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幾天,到了君子國,再度停船。
林之洋上岸去賣貨。唐敖聽說君子國是禮樂之邦,好讓不爭,也約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瞻仰。他們走了數裏,離城不遠就見城門上寫著四個大字:唯善為寶。
三人進城,城裏很熱鬧,賣東西買東西的人來人往。唐敖見路上的人都彬彬有禮,就問一個老人,他們為什麽會好讓不爭。老人聽了,說:“我們都是這樣的,沒有什麽原因。”唐敖又問:“為什麽叫君子國?”老人搖頭說不知道。
林之洋笑道:“你這問的什麽呀,這不明知故問嗎?”
唐敖說:“我想聽聽他們自己怎麽看自己。”
多九公說:“照我看來,他們這個國名大概都是鄰國給他們取的,就像是國家的綽號。好讓不爭,也是別人說他們的,他們自然而然就這麽做了。”
說著,三人來到了鬧市,看見一個人正在那裏買東西,手中拿著貨物說:“老兄,這麽好的貨色,怎麽要價這麽低?小弟買回去怎麽安心!貴一點兒,我就買了!”
唐敖聽了暗笑,說道:“九公,我們那兒都是賣東西的討高價,買東西的還低價,怎麽還有買東西的嫌東西太便宜的?天下少有!”
隻見賣東西的連連搖頭,說道:“你照顧我的生意,我已經很謝謝了,剛才討了個好價錢,我很羞愧!現在老兄又說貨品好、價格低,更叫我慚愧了。其實我的要價比起貨物,還是有點兒虛高了。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老兄現在不但不減,還要增加,我愧不敢當、實難從命,隻好請老兄去別家買了。”
唐敖吃驚地笑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是買東西的人說的話,怎麽反被賣東西的說了?要價虛高也是買東西的說的,都反了反了!九公,我走遍海外,沒見過這麽做生意的!”
隻聽買東西的又說:“老兄好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吃虧,太不體諒別人了!凡事總要講究誠實、互不欺騙,試問誰肚子裏沒個小算盤,小弟不能受老兄的騙!”
談了好久,賣東西的還是不肯加價,買東西的生氣了,照數付了錢,搶了一半貨物就跑。賣東西的哪裏肯饒,一把揪住他,嘴裏直嚷“錢付多了,東西拿少了”,攔住不放。
最終,路旁走過兩個老人,作好作歹,評定買東西的照價拿八成貨物,這筆買賣才總算完成了。
一路走來,大家都是這麽買賣。林之洋氣笑了:“我在這君子國是做不了生意了,走走走。”
唐敖說:“我覺得他們這麽做有點兒過了。買賣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人活著都要穿衣吃飯,為自己謀利沒什麽不對,不要害人就行了。我看到他們這樣,突然想,幹脆這樣行不行:你買我的東西,我給你錢。因為你這麽欣賞我的東西,所以我要給你錢。大家都這樣來賺錢、花錢,不知道行不行?”
林之洋說:“妹夫啊,我看你吃了那什麽仙草,濁氣還沒放幹淨,現在從上麵放出來了!”
多九公聽了哈哈大笑,唐敖也不生氣。
三人回到船上,繼續朝前進發。
正要開船,忽然聽到有人喊“救命”。大家連忙出艙,隻見岸旁停靠著一艘巨大的漁船,甲板上一個少女半坐半躺著,渾身濕淋淋的,被草繩捆著。她淚流滿麵,正在那裏喊救命,旁邊還站著一個漁翁和一個漁婆。
三人看了,不明白怎麽回事。唐敖便問:“請教老師傅,這個姑娘是你的什麽人?為什麽把她綁起來?”
漁翁說:“我這幾天運氣不好,沒撈到什麽大魚,正在煩惱呢,剛剛捕到了這個女的,回頭多賣點兒錢,也不枉我辛苦一場!誰知這女的不懂事,哭天喊地地求我放了她。不瞞三位,我捕魚撈蝦的,吃了多少苦,這大海就是苦海呀!把落在網裏的放走,那我隻好喝西北風了!”
唐敖大驚道:“但落網的是人哪,不是魚!”
漁翁說:“我管不了這麽多。”
那少女哭著說:“我在水底捕魚,誰知被網兜了上來,求求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唐敖對漁翁說:“我給你十貫酒錢,你發個善心,把這姑娘放了,積些陰德。”
林之洋也說:“你放了她,包你以後網不虛發,生意興隆!”
漁翁直搖頭:“她若能代表財運,十貫錢怎麽夠?奉勸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多九公生氣道:“我們好心好意出錢給你,怎麽反倒說我們多管閑事?難道好好一個姑娘,落在網裏就是你的了嗎?”
林之洋說:“魚落網裏是由你做主,可她是人,不是魚,你眼瞎了不要看錯!十貫錢不要也罷,我們省下來了。你不放這姑娘,我偏要你放,我就跟著你了,看你把她怎樣!”
說完,他縱身跳上漁翁的船。水手們看不過去,也紛紛要跳上船。
原本那個漁婆一直不說話,冷眼旁觀,見林之洋和水手們跳上船來,頓時大哭大喊:“青天白日,海盜打劫呀!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和你們拚了!”
唐敖喊道:“捕魚的!你到底要多少錢才肯放?”
漁翁說:“多了我不要,一百兩銀子就夠了。”
唐敖進艙拿出一百兩銀子給漁翁,漁翁收了錢,這才解了姑娘身上的草繩。姑娘對唐敖三人千恩萬謝,抽泣著走了。
三人也開船走了,林之洋卻沒消氣,說:“這人的心是黑的!以後我的船要繞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