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的桌子是個方桌,左右兩邊分別坐了兩個人,兩個少年,兩個身著錦衣的少年,兩個左手各持一把劍的少年。溫情坐在兩少年的中間,他的對麵正好空著一座位,顯然,他沒有說謊,的確是特意留給吾影的位子。

吾影坐了下來。兩少年準備替吾影斟一杯酒。剛起身,就被溫情順手一擺,示意他們坐下。溫情起身,拿起酒壺,親自向那一支空杯裏添了滿滿一杯。

隨即笑道:“吾兄,且先飲一杯,再吃那茶也不遲。”

吾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頓感沁透心脾,香醇之極,忍不住誇口讚道:

“確實美,美得很呐!和昨日你我喝的大有不同,卻都是佳釀。”

溫情道:“不錯,昨日的酒,清純香甜,喝下之後,令人精神抖擻,雖當時卻無醉意,但酒的勁道卻是綿綿無期啊”

吾影含笑微微點頭,示意讚許,又接著道:

“今日之酒,入口冰涼,入肚之後,就似有文火燃燒,然火的溫度卻剛剛好,一點也沒有灼熱的感覺,當真是身子驅寒的極品。”

溫情接道:

“就是不知勁道如何?是否也是綿綿而來?”

“綿綿而來,哈哈...”吾影笑道,順口就接了過來。

突然吾影住了口 ,那半個“哈”聲就像是卡在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來一樣,隻是張著“哈”的口型。

溫情吃了一驚,他以為吾影笑得太急,嗆住了。忙道:

“吾兄,你怎麽了?”

隻見吾影臉色已變了,變得焦慮起來。劍眉一皺,盯著溫情,口中反問道:

“綿綿而來?”

溫情一呆,他不知道吾影問這話的意思,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隻得回答說:

“莫不是有什麽問題?”

在這種時候,完全不知道對方究竟說的是什麽,這句話無疑是最好的回答,正是這種回答又把問題拋給了對方。

吾影收回了目光,神情仍是著急,眉頭又一皺,看向溫情,突地說道:

“溫兄,你信我麽?”

溫情又是一呆,他沒想到吾影會突地這麽一問,依他所想,吾影會直接對他說心中的疑問,可是並沒有。他不是信不過吾影,相反他很信任,他的信任就在昨日與吾影一起喝酒時便確定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他昨日突然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發自心底,毫不做作。因為在酒席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而他就在與吾影痛飲時,看出吾影正直坦**,是個值得深交的君子。是以他聽到這麽一問,心裏難免有點驚訝,也就自然而然的一呆。

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回道:

“吾兄,浩浩****,我當然信得過你呀。”

吾影聽他這麽說,就湊到他身邊說道:

“昨晚夜半三更時分,我無意聽到天魔教今日有所準備,會對今日在場武林門派人士設伏。”

溫情一聽,臉色驟變,脫口道:

“魔教?他們怎地會來?”

於是吾影就將昨晚之事快速地說給溫情。

天色漸明,天邊已露出七彩雲霞,映得半邊天就像是彩色綢緞布匹一樣,甚是美麗。

魔教早就是江湖人談虎色變,聞風喪膽的惡魔。據傳他們殺人如同草芥,更有千百種令人痛不欲生折磨人的方法,食人之軀幹更是司空見慣。落入他們手中,手段之殘忍,可想而知,倒不如在受折磨之前,自行了斷。這是江湖傳言的魔教,沒有人敢視之無睹。

溫情聽完吾影說完後,也不由得一驚,麵容變得甚為嚴肅,他握起吾影的左手,正色道:

“吾兄,此事關係重大,咱們得早做防範啊。不如咱們將此事現在就告知在場眾人。你意下如何?”

吾影右手也隨手一搭,搭在溫情的左手上,點頭道:“愚兄正有此意。”

大廳裏此時更熱鬧了,已有好些豪客們遠道而來,此刻正飲著美酒,吃著佳肴,嘴裏還不忘評頭論足。有的幹脆聊起江湖的所見所聞,一杯美酒下肚,便又開始滔滔不絕來,聽的人是點頭稱讚,拍手叫奇,一時之間,大廳如同沸騰的汪洋。有人的地方,就有語言的碰撞,就有消息的傳遞,人群就是一個提供語言碰撞,消息傳遞的場所。更何況在這有如此美酒佳釀,如此美味佳肴的“悅來香”呢?

吾影看著溫情,溫情也正看著他。

突地,一個聲音在大廳裏爆開了來。

“各......位......”

滿堂豪客不禁一顫,隻聽得“各位”兩字拉的極長,且這兩字聽在耳裏,聲如洪鍾,雄渾強勁,直震得心頭嗡嗡作響,久久不能平複。就連溫情也是一驚,心裏不禁暗自佩服發聲者內力渾厚之極,頗有劈天蓋地之勢。

語聲未落,隻見一人已掠上酒樓樓階一處樓台,身形筆直自然垂落,長袍飄飄。一副俊俏江郎麵孔,雙目炯炯有神,劍眉微挑,頭發稍稍淩亂。本是熱鬧非凡的大廳此時一片寂靜,從來沒有的寂靜,仿佛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廳裏的每個人,更是神態各異,有鄙夷,有驚詫,有憤恨,有讚許,有發呆,當所有的神態隨著樓台那人的長袍歸於平靜後,最終都化作了滿臉的好奇。

片刻,廳堂人群裏冒出來一個蒼老聲音:

“閣下,內力驚人,老朽好生佩服。卻不知,此又是意欲何為呢?”

樓台那人微笑道:

“在下一時之間,掃了各位的雅興,實在抱歉”,樓台那人抱了抱拳,接著又道:

“但在下眼前的確有一件要事,刻不容緩,此事關係到武林安危,也關係到在場的身家性命。”

在場所有人一聽,此事與性命攸關,皆都變色,已有人搶先道:

“此事如此重要,還請閣下快快說將出來。”

樓台那人正色道:

“在下探得天魔教今日有所行動,會在城外三十裏處設下埋伏,待眾位酒足飯飽之後返回途中,將眾位一網打盡。”

廳堂人群頓時一陣慌亂,有的甚至抱怨後悔來此,如今卻在異客他鄉,心中不禁想起家來。

慌亂仍未停息,三五成群,卻在商討對敵之策,一時之間,廳堂幾乎炸開了鍋。

隻見先前那老者大步走向前來,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停下,道:

“各位稍安勿躁,容老朽再多問幾句,然後再做商議。”

廳堂人群語聲漸漸弱了下來,已有人附和道:

“對,咱們還是先問清楚再說。”

那老者上前一步,拱手道:

“老朽燕正北,承蒙閣下將此消息告知,想必天魔教此行早有安排,卻不知閣下如何探得魔教行蹤?”

樓台那人道:“聽的。”

人群中又有一彪形大漢走上前來,搶著道:

“哦?哪裏聽的?”

樓台那人道:

“就在這酒樓的房簷上聽的。”

大漢道:

“什麽時候聽的?”

樓台那人道:

“昨夜夜半十分。”

又有三個身著淡色黃袍,手握鐵劍的中年人士走上前來,中間為首的一人手撚頷下胡須,輕輕道:“閣下是說,昨晚夜半時分,在此酒樓房簷之上聽得天魔教在城外三十裏處設伏的消息麽?”

樓台那人道:“不錯。”

中間那人“哦”了一聲,緩緩道:

“三十裏的路程,若是以腳力而論,確實不遠,但若以耳力來論,可就甚遠,甚遠。”說完,頓了頓繼續道:

“閣下卻是如何聽得的?”

人群中又是一陣**。

一個身著白色長衫體型消瘦的中年文士緩緩走上前來。他並有發問,而是看著樓台那人,似乎是在等著樓台那人的回答。

樓台那人頓了頓,卻並有立刻回答這最後的發問。要知道一個人要能在江湖很好的行走,靠的是智力與武功,後者更甚。而任何一個人都有自己引以為豪的成名絕技,這些絕技更是精妙絕倫,高深莫測。既是絕技,當然能夠掌握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因此也更顯得難得可貴。世上越是罕見的東西,人們就越想占為己有,越是難擁有的東西,人們還是想占為己有,越是用途大的東西,人們更是想占為己有,絕技正是這樣的東西。是以樓台那人沉思片刻,若是說自己有一門功夫,可以屏氣凝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方圓百裏可一覽無餘,豈不是泄露了自己的武功?要知道,一個人如果讓別人知道了自己的武功,終究不是件好事,有時還是件要命的事。這就像,一個人被別人偷窺了自己的隱私,是件既不好又要命的事。

但他又轉念一想,如今大敵當前,本應同仇敵愾,自己雖是浪**遊人,卻也不願在如此知情的情況下坐視不理,即使自己以後陷入江湖糾紛,那也是以後的事,況且自己又不是貪生怕死之徒,當前為大,今後為小。念及至此,樓台那人心中豁然開朗,當即說道:

“實不相瞞,在下無意學得一門武功,喚作‘四象決’,可辯聲聽位,可達千裏眼,順風耳之效果,此功法極為高深,在下也隻習得三成功力。正因此功,在下才能聽得天魔教計劃之事。”

廳堂頓時一陣驚歎。

白衣中年文士又將這驚歎之聲歸於平靜,踱出一步,緩緩道:

“閣下武功精妙,確實令我等佩服。但不知閣下是誰?所說之言,又有何憑證?”

樓台那人一聽,眉頭一皺,心想當前情況危急,自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眼下應當立即做好部署,一來以防魔教偷襲,二來徹底破了魔教的詭計。如此耽擱之久,隻怕魔教計劃有變,到那時,當真是為時已晚了。沒曾想到那中年文士卻是如此不肯善罷甘休,心裏不禁暗暗著急。但眼下這般境況,若是自己不能徹底解除他們的種種疑惑,隻怕誤會之深會更甚之,耗時之長越久之。於是他頓了頓道:

“在下吾影,所言句句屬實,還請各位早做防範。”

中年文士明眸精光一閃而過,抱拳緩緩道:

“吾影?今日之前卻從來沒聽說過,相信在場各位也是從沒聽說過的吧?”

隻見吾影麵色微變,沉聲道:

“在下雖在江湖,卻很少露麵,區區名號更是鮮為人知,不知也不足為奇,閣下何必苦苦糾纏呢?”

中年文士突地冷笑道:

“好一個苦苦糾纏,說得倒也輕巧。”

吾影臉色一沉,目shejing光,沉聲道:

“那你想怎樣?”

中年文士笑道:不想怎樣,隻是閣下所言,卻難令人信服。他

突地轉過身,接著道:

“各位,此人突地出現在此,又突地告訴我等天魔教在城外三十裏處設伏,如若他說的是真,依你們之見,今日我們還要出城嗎?”

人群中嗡嗡一片細語,有人說道:

“如若是真,我們定然不會冒然出城,要不然豈不是正好中了圈套。”此語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陣附和的聲音響起。(是呀,傻子才會出去呢,傻子才會去送命呢。)

中年文士,接著道:

“但如若為假,天魔教假借城外設伏,暗地早就潛入城內偷窺我等對敵之策,在暗中下手,我等豈不是真的中了圈套。”人群中一陣驚呼,此刻都驚歎天魔教之歹毒,計劃之周密。一老者說道:

“那麽此人和這件事又有什麽聯係呢?”

一青年漢子道:

“對呀,此人為何在此,難不成他就是魔教中人?來此混淆耳目。”

中年文士接道:

“這位兄台眼力真好,沒錯,他就是天魔教派來的細作,來此穩住我等,暗中接應天魔教將我等一網打盡。”

廳堂裏一片嘩然,人聲四起。

吾影臉色沉得更加厲害,他本是好言告知,沒曾想此間人人俱都認為自己為魔教細作,廳堂滿座又皆都紛紛叫嚷,揚言鏟除自己。一時隻覺心胸氣血上湧,麵上青筋兀自暴起,正欲發作,突聽得一聲大喝。

“豈有此理,簡直一派胡言。”字字鏗鏘有力,話音未落,人影晃動,樓台處已不知不覺多了一人。

那人拂袖一揮,勁風舞舞,突地風勢漸弱,衣袖歸於身前,大聲道:

“諸位稍安。”頓了頓,又接著道:

“在下相信吾影所說絕對非虛。”

廳堂一瘦臉漢子接道:“你又是誰?憑何信你?”

瘦臉漢子剛發問完畢,旁邊一黃衫大漢搶著道:

“哎呀周兄弟,他你都不知道呀,仙鶴山莊的wengongzi---鐵扇溫情。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wengongzi憑一把鐵扇贏了雲遊和尚智方大師而斬殺了樂山老怪。”黃衫大漢臉上漸漸綻出笑容,說得甚是得意。

仙鶴山莊,當然是人人都知曉的。起初隻是創莊之人簡單地起的名字而已,而後幾經幾代,聲名漸漸浩大。當年溫多倫以劍單挑少林,武當,崆峒,逍遙四派,雖不是什麽血戰到底,但點到即止的比試也分出了高下,自此江湖上溫多倫的盛名便一直流傳。後來,鐵扇溫情與樂山老怪一戰,雙方拆了百多招,樂山老怪終究不敵,慘敗。樂山老怪,作惡多端,行事詭異,燒殺搶掠亦是常事,最讓人膽戰心驚的是吃人心肝,飲人腦漿。鐵扇溫情大勝之後,趁機欲殺掉樂山老怪,恰巧碰上智方大師,智方大師慈悲為懷,攔下了這一殺著。因此兩人立下約定,若勝得了智方大師,樂山老怪任憑處置。智方和尚雖是雲遊,但時時刻刻都沒有停止普度眾生,他又懂得醫理,救下了許多百姓,也感化了許多的人,因此整個大地都彌漫著他的英名。

鐵扇溫情早就聽過智方大師的事跡,心裏對他很是欽佩,隻得想個這樣的法子讓他將樂山老怪交給他。雙方對拆上千招,招招沒有致命的殺著,在第一千零一十招時,鐵扇溫情鐵扇一開,擋住了智方大師雙掌的來勢,左手化拳為指,身子微微一側,已繞到智方大師身側,雙指筆直的向智方大師穴道上擊去。

智方大師雙掌急速收回,護住穴道,身形向右一側,掠出幾丈。智方大師履行約定,將樂山老怪交給了鐵扇溫情,歎道:

“看來我佛也救不了你了,願你來世好生修行,切勿再作惡,阿彌陀佛。”

這一戰鐵扇溫情既勝了雲遊和尚智方,又除去了武林大害樂山老怪,鐵扇溫情的俠名更盛,鐵扇山莊的威名遠揚。

溫多倫與鐵扇溫情又是怎生的關係?溫多倫有一孫,名喚溫情,鐵扇溫情。

那黃衫大漢,說起溫情的威名,就如同說自己一樣,滿心歡喜,神色之間得意已極。那瘦臉漢子在江湖上行走已有多年,鐵扇溫情他也當然早都聽過,隻是此間鐵扇溫情就在眼前,自己不但沒有識得,反而問出‘你又是誰’的愚蠢的話來,心下暗自羞愧,不知不覺的將頭沉了下去。

溫情接著道:

“不錯,在下便是鐵扇山莊的溫情。在下以山莊名譽作為保證,吾影所說確實如此,咱們還是早作防範,勿要再逞口舌之強。”他此語一出,猶如一粒安心藥丸,平複了每個人的躁動的心。頃刻間,廳堂眾人也無異議。

黃衫漢子說道:

“有我們鐵扇山莊在此,你等還有什麽可說的。為今之計,是快些有個對策來。”他說的很是得意,竟將自己不知不覺地納入了鐵扇山莊的一員了,是以才有“我們,你等”的詞脫口而出,而渾然不覺。

吾影轉眼感激地望了望溫情,又看了看黃衫大漢。翻滾的氣血終於沉了下去,麵色也歸於了平靜。熱鬧非凡的“悅來香”也歸於了平靜。

城外三十裏處。

一騎高頭大馬飛奔而來,馬蹄聲起,沙石四落,塵土飛揚。蹄聲漸響,健馬漸近,轉眼已到近前。馬還未止步,一人自鞍上掠了下來。

“稟教主,咱們在此伏擊一事,敵人已經知曉,陶先生命我前來通稟,望教主定奪。”

“哦?”舒赫天看向了肖護法。

肖護法也在同一時間一怔,見舒赫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知道自己必將對此有個說法了。他臉色已變得鐵青,對來人質問道:

“快說說是怎麽回事,敵人怎地知曉?”

隻聽那人道:

“‘悅來香’中有一人喚作吾影,他用了一套精妙的功夫‘四象決’將我們此次計劃全都聽了去,知道我們會在此地設伏。”

肖護法聽他如此說,麵色緩轉,暗暗放下心來,至少不是自己安排失當,更不是自己泄露了機密,也因此不用在接受舒赫天目光的質問。但畢竟這次是舒赫天期待已久的良機,又是自己負責一切,出了差錯,他怎麽也難逃此咎。

他躬身道:

“是屬下失誤,請教主責罰。”

舒赫天哈哈笑道:

“無妨,有如此高手,我倒要會一會了。”

“陶先生在做什麽?”

那漢子正欲回答,林間突然起了風,吹得呼呼作響,瞬間已襲到眼前,風卷起沙塵,化作了一道灰蒙蒙的煙霧,將舒赫天等人沒入了其中。此地靠近樹林,狂風席卷是常見的事,並不為奇。那漢子頓了頓道:

“回教主,陶先生見計劃泄露,料想,他們會更加防範,一時不會出城,就在眾人麵前借故擾亂判斷,拖延時間,暗中探得敵人商議計劃。陶先生特派小人回來等教主重新定奪。”

風勢漸弱,煙塵已塵歸於土。

舒赫天聽後,一陣大笑,神情中甚是悠然自得,一點也沒有失望的意思,仿佛一切全在自己掌握之中。

“‘四象決’?怎樣的武功?”

“回教主,據吾影那廝所說,此功法最高境界,方圓百裏一覽無餘,眾聲皆入耳中。那廝武功雖高,卻也沒能到達此境界,隻是三成而已。”

肖護法一陣驚歎:

“那豈不是千裏之眼,順風之耳麽?”

“我倒很願意見識這位奇人了。”舒赫天讚歎的說道。他雖為天魔教教主,惜才之心卻是濃厚,所以心中也不免佩服身懷‘四象決’的吾影,所以稱之為‘奇人’也不為怪了。他突然轉口接道:

“隻可惜...隻可惜此次計劃敗露,我等隻能再待良機了,撤下所有人回摩訶峰。”

他說這句話時大有英雄落寞之意,說的很不情願。但他說這句話時,又說的很大聲,似乎是故意說給人聽的。

肖護法和先前那位自馬上掠下的漢子一臉的茫然,目光齊齊地看向舒赫天。

突然,又起了風。風隨著樹葉的颯颯的聲響已來到了三人麵前。舒赫天袍袖呼呼作響,呼呼之聲突地又夾雜著一陣輕吟。

舒赫天已拔了劍。

肖護法一怔。

那漢子也一陣哆嗦。

劍光霍霍,唰唰幾劍,地上已是幾個大字映在眼前。

肖護法和漢子這才稍作鎮定,走近一看,先前茫然之情已**然無存,心中暗忖:教主心思原來是這般縝密,真是自愧不如。

其實這次的計劃很簡單。簡單到甚至都算不上是計劃。有時候越是簡單,越是會引起猜疑之心,越是簡單,就越是能達到目的。簡單才是最周密的計劃,所以簡單有時也是件好事,一件極好的事。

城外開闊,又有茂密森林,乃是掩人耳目之好所在。於此處悄然無聲實施偷襲,也是不錯的想法。要知,兩軍對壘,若不費一兵一卒,就可破敵,乃是上上之策,動動口舌,就另敵軍方寸大亂,更是絕策。大軍尚且如此,其他勢力何嚐不可以借鑒呢?

一個好的將軍,是不會拿自己士兵的性命作為兒戲的。一個好的將軍愛惜自己的士兵,就像愛惜自己的身體一樣,一旦身體垮了,將軍也將性命堪憂。

舒赫天固然是一個好的將軍,惜才如金是他這個天魔教教主與眾多古往今來的魔教教主所不符的。可是要成大事,必將有犧牲。犧牲在所難免,可卻可以控製 。是以他想出了個用毒的法子,可避免傷亡。

這種毒,天下罕有,本出自摩訶峰一用毒高手之手,可解之人除用毒本人外,目前尚未有一人。

待到‘悅來香’賓客返回之時,必將陸陸續續,趁此良機再用各門各派之所長,各個擊破。縱然有武功高強之人,也早已身中奇毒,毫無施展之際,就像是砧板上的鮮肉,任人宰割。返途之人,不知何時中毒,亦不知被何人所襲,隻識得來襲之人武功身法,縱然有漏網之魚,也隻得憑所見的武功身法進行揣測,然後找到所屬門派前來要人。

種種機緣巧合下,城外無疑是最好的地方。

人世間,最可怕的就是猜度,它就像一把利劍,直刺心間,令人痛徹心扉。

一場猜度引起的江湖糾葛本應就此拉開序幕。可誰又能想到,有一人,身懷秘術,竟洞察了先機,致使城裏的人無法出來,更無法經過此地。

既然如此,唯有進城。

舒赫天也是這樣想的,進城。

雖是這麽想的,卻還是說,讓所有人撤回摩訶峰,再待良機。

這當然是做場戲罷了。做給誰的呢?做給他心中的那位奇人---吾影。

他聽到‘四象決’的厲害,料想

當時很有可能,吾影又在暗自凝神傾聽。因此就來個將計就計,大聲說撤回,其實便已決心入城,因此拔劍在地上刻下了幾個大字:

隔山有耳,即刻入城,秦,離,齊,關隨行。

悅來香。

悅來香終於靜了下來,至少沒有先前的人潮如湧,沒有了沸聲四起。

燕正北突地說道:

“wengongzi,老朽有一提議,不知可否?”

“燕老前輩但講無妨。”

“老朽帶一些人前去城牆之上觀察敵情,一有風吹草動就差人回來稟報。”

“此行倒也可以,總比在此坐以待斃要好些。”

燕正北已率一行人出了‘悅來香’。溫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思忖:燕老前輩雖已年邁, 行事仍就老練,當斷則斷,從不拖泥帶水,周身上下,又都透著一股凜然正氣,真乃大丈夫是也。隨著燕正北一行人漸漸沒入溫情的視線,溫情突地暗自奇怪:天魔教居於城外,想必城內定有內應,內應也必會時刻將此地動向傳出城外。可是既已傳出城外,為何遲遲沒有絲毫反應呢?若是有反應,又是作何反應呢?既是內應,為接應外圍,於內也是可以做做手腳的。他環顧四周,似乎是在尋找這個內應,目光掃處,見那黃衫漢子已自斟一杯酒,然後舉起杯盞至唇前大口咽下。目中光芒閃爍,當下大喝一聲:不好。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使得廳堂各人一驚,目光如萬道利劍般向溫情投了過來。那黃衫漢子也是一驚,手中之杯隨著手自發地一抖,竟差點落到了地上。不過那黃衫大漢生性憨厚,見鐵扇山莊的鐵扇溫情如此一喝,一臉茫然,不知是何緣故,於是忙問道:

“怎麽了。溫兄?”

“此刻起,大家謹慎飲食,莫要中了奸計。”

“啊?你是說,酒裏,菜裏有毒?”黃衫漢子道。

“我也隻是猜測,謹慎點總是好事。”

“啊,溫兄,你怎麽不早說,我都不知不覺喝了好多了。”

“那你就等毒發身亡吧。”溫情打趣的說道。

“啊,這...這...”那黃衫漢子‘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字來,長歎了一口氣。

廳堂其他人看著這黃衫漢字的窘態,也不禁被他逗得笑了,但仔細一想,自己也何嚐不是在不知不覺中用了飯菜,吃了酒食,隻是目前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麽異樣,所以才漸漸放下心來。

這時,門外走來三名勁裝灰衣漢子,當前一人看向溫情,溫情也與他相視一眼,隻聽那人道:

“稟wengongzi,燕老前輩要我等前來帶話給你,目前城外暫無異樣。”那人說完後,轉身又走了出去。

溫情這才明白是燕正北在城牆之上差人回來的。心想:燕老前輩如此盡心盡力,當真令人佩服,我堂堂六尺男兒怎可穩坐於此,不作為呢?他突然靈光一閃,拉著吾影的手側耳輕輕說道:

“吾兄,你不妨再聽聽天魔教有什麽動作,順便也讓我瞧瞧這‘四象決’的厲害。”

於是吾影又暗運神功,凝神細聽。

吾影聽了很久,一直聽到颯颯的風聲響起後,又等了好久,終於沒了聲響,才收了功。他緩緩睜開眼,滿臉疑惑。

溫情忙問:

“怎麽樣了,吾兄,怎樣了?”

吾影收了收神,說道:

“天魔教準備撤回他們的老巢了。”

溫情吃驚地看著吾影:“咦,他們真的撤了麽?”

“天魔教教主舒赫天聞言計劃敗露,親口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說完後,就再也沒有聲響了。我又聽了很久,見遲遲無聲,這才收了功。”

溫情聽吾影如此一說,也是喜形於色,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眾人,剛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就被吾影攔住了。

“溫兄且慢,還有一件事。”

“哦?什麽事?”

“我們這裏有一個陶先生的人。”

“陶先生?怎麽了,你認識?”

“我倒不認識,我隻知這位陶先生恐怕已就在我們當中。”

“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就是天魔教暗中窺視我們的。”

“你可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吾影心中輕歎了一口氣。

“也沒聽到?”

“沒有。”吾影終於歎了口氣。

“你怎麽歎起氣來了?”

吾影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不是說過,我這門‘四象決’功夫,百裏之內,可窺萬物麽?”

“是的,你的確說過,我也好生佩服呀。”

“可是那也是需要達到十層才有的效果啊”

“你沒有十層的功力?”

“我隻不過才練到三層而已,再欲上練,已是止步不前了。”

“因此,你便歎氣?”

“差不多是這樣的。”

“差不多?是差多少?”

“我本來可以聽得‘陶先生’是誰,可是就在那一瞬間,突然起了風,風還很大,幾乎淹沒了說話的聲音,也就沒聽清楚。”

“要是你有十層的功力呢?”

“百裏之內,如同親臨,分毫不差。”

“妙,妙,妙,簡直妙不可言。”

“你不覺得可惜麽?”

“一點都不覺得。”

“一點都不?”

“一點都不。”

“至少,我們知道他叫陶先生。”

“不過我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燕老前輩。”

“他難道不是‘陶先生’?”

“他絕對不是。”

溫情起了身,正要往出走。黃衫漢子叫住了溫情:

“溫兄,你要到哪裏去?”

溫情道:

“去燕老前輩那兒。你要一起麽?”

黃衫漢子擺擺手,笑道:

“嗬嗬,不去了,不去了,你去吧,替我向燕老爺子問好,說我很是掛念他呢。”

“這個一定。”

溫情走出了門。

溫情大步走來,遠遠就看見燕正北在城牆上向遠處張望,有時來回踱步,似乎是想著什麽心事。

燕正北眼角一瞥,見溫情正向自己走來,於是揮了揮手,向溫情打了招呼。

溫情也揮了揮手,身形停住,在離城牆還有六丈處停了下來。身形又一旋,輕輕一掠,已躍上半空,如雄鷹展翅翱翔般仰天而起,單掌變了幾變,已在恍惚之間連變數招,變招之間,暗提真力,又是一躍,人影已是在城牆正上空,身形飄然落下。

燕正北一聲驚歎。

“好俊的輕功 ,當真是讓老朽開了眼界。”

“前輩麵前,怎敢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wengongzi,怎地來此?”

“適才前輩差人告訴我城外境況後,我便讓吾兄弟再探天魔教,沒曾想到,天魔教知道自己形跡敗露後,便準備撤回摩訶峰了。”

“所以,你來...”

“在下一時不知其否,特地前來請教一二。”

“是誰說撤回的?”

“天魔教教主---舒赫天,他親口說的。”

“據老朽所聞,舒赫天並不是陰險狡詐之人...但也隻是聽聞,何況他已貴為天魔教教主。”

“那依前輩之見呢?”

燕正北踱了幾步,才緩緩道:

“老朽也不知虛實了。”他又走到城牆邊上向遠處望了幾眼,轉身接道:

“不過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嚴加防範總不會有錯的。”

已是日上三竿時分,來往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要是以前,此刻城內,城外必定都是一片熱鬧景象,可是今天卻一點也沒有那種熱鬧氣象。雖然來往行人漸多,但都行色匆匆,好像是都急著回家似的,沒有過多的停留,偶爾有人稍作休整,也都是竊竊私語一番後,便都匆匆離去了。一時之間,城內外氣氛沉悶,都有點令人窒息了。

溫情,燕正北立在城牆之上,目光投向來往的行人,其中不乏慕名而來的豪客,途徑此地的商旅馬隊,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行人依舊繁多,氣氛依舊沉悶。

燕正北目光在一行十人身上停住了。

“wengongzi,看這行人如何?”溫情順著燕正北手指的方向看去。

為首一人身形微胖,身著上好絲綢衣服,隻是這種布料卻是很少見。其後兩人並作一排,前兩排衣服乃是中原常見款式,四人衣服顏色盡不相同,藍,白,褐,紫。再往後兩排身著黑色麻布衣服。最後一人著一銀色長袍,單手負在身後,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溫情看這行人服飾如此不同,心下也不禁暗自奇怪。回道:

“不知是何處豪客竟這般瀟灑。”他剛說完,就已意識到,自己有點文不對題,答非所問了,忙接道:

“不過,為首一人步履沉穩,想是內力極為深厚的了。中間四人紅光滿麵,透著雄勁的氣息,內家功夫必定超出常人,後四人手腳靈活,也可算是一等高手,至於最後一人...”溫情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說道:

“最後一人,麵容冷清,步伐似呆非呆,似木非木,完全沒有路數,實在看不透廬山真麵目。”

燕正北微微點頭,表示認可。接著道:

“中間四人腳步輕盈,輕功恐怕是當世罕見的了。”

溫情邊聽邊看向那四人,果真腳步輕移,踏地無塵。

“那最後一人呢?”溫情見燕正北苦笑一聲,正欲發問,卻聽得燕正北說道:

“哎,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冷冰的,沒有絲毫表露,我也是捉摸不透。”他繼續道:

“要知道一個人若是天生就將自己包裹起來,是永遠無法讓人看到其內在的。”溫情接道:

“比如他就用‘冷’將自己包了起來,很自然的‘冷’。”

“不錯,就是這樣的。”

說話間,兩人又看向了這一行十人,尤其看了那最後的冷麵人。燕正北又道:

“有一點是肯定的。”

“哪一點?”

“那人最厲害的殺著。”

“是什麽?”

“冷酷無情。”

溫情不禁笑了,燕正北也是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