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顏捧著酒回到公寓,給莊邵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莊園寄過來了新的紅酒,問他想不想嚐一嚐。
莊邵回她,他自己那裏也收到了一份,又笑著問她:“你打電話過來,難道沒別的事問我?”
她遲疑了片刻,將心裏的疑惑全都問了出來,末了又加一句:“紀鄢怎麽受傷了?”
莊邵告訴她,不必擔心那些事情,過些時間,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至於紀鄢,他是無病呻吟,不用當真。
他的語氣帶著淺淺的戲弄,莊邵過去一向忌憚紀鄢,如今提到他時,卻像是多年故友,默契不約而合。
莊顏知道他有意要瞞著自己,也沒心思再追問下去,默默掛斷電話。
她半倚在沙發中央,輕輕歎了一聲,疲倦的目光落在那兩瓶紅酒上。
紀鄢讓劉堯聲稱公司有急事需要他親自去處理,在許雅如擔心的目光和關切的叮囑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坐上了車。
劉堯一邊開車,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紀鄢,看著他用備好的工具三下五除二地拆掉了腿上的石膏,又靈活自如地穿上了鞋襪。
他不禁腹誹,紀鄢翹班了這麽多天,他的工作量翻了好幾倍,他體恤老板,代替他熬夜加班,卻不想他是裝病。
不過工資也往上翻了翻,劉堯在心裏原諒了他一些。
不想,汽車才剛剛駛出一段路程,他就被自己的老板無情地踹下了車。
劉堯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尾,神情有些淩亂,心裏大概在想,他從未見過如此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之人。
紀鄢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徑直奔向莊顏公寓的樓層,坐電梯上了十樓,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公寓的大門。
客廳裏一片漆黑,他輕喘著氣,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心裏有些失望,她似乎並不在公寓。
紀鄢正準備打開燈,以免她回來的時候又被嚇到,卻注意到陽台上隱隱透著綠色的幽光,他換上拖鞋,一步一步循著那道光走到陽台。
他看到莊顏坐在角落裏,背對著他,那處碧綠的光輝映照著她消瘦的身影,似精靈般,如夢如幻。
她穿著一條平日裏並不常穿的黑色短褲,上半身套著一件後背鏤空的吊帶背心,纖直白皙的裸背清晰可見。
紀鄢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後,緩緩蹲了下來,伸手把她抱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後頸上,輕輕磨蹭:“幹嘛坐在這裏?”
見她不答,他順著她的手臂徐徐往下,握住了她手裏的酒瓶,才後知後覺,嗅到了她身上的濃鬱的酒氣。
紀鄢皺了皺眉,把她的身體扳直,又看到她脖子上掛著那顆夜明珠,白嫩的脖頸上勒出了一道紅痕。
他不禁失笑:“這東西不是這麽戴的,跟你那個小吊墜不一樣。”
莊顏其實醉得不輕不重,隻是不太想搭理他,聽到他提起那顆吊墜,心下生疑,開口問他:“什麽吊墜?”
紀鄢將她手裏的酒瓶奪掉,又解開了那條將她勒紅的繩子,把夜明珠取下來塞到她手裏:“沒有什麽吊墜,隻有我送你的這顆。”
見她臉上依舊怏怏不樂,似是不滿他將它解下來,他自知理虧,卻不敢主動提起傍晚的事,如果她沒有看見,他就變成了不打自招。
可是如果她看到了,自己還騙她說在開會,不解釋清楚的話,她豈不是會一直誤會下去?
紀鄢將她從地板上抱了起來,走進客廳裏,彎下腰,輕柔地將她放在客廳的沙發上,自己則半蹲在她麵前,試探地問道:“劉堯說你過來找我,怎麽突然跑掉了?”
莊顏想起來傍晚竹林裏發生的事情,她抬起手裏的夜明珠,借著光芒盯著紀鄢半晌,想起了他跟容玥親密的場景。
她縮回手,身子也往後挪了挪,十分抗拒他的觸碰。
“你喜歡上她了,對吧。”
她試著用肯定的語氣,讓自己看上去體麵一些,而不是像一個被拋棄的怨婦那般窮追不舍地詰問。
莊顏想起年少時,容玥身邊總是不乏追求者,盡管她對他們一向冷淡,他們卻依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前仆後繼,趨之若鶩。
可是她身邊,似乎隻有林玦。
唯一的林玦,最後也愛上了那個女人,就像宿命一樣。
她從來都不知道的是,從小到大她所有的桃花,都被林玦以她是他未婚妻的名頭統統擋掉了。
眾人皆喟歎,這麽漂亮的姑娘,可惜早就名花有主。
以至於莊顏一直覺得,她是沒有什麽桃花運的。
後來發生的那些,讓她更加篤信,或許全天下所有的人,在他們兩個之間,都會偏愛容玥一些。
就連自己的母親,似乎也更加喜歡她。
白燁總是眉目可親地對待容玥,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寵愛。
母親常常對她說:“顏顏,這孩子身世可憐,我看著就心疼,你跟她不一樣,再寵下去會把你慣壞的。”
以前從不曾覺得有什麽,可發生了那些事以後,這些事情便不能再細思,愈想愈覺得悲涼。
不等紀鄢回答,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唇瓣, 她怕他真的點頭承認。
莊顏嫣然一笑,後背緊緊繃直,看上去底氣充分了許多,似是在對他炫耀道:“紀鄢,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很多人喜歡的。”
她把那顆夜明珠捧在他麵前,翡色瑩潤著他貌美白膚的臉,她被他的顏色威懾,刻意昂揚了聲音。
“有人對我說,隻要我嫁給他,他願意送給我一萬顆夜明珠呢。”
紀鄢正準備跟她解釋,聽到這句話,心頭倏然一窒,他雙目隱隱有光,手指緊緊握住她的手腕,急切問道:“你還記得對你說這句話的人是誰嗎?”
“不記得了。”
她垂下手,搖了搖頭,眼裏帶著沮喪。
記憶裏的確存在過這樣一個風流俊逸的少年,可惜那天她喝得太醉,又打碎了酒窖的燈,沒看清他的臉。
那人隻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紀鄢鬆開手,眼神暗淡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又徐徐開了口:“我不知道怎麽給你解釋今天的事情。”
“但,一切都會變得明朗起來,我很快就會跟她斷得幹幹淨淨,所有的事情也會像你希望的那樣發展。”
“自始至終,我隻喜歡過你一個,我愛你的心情,一直跟過去一樣。”
他的語氣懇切克製,還帶著深深的心疼。
莊顏低頭凝視著他的臉,眼神變得迷茫起來,總覺得這幕場景她曾經曆過。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手指停留在他清俊的側臉上,睜著一雙漂亮的桃眼看著他,怔忪問道:
“紀鄢,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你把我忘了。”
他自嘲一笑,喉結上下動了動,聲音幹澀,帶著一絲落寞。
空氣十分寂靜,她怔然鬆開手指,那顆夜明珠滾落在沙發的縫隙裏,整個房間又變得昏暗起來。
莊顏躲到紀鄢懷裏,雙臂緊緊扣著他的脖子,柔軟的身子有些瑟縮發抖。
紀鄢歎了口氣,把她抱到**,打開床前的壁燈,替她掂好被子。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眉目帶著繾綣溫柔。
“你一定要快樂,否則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它的意義。”
紀鄢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裏,摸了一把她的額頭,自己轉身拿了一套睡衣去了浴室。
莊顏的酒品極差,或者說壓抑了許久,一喝醉就放縱得沒邊兒了。夜裏又哭又鬧,身體翻來覆去,把紀鄢折騰得夠嗆。
大家常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卻覺得,長夜漫漫盼天明。
他恨不得拿條繩子把她雙手雙腳捆在一起,讓她乖乖去睡覺,又舍不得真這麽動手,隻能用自己的身體把像泥鰍一樣鑽來鑽去的她圈在懷裏,一整晚都抱著她入睡。
翌日清晨,莊顏醒了過來,看到身旁熟睡的紀鄢,腦子裏一片空白,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昨天晚上容玥喂他吃櫻桃的事情。
那一幕場景實在太過鮮明,盡管他說過隻是逢場作戲,她還是無法消化。
莊顏氣上心頭,把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一個人滾到了床的另一頭,不願意再跟他睡在一起。
紀鄢很快被凍得打了個噴嚏,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地伸手去探尋她的身影,卻撲了個空。
他睜開眼睛,看到她一臉怒容地瞪著他,心裏抖了一抖,硬著頭皮問:“我哪裏又惹到你了嗎?”
他摸了摸睡褲,還完完整整地套在腰上,隻是淩亂了一些,可見自己昨天晚上並沒有輕薄她。
“櫻桃很甜嗎?”莊顏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顆腦袋,頭發亂糟糟的,遮住了半張臉,她看著他,突然酸酸地問道。
紀鄢明白過來,湊到她的麵前,無賴地鑽進了她的被子裏,笑著回答她:“不甜,但是葡萄很甜。”
“看來她還喂你吃葡萄了。”她簡直酸得牙疼。
紀鄢啞然失笑,她一醒過來,把什麽都忘了,自己昨天一晚上費盡口水,言辭誠懇,全都白忙活了。
他用小腿緊緊勾著她的腰,目光真切地對她說:“你看,我的腿傷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也是假的。”
莊顏眨了眨眼睛,垂眸思考他話裏的可信度,雙手也不再掙紮,任由他貼著自己的身體。
“你的酒品能不能好一點?”他得寸進尺,一隻手捧著她的臉,明知是徒勞無功,還是不死心地跟她商量著,“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酒醒後都忘掉所有的事情?”
“我沒有忘記。”她呆滯了一下,腦子慢慢清醒過來,想起了昨天夜裏他說的那些話,霎時心如明鏡,也不再吃他的飛醋。
“我昨天晚上跟你說了很多的話,你都聽進去了?”他顯然不相信她,這個女人劣跡斑斑,她七秒鍾的記憶,他早已經深深領受。
“嗯,你說你以後掙的錢都是我的。”她認真點了點頭,在他懷裏蹭了蹭,又補充道,“以前的那些存款也全都是我的。”
“是嗎?”紀鄢一頭霧水,被她認真的眉眼糊弄到,他懷疑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為了哄她,口不擇言,把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我有說這種話?”他想,他好歹也稱得上是一個精明利己的商人,再怎麽喜歡她,也不能為了她的美色折腰至此吧。
“嗯。”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眉梢眼角都溢滿了笑意,聲音明媚,像初化開的春水,抬起手指,比了一個發誓的手勢,“你說了。”
“說了就說了吧。”他伸出手替她攏了攏額前的碎發,露出整張臉,放大了她的笑靨,紀鄢抬眼望著她,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你高興就行了。”
“紀鄢,我沒有不快樂。”她主動親了親他的嘴唇,表達她的謝意,雙眉微微蹙起,“我隻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什麽事?”他側耳傾聽。
“你是不是跟莊邵合謀了什麽?”她在哥哥那裏問不出來,便刻意纏著紀鄢。
她摟著他的脖子,有些恃寵而驕,非要他告訴她實情:“他允諾了你什麽好處,你願意這樣幫他對付容玥?”
“嗯……”紀鄢的尾音拖得悠長,似乎是在認真考慮,他扣住她的腰,把她往懷裏一攬,“他說,他願意讓你嫁給我。”
莊顏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她仰起頭,目光穿過他的眼神,落在窗台上,看著窗外柔和的日光,輕聲回他:“我還沒有想過結婚。”
“等我先恢複單身,你再回答我也不遲。”他不逼她,隻是有幾分不確定地問她,“你會嫌棄我跟她結過婚嗎?”
他那時候隻盼她回來,後來回想起來,發現自己真的拿婚姻做了一場賭注。
他過去也從來不會被這些事情牽絆,不覺得跟誰結婚會對他本人產生什麽影響。
如今在她麵前,反而步步遲疑,步步躊躇。
“紀鄢,你是在用苦肉計嗎?”她輕輕一笑,語氣溫婉,“是我先認識你的,你在我心裏,一直都跟以前一樣,從來沒有掉價。”
紀鄢聽到她的話,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吻了吻她的頭發,把她的發梢纏在指上,語氣裏帶著些難以按捺的激動。
“你在我心裏,也一直跟以前一樣美好,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麽,你還是那顆價值連城的寶玉,知道嗎?”
他想起莊邵跟他說的那些話,麵對她時,始終小心翼翼,從來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我妹妹因為過去的那些傷痛,並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莊顏,所以你也不要在她麵前揭開那些傷疤。”
“她在林中莊園過得很快樂,如果到最後她並不願意跟你在一起,還希望你不要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