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鄢一覺睡到了夜裏才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柏藍不在身邊,他想直接出院,又被母親守在病房裏噓寒問暖,拉著容玥一起,圍得他直頭疼。

熬到夜裏十一點多鍾,他終於把許雅如應付回了家裏,整個偌大空**的病房隻剩下他一個人,紀鄢脫掉病服,換上自己的大衣,準備溜回別墅去找柏藍。

他走出病房,驚喜地發現她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穿著寬大的黑色棉衣,脖子上套著厚厚的一層圍巾,臉上還戴著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如果不是注意到那頭海藻般傾落柔亮的墨藍卷發,他差點就沒認出是她,直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走廊上的燈光幽暗,他走到她的麵前才察覺到她閉著眼睛,靠在牆上睡著了,身邊還擺著一個漂亮的藍色保溫盒。紀鄢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裏麵放著一盒熱氣騰騰的海鮮煲粥。

“這麽賢惠。”他眉目舒朗,滿足地笑了一聲。

紀鄢伸出手指,掀開她的口罩,在她白嫩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見她毫無反應,彎下腰來,長臂越過她的身體,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她睡得很沉,臉上帶著倦色,大概是昨天夜裏沒有睡好。

他把她抱回病房,輕輕放到了自己的病**,動作輕柔地幫她脫掉身上裹著的層層衣物。她的手腳一片冰涼,他也脫下大衣鑽進了被子裏,握著那兩隻柔弱的玉手,幫她捂熱身體。

柏藍被他的動作弄醒,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俊顏,隻是形容有些憔悴,缺了幾分平日裏的朝氣光彩。

紀鄢昨天夜裏凍得不輕,睡了一天也還未完全恢複過來,剛剛抱她的時候,又消耗了很多力氣,現在陪她一起躺在**,閉目養神。

“你還好嗎?”她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臉上,溫涼的手指觸摸著他精致深邃的五官,不知為何,心裏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我沒事。”他捏住她的手指,嘴唇貼著白皙的手掌,親吻她手心錯雜的紋路,又故意沉聲詰問道,“下次還敢不敢把我推出去了?”

“不敢了。”柏藍搖了搖頭,羽睫輕晃,她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裏,親昵地依偎著他,聲音繾綣,“我舍不得你。”

此情此景,她沒辦法再直視他的眼睛,把每一句卑劣的謊言都美飾成虛偽的真話。

她不喜歡摻雜這些拖難解難分的感情糾纏,可是為了最後他不會倒戈為敵,她又不得不欺騙紀鄢的感情。

柏藍說服了自己,幽幽地抬起頭,雙瞳剪水,眉眼盈盈地看著他,語氣裏帶著幾分嬌羞的情意:“紀鄢,我很喜歡你。”

“是嗎?”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顎,薄唇一抿,用力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吻帶著試探,帶著掠奪,似是要真的打開她的靈魂,看看她的喜歡是真是假。

直到兩人的氣息都變得急促,她縮回舌尖咬緊牙關抵抗他的繼續侵入,他才緩緩放開了她的紅唇,抬起眼凝視著那雙媚意橫生的眼眸。

突然聽到這聲含情脈脈的表白,紀鄢臉上的神色依舊波瀾不驚,似是等了許久,更似是早有準備。

他在心裏笑了笑,這半年裏不知見過多少次她這幅楚楚動人的模樣,每一次都非詐即騙,他早就習慣了,也由著她任意擺弄,向來無心戳穿。

反正無論她怎麽騙他,眼下她倚在他的懷裏,陪伴在他的身邊,是他手掌心牢牢捧著的一隻金絲雀。

他並不吃虧,反倒有幾分求之不得,她想要什麽,他都會給她,根本用不著行騙。

紀鄢看著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彎下腰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替她穿好短靴,柔聲對她說:“我們回家吧。”

兩人走出了醫院正門,紀鄢想叫司機過來接送,被柏藍抬手製止了,她戴上口罩,把自己的圍巾係在他的脖子上。

柏藍主動牽起他的手,拉著他在寒夜裏徐徐往前走了幾百米,在一條小吃街口停了下來。

她無比羨慕地望了幾眼那條燈火通明的街道,鼻息之間盈滿了夜風中飄來的菜肴香氣,便有些走不動道。此時正值午夜,是這樣的夜宵一條街最為熱鬧的時候。

紀鄢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條擁擠狹窄的小吃街,幾十家店鋪雜七雜八地聚攏在街道兩邊。燒烤,火鍋,麵食,粥鋪,雜貨店,地方小餐館,品類眾多,菜式齊全。

露天街道上鋪滿了方形小酒桌,大半桌椅上都坐滿了顧客,人聲鼎沸,炊煙嫋嫋,大家聚在一起,大部分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正粗獷豪邁地喝酒聊天劃拳。

這裏處處彌漫著煙火氣息,燈火闌珊,佳肴飄香,叫人看了忍不住在心底滋生一些暖意出來。

紀鄢有些躊躇,他在外的形象一直是一個整天出入於高檔場所的紈絝子弟,要是被人看到他在這裏陪一個女人吃飯,實在有失身份。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眸光搖曳,臉上帶著濃濃憧憬,差不多三魂六魄都已經飄了過去,紀鄢輕輕咳了一聲,把她的魂魄拽了回來:“想在這裏吃夜宵?”

柏藍乖巧地點點頭,眼裏冒著星光點點,她抬手指著一家粥鋪,邀功般對他說:“剛剛給你買的海鮮粥就是在這裏打包的。”

還好沒吃。

就知道她不會這麽賢妻良母。

紀鄢腹誹,收回心緒,正了正神色,身邊有摩的按著喇叭飛速閃過,他捂住她的耳朵,把她護在懷裏,問她道:“你想吃什麽?”

“燒烤,火鍋,臭豆腐。”她語氣激動,聲音雀躍,像個剛剛出來逛街的小姑娘。

“那我們去火鍋店。”他看中右手邊一家比較冷清的火鍋店,雖然沒什麽顧客,勝在店麵幹淨整潔,能讓他看上去體麵一些。

“別的也想吃。”她站在原地不肯挪動,眼神在中意的幾家店鋪中間搖擺不定,嫌棄地瞟了一眼紀鄢選中的那家店,“這家都沒有人,味道一定不正宗。”

“我們換一家。”他妥協道,拉著她走進了一家十分熱鬧的火鍋店裏,在擁擠的人群中左顧右盼,總算找到一張空桌。

年輕的老板娘隨即捧著菜單走了過來,將圍裙裏的鉛筆拿了出來,放在桌前,殷勤地問他們想吃什麽鍋底。

“清湯。”紀鄢皺眉回答。

“紅油。”柏藍態度堅定。

“鴛鴦。”他退讓一步。

“好。”她也順著台階而下。

紀鄢從老板娘手裏接過菜單,把它遞到柏藍麵前,自己則站起身看了一眼對麵的店鋪,柔聲同她說:“你想吃什麽就自己點,我去隔壁幫你買份燒烤。”

“還有臭豆腐。”柏藍抿唇一笑,手指迫不及待地拿起鉛筆,一目十行地在菜單上打起了勾勾。

每劃一道,她就抬起頭看一眼紀鄢的背影,金色的燈光在他頎長的背影上鍍上一層繾綣柔和的光暈,將他的身影襯托得愈發清雋俊秀。

柏藍托起下巴,心裏微微失神,她覺得眼前的他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高大帥氣。

她竟徒然生出一種想法,希望他不要再回來。

如果,很久以前就遇到了他,如果,不是因為這麽不堪的真相才接近他,如果,再也不必戴著麵具去欺騙他。

他們之間會是怎樣的一場光景。

紀鄢回來時,右手捧著一把熱油油的烤串,左手提著一盒臭烘烘的豆腐,兩股味道交疊在一起,熏得他眯起了眼睛。

一不注意,那件價格不菲的大衣被人濺了幾滴黃色的油漬,已經風化幹涸,他不禁慶幸,這裏沒有人認識他。

紀鄢把買回來的小吃放在她麵前,借著店裏提供的免費紙巾擦掉手上的油膩,又從大衣口袋裏掏出自己慣用的紙巾,更加認真地擦了一遍手指。

柏藍在紅辣的油鍋裏勾出一塊軟嫩彈滑的牛肉,遞到紀鄢碗裏,一邊咬了一口汁香四溢的臭豆腐,心滿意足地跟他說:“你嚐嚐,我涮的。”

“你喜歡吃這些東西?”

他用筷子將那片牛肉上的花椒抖落幹淨,才徐徐放進嘴裏,隻覺得喉嚨裏快要噴出火來,忙喝了一口熱茶,又覺得這茶水味道不正,難以下咽,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

“一直都很喜歡,以前沒機會吃,後來得了自由,經常帶著阿莊去這樣的小吃街晃悠。”

她喝了一杯果啤,又連著吃了兩串烤肉,待到火鍋裏的牛肉熟透,趕緊撈起來放進了自己親手調的那碗重口的蘸料裏。

“以前怎麽沒機會吃,這些不哪裏都有嗎?”紀鄢品著她的話,眉宇間有些不解。

“家裏人不讓。”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不是……”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沒有家人嗎?”

“以前也是有的。”柏藍吞下一塊豆腐,食欲得到滿足,精神也好了幾分。

“你家裏出了什麽事情?”

他隻知道她在福利院長大,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兒,後來遇到莊邵,得到資助,完成了她的學業。

過去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現在對於她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想了解得清楚明白。

“紀鄢,我跟你說一件事,你會相信我嗎?”柏藍黑眸狡黠地轉了轉,語氣裏帶著故作輕鬆的玩味,“其實我呢,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小姐,我以前,也跟你一樣有錢的。”

“我信,你這種脾氣,也不像普通福利院裏能慣出來的。”

紀鄢不予置否,抬手拿起紙巾,擦了擦她嘴角沾上的湯汁。

“我現在無依無靠,隻有你了。”她畫風一轉,又突然煽情。

“我知道。”他微微頷首。

“所以,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不管我成了誰,如果我和容玥站在了對立麵,你別幫她一起對付我,可以嗎?”

柏藍握住他的手指,兩人四目相對,她目光灼灼,眉心帶著深深的渴切,認真等著他的答複。

“你在想什麽?”紀鄢捏了一把她的手心,愈發感到疑惑,“我是瘋了才會為了她來對付你?”

“世事難料,我要你一句承諾。”她眉眼凝重,握著他的手指不肯鬆開。

“好,我答應你。”他倔不過她,便點頭應允。

柏藍得了允諾,才鬆開手指,正準備縮回來,又被紀鄢反扣在掌心,她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再想著是替誰報仇報恩,才肯留在我的身邊,我要你的真心。”他一字一頓,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對她說道。

“我的真心已經給你了。”她垂下眼,躲避他的眼神,黑色的長睫在臉上落下扇形陰影。

他是一個商人,應該明白,真心最不值錢,也最容易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