和自小就喜歡青梅竹馬的少年將軍傅明鈺,可傅明鈺卻與活潑開朗的慶喜互生情愫。
那一日,紫薇花開了滿庭,傅明鈺得到了一件寶物,是一顆稀有的帝王綠翡翠明珠,他送到親王府,跪地請求王爺將二女兒慶喜許配給她。
十裏紅妝,他迎娶了她的愛人,小兩口恩愛異常,可是好景不長,明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瓦剌大舉進攻,明軍失利,明英宗朱祁鎮禦駕親征,率五十萬大軍貿然進入大同,新婚不久的少年將軍傅明鈺也在其中。
郡主那時已有孕在身,她躲開平日裏大門不準她出二門不準她邁的額娘,跑到城樓下,目送出征的隊伍浩浩****出發,經過將軍府,出了城門。
她心裏祈禱著,她的夫君一定要凱旋。
等待的日子那麽漫長,平日裏活潑好動的少女變了很多,她夜夜對著傅明鈺用來提親的那顆翡翠明珠許願,希望他平安而歸,她日日站在門口的桂樹下,盼啊盼,盼啊盼。
可她的願望最終落了空。
那是一個舉國傷痛的消息,大同一戰,明軍全軍覆沒。
死訊傳到京城,慶喜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夫人。”下人們飛奔而來的身影,在她眼前漸漸模糊。
她隱約聽到了哭聲,可是耳朵裏嗡嗡作響,然後再也聽不到作何聲音了。
在病榻前醒來,她的額娘守在床前。
“娘,明鈺呢,明鈺回來了嗎?”慶喜抱住額娘的手臂,問得那樣急切。
她的額娘轉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不作聲。
慶喜不再問了,府裏到處掛滿了白帳,一派哀傷,人人都說明鈺將軍戰死殉國。
可她不信,她不相信他的愛人她的夫君就這麽離她而去,他說過要回來的,他親口答應要和她白頭到老,他還給他們的兒子取了名字,對,他還沒有看著他們的兒子出生,怎麽會離開她們母子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慶喜簡單地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將明鈺送給她的那顆翡翠珠子緊緊握在手中。
偷溜出府的事,她以前也幹過,所以格外的得心應手。
隻是站在將軍府的大門口,她又回頭望了望:“爹,娘,等我回來。”
是的,她要去尋他,這個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受過作何苦的女子踏上了遙遠而凶險未知的路途,一路上顛沛流離。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多虧了一個好心的婆婆相助,得己生下體弱多病的兒子,可是此時,她已經用光了所有的銀兩,隻餘下一枚銅錢和她最心愛的那顆翡翠明珠,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用翡翠明珠去換錢。
可是她實在想不到辦法了,為了給兒子治病,她咬了咬牙,不得不狠心走進一家當鋪,她流著淚,依依不舍地將那顆翡翠明珠暫時典當,可兒子還是沒有熬過來,在他兩歲的時候不幸夭折了。
慶喜悲痛欲絕,整天以淚洗麵,就在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失去了生活的全部重心。
與此同時,那顆翡翠明珠幾經周轉,落在了一個商人手上。明鈺偶然在市集看到了它,兩年前,他在那傷大戰中,被捅了數刀,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滿身血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回去再看一眼他的妻。
後來幸得名醫所救。
醫者卻不能醫心,傅明鈺每晚都夢到那場廝殺,所有人都戰死了,他是他們的將領,憑什麽苟活於世,沒有顏麵回去了。
他跟著名醫一起鑽研醫術,偶然看到那枚翡翠明珠,他發瘋一般查找它的來源,最後在一間茅草屋裏找到了慶喜。
再遇到她,事世變遷,她早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在流離顛沛與生活的磨難中,染了頑疾,人也跟著滄桑了許多。
“明鈺,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重逢的喜悅那樣盛大,時隔了三年,他與她緊緊擁抱在一起,眼眶濕潤了。
慶喜去河邊打水,看著水中倒影出來的自己,麵色枯黃,形容憔悴,再看看那個衣不解帶照料她,依然俊朗的男人,心中忽然難過不己,如今的慶喜已經配不上傅明鈺了,他應該有更好的人生。
慶喜不想成為傅明鈺的累贅,她便趁著他深夜熟睡之際偷偷地離開了他。
她是鐵了心要躲著她,所以明鈺遍尋不獲。
他找了能工巧匠,將那枚失而複得的寶石打成一枚戒指。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親手將它戴在她手上,他想親口告訴她:慶喜,我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姐姐慶和費盡心思終於找到了傅明鈺,他住在她妹妹住過的那一間茅草房裏。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個破碗,簡陋得令人心驚,他老了很多,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滿臉胡楂,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慶和看著這一幕,覺得心痛不己,比起那一年那一天,十裏紅妝,他迎娶她最親愛的妹妹更讓她心痛。
她簡單幫他收拾了東西對他說:“明鈺,回家吧。”
“家?”他冷笑,“哪裏還有什麽家。”
慶和知道,這幾年明鈺妻離子散,鬱鬱寡歡,便放低身段留下來陪著他,照顧他。
她耐心,也細心。
他性情不知道何時變得暴怒,衝她發脾氣,摔碗,有一回還一怒之下拔劍指著她的脖子,可是她從不生氣,就這樣,用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睛看著他,仿佛一縷煙,要化開他身上所有的戾氣。
她知道他想念慶喜,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地對著一枚翡翠戒指流淚,心裏像有細細的刀,割著她的心髒,她多想走上去安慰他,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說起。
終於有一天,她再也不忍看他繼續這樣消沉下去,對他脫口說出了妹妹病故的消息。
那天,他和她坐在屋頂上,喝了十幾壇酒。
她沒有去搶他的酒壇,隻是像個影子一般,默默地陪著他喝了個痛快。
她從沒喝過那麽烈的酒,燒著她的心口,感覺像要死掉了,可是當他握著她的手,喊她慶喜,慶喜的時候,當她拿手那枚賭物思人的黃金翡翠戒指,顫巍巍地套到她的手指上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雖然他將她當成了她的妹妹。
至少……
至少現在她還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留下他一個人在世上該怎麽辦。
那一夜,喝得大醉淋漓的傅明鈺把她當成了他的慶喜,淩亂而又不失溫柔地親吻著她,和她整夜纏綿不休。
第二天,慶和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地上留著三個字,是用一截樹枝寫上去的:對不起。
他這一生隻愛慶喜一人。
可是慶和已經滿足了,並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那是後來風流寫意、名動京都的小傅公子。
孫謙講到這裏,聳聳肩:“這戒指從小傅公子手上往下傳了,後來被一個姓嚴的人騙走。連樂青,你說,戒指到底應該屬於傅家後人,還是騙子呢?”
連樂青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鍾維勳伸出手,溫暖的指腹輕輕地撫在她的眼角,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而這個騙取她眼淚的罪魁禍首,趁著鍾維勳和連樂青擦眼淚的空檔,腳上生風,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你別跑。”連樂青想追。
鍾維勳的目光卻落在她的小腿上,不知什麽時候那潔白的小腿上,劃了道鮮紅的口子。
“多大的人了,受傷了都不知道。”他製止了還想要跟上去的連樂青,自然地蹲下身,從大衣口袋掏出一枚創可貼,輕輕按在她受傷的腿上。因為長時間練習搏擊而變得粗糲的指腹觸碰到連樂青的皮膚,溫暖攀上來。
這點小傷對於連樂青來說根本不足掛齒,可是鍾維勳近乎認真專注的舉動卻讓她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連樂青低頭看著他的頭頂,漫無邊際地想著,他從來都是個傲慢的男人,高高在上,可是,隻要他肯對人好,便會比誰都無微不至。
“時候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鍾維勳站起來,不由分說,拉著她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