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林中莊園熱氣氤氳,遠處的丘陵高低起伏,深淺小徑縱橫交錯,在滿園成熟繁密的紫紅深綠中劃出條條暗褐色的齒痕。

紀鄢繞過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小路,步履匆匆,徑直往葡萄園最深處走去,男人英挺頎長的身姿被晶瑩馥鬱的果香包裹,俊白的臉上掛著和煦笑意,神采飛揚。

在影影綽綽的藤蔓掩映之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挑起一串紫如瑪瑙般的葡萄,越過層層枝葉,終於尋到了林蔭深處的那個女人。

莊顏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身上穿著他在酒窖裏初見她時的那件湖藍色的公主裙,直腿細腰,削肩皓頸。

長發鋪卷在耳側,姿態慵懶,手裏握著一串色澤剔透的美人指,還掛著珠珠水光。

他立在原處,神情有些恍惚,差點以為又回到了那個夏天,林中莊園裏的一場傾城相遇,綿延了他一生的思念。

清風拂過,葡萄藤葉細細碎碎地搖曳生響,明黃色的陽光繞過枝葉,親吻她的芳澤。

莊顏抬手遮眼,手臂上的銀釧清脆碰撞,緋紅氣潤的臉上陰影斑駁,星星點點。

紀鄢的目光落在她額前那處明晃晃的傷疤上,眼角凝澀,表情也變得肅穆沉重。

在那場觸目驚心的車禍裏,林玦重傷昏迷,至今未醒。生死一線之際,他右轉車頭,擋在了莊顏前麵,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卻讓自己的位置完全暴露在了猛烈的碰撞之中。

鮮血摻雜著道不盡的遺憾悔恨,他曾經擁有她最完整明媚的愛意。

最後,隻能用生命成全她此生的幸福安寧。

容玥萬念俱灰,不顧性命,欲與莊顏玉石俱焚,最後卻隻能一個人徒赴黃泉。

紀鄢無數次在深夜裏想起這場車禍,總會驚醒,冒出一身冷汗,如今他看著她已經完完全全恢複過來,仍是心有餘悸,無法釋懷。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莊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慮,看到他一臉沉鬱的表情,知道他大概又陷入了那場痛苦的回憶裏,她嫣然笑語,努力將聲調放得輕快。

“你猜——”紀鄢回過神,直接走到她身邊,他並沒有回答她,隻是在她身側坐了下來,單手撐在地麵上。

阿莊在紫紅色的葡萄叢中探出了一顆金燦燦的腦袋,對她吐了吐舌頭,作為林中莊園最為俊俏的狗子,雄姿英發,陽光俊朗。

“叛徒。”莊顏笑著瞪了它一眼,手指自然而然地攬上紀鄢的腰,將一顆飽滿潤澤的美人指送到了他唇邊,諂媚道,“我喂你吃葡萄。”

“我找了你這麽久,你卻躲在這裏,還過得這麽愜意。”

紀鄢配合地咬了一口葡萄,語氣裏帶著薄薄的怒意,以及一絲微不可聞的慌亂,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他再也無法忍受失去她的蹤影。

“我已經錯過了去年葡萄成熟的季節,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年,還不許我在這裏偷偷吃幾個葡萄嗎?”

莊顏訕訕一笑,縮回手指,將剩下的那半截美人指塞進自己嘴裏,綠色的甜汁順著唇角溢了出來。

紀鄢伸出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手指順著她的側臉往上,輕輕落在她額角的傷口上,難抑地歎了一口氣。

“還疼嗎?”過去了整整一年,這塊傷疤已經淡淡隱去,卻一直長在了他的心上,久久不能愈合。

“早就不疼了。”他的指腹溫熱柔軟,眼裏的涼意卻一直不能消散,莊顏不忍看到這樣的表情,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聲音微微顫動:“紀鄢,對不起。”

她總是讓他跟著一起承擔她的痛苦。

清澈的眸子水意朦朧,心口也跟著泛起了抽疼。

幸好她活著回來了,幸好她沒有忘記他。

“還有……”

滾燙的熱淚落在兩人貼合的手心,她抬起頭,瑩潤的朱唇掠過眉梢,親吻他的眼角,鼻翼,最後落在翕合的雙唇。

“紀鄢,我愛你。”

“嗯,很難得,你終於肯說這句話了。”

他伸手托著她的腰肢,覆身將她壓在草地上,混著葡萄膩香的吻在唇間輾轉,放肆柔情,纏綿悱惻。

秋風起,卷走過往歲月裏的失去、錯過、遺憾,吹入繾綣沉浮的情意,來日期許,朝朝暮暮,不再有痛苦別離,無盡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