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十三司4

沈賢的回答早在嶽淩樓的意料之中,剛才勸他逃逸也隻是試探他的決心而已。嶽淩樓輕歎一聲道:“你這死腦筋的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

說著從腰帶中取出一個圓形的小銅盒。揭開蓋子後,裏麵飛出一隻美麗的蝴蝶。蝴蝶拍打著銀白色的翅膀,從敞開一條縫隙的窗口飛走,飛過的地方留下一絲淡淡的幽香。那幽香經久不散,仿佛在半空牽出了一條看不見的繩子。

“尋影碟。”沈賢微微睜大眼睛。這是一種來自西方烏思藏、用於追蹤和傳遞情報的蝴蝶,沈賢也隻是有所耳聞而從未見過。

尋影碟被釋放後,本能地會向傳來秘香的地方飛去,而嶽淩樓的屬下江城身上正攜帶著這種秘香。

大約兩刻鍾後,尋影碟飛走的窗口傳來“篤篤”兩聲輕響。嶽淩樓打開窗戶,外麵果然站著江城。

江城早就聽說嶽淩樓昨晚闖下的大禍,臉上布滿險峻的表情,一邊翻窗躍入房間一邊迫不及待地問道:“公子,你昨晚放火燒靈堂幹什麽?”

腳尖落地的瞬間才發現角落裏的沈賢,頓時愣了一下。

沈賢起身向江城走來,急迫地問:“那場大火是否已經熄滅?”

江城看了一眼嶽淩樓的臉色,見嶽淩樓並不阻攔,於是照實說道:“火雖然熄了,但是靈堂已被燒得隻剩下架子。奇怪的是,收斂杜寶昌屍體的棺材卻沒有一絲損壞,大家都是鬼魂蔭庇。現在棺材已經移到靈堂旁邊的牌位房中了。”

“什麽?”嶽淩樓壓低雙眉,露出疑惑地神情。

沈賢忙說:“那口棺材我昨晚親眼見過、親手摸過,隻是普通楠木而已,不可能沒有化為灰燼。”什麽鬼魂蔭庇,聽上去就像有人故意散播的流言一樣。

“是啊。”嶽淩樓點點頭,心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也許棺材本來就有兩口。一個被轉移了,一個卻在靈堂中被燒毀。”

嶽淩樓的話令沈賢茅塞頓開,他突然驚愕地睜大眼睛,說:“那麽現在放在牌位房的棺材……”

“極有可能就是被提前轉移走的那口。”嶽淩樓唇角微微上揚,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撥開迷霧後的自信和淡定。“今晚我們就去牌位房看看吧。”

夜深人靜後,嶽淩樓、沈賢、江城一溜進牌位房。裏麵果然放著杜寶昌的棺材。

沈賢和江城兩人合力把蓋子掀開了一道口子,本以為這樣就能真相大白,沒想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又發生了——那口棺材依舊是空的。

“怎麽會這樣?”沈賢無法解釋整件事情的怪異。

“糟了。”嶽淩樓話音剛落,四周突然傳來腳步聲。

不等三人找到躲藏的地方,楊同善就帶領十多名手下衝進牌位房,把他們團團包圍起來。

楊同善陰險地笑道:“哼,嶽公子。這件事是十三司的家務事,你就不必插手了。”說罷揮了一下手,馬上有兩名手下衝上去抓住沈賢。

沈賢知道逃脫無望,恨恨地瞪著楊同善罵道:“你能有今日的地位還不是幹爹一手提拔。現在幹爹死於非命,你不思查明真相,卻隻想抓我頂罪。居心叵測,陰險狠毒。”

楊同善冷笑道:“你若沒做虧心事為什麽躲躲藏藏?如果你真有冤情,那就當著我們十二堂主的麵說清楚。看到底是你心狠手辣,還是我冤枉好人——把他帶走!”

說罷憤然拂袖離去。

十多名手下全都跟隨他魚貫而出。沈賢就這樣被押走了。

中堂之上,楊同善依舊坐在當初杜寶昌的座位。

一臉怨憤的沈賢跪在他的麵前,其餘十一名堂主列坐兩側。

時值半夜,大堂中點亮了十盞燭火照明,但是光線依舊晦暗不明,每個人臉上都影影綽綽的,透出一股莫名的恐怖之氣。

嶽淩樓與江城默默走進來,坐在門邊不顯眼的位置上。所有堂主都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看著楊同善,見楊同善不置一詞,他們也才默許了嶽淩樓和江城的旁聽。

楊同善瞪著地上的沈賢,但卻並不發話,仿佛正在等待什麽。大約一刻鍾後,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嶽淩樓與眾人一起回頭望去,隻見周海清氣喘籲籲地急步趕來。

“楊堂主,你這是幹什麽?”周海清連衣衫都沒有穿戴整齊,一看就知道早就睡下了,聽到消息後才匆忙趕來。他一進門就感受到房間中肅殺的氣氛,又急又氣地發出質問。

楊同善鎮定自若地笑道:“毒殺主老和毀屍滅跡的凶手已經抓到,所以邀請你與我們一同審訊這個罪大惡極的叛徒。”說著狠狠地指著腳邊的沈賢。

周海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這才發現地上狼狽憔悴沈賢,頓時抽了一口氣。

嶽淩樓就在周海清身旁五步遠的地方,哪怕房間中燭火昏暗,嶽淩樓也依舊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那種驚訝和緊張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足以證明周海清應該與楊同善並非同謀。

但是,既然並非同謀,周海清此前種種奇怪的舉動到底是為什麽呢?

周海清上前一步問道:“楊堂主可有證據?”

楊同善冷笑道:“凶手就在麵前,還要證據幹什麽?”說著瞪著沈賢凶狠地喝問道,“沈賢,你若是問心無愧,那就回答為什麽半夜出現在靈堂?為什麽縱火?又為什麽畏罪潛逃?”

“沈賢能有今日全憑幹爹一手栽培,絕不會做出恩將仇報之事。半夜出現在靈堂隻為驗屍,查明真相,絕對沒有縱火。後來逃走也並未畏罪,隻是形勢所迫……”

不等沈賢說完,楊同善就把話截斷,嚴厲地指責道:“滿口胡言!”

“沈賢所言句句屬實,絕非胡言。嶽公子可以作證。”

“十三司內部查案不聽外人作證。”楊同善嘴角掠起一抹奸惡的笑意,“現在你口說無憑,在拿不出證據的情況下,按照十三司的規矩,必須三刀六個洞大家才能相信你。”

這的確是十三司的規矩,嶽淩樓從前就有所耳聞。十三司內部審訊的時候,為了防止有人說謊,辯解之前必須要用刀在腿上刺三刀留下六個洞才有資格發言。

楊同善說完對手下使了一個眼色。馬上就有人捧著一把細長的尖刀走上來。

因為這是十三司的老規矩,在座眾人沒人提出異議。

周海清緊張的目光在沈賢和楊同善的臉上來回逡巡,最後依舊選擇了沉默。

沈賢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望著擺在眼前的那把短刀。

“好。”沈賢一把握住刀柄,正要往自己腿上紮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等一下!”

嶽淩樓霍然起身,不顧江城用目光發出的阻止,徑直衝上去搶過那把刀向自己的袖口割去。頓時隻聽“嚓”的一聲輕響,雪白的衣衫上瞬間多了一條焦黑的割痕,而且還散發出一股奇異的怪味。

所有人都被嶽淩樓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離他最近的沈賢和周海清更是愕然地瞪大眼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用嚴厲的目光瞪著穩穩坐在太師椅上的楊同善。

嶽淩樓“鏘”的一聲把刀仍在地上說:“楊堂主,你竟然拿出一把淬過毒的刀,這種做法未免太歹毒了。現在真相尚未查明你就想暗中動用私刑麽?”

哪怕被嶽淩樓當場拆穿,隻手遮天的楊同善依然毫無懼意,冷笑道:“這是十三司內部的事情,我已是十一名堂主推舉出的新主老,想要懲罰幫派中的一個叛徒還需要你點頭麽?”

嶽淩樓環顧眾人一圈,但是在場十一名堂主沒有一人吭聲,隻有周海清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沈賢看出楊同善的殺意,絕望地垂頭不語,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做無謂的辯駁了。

然而,嶽淩樓並沒有就此放棄。他並非什麽正義之士,但楊同善對他的蔑視卻激怒了他。

“新主老?”隻聽嶽淩樓一聲冷笑,“杜寶昌一死,十三司中的確唯你尊大,沒有人敢與你作對。但是——”話鋒陡然一轉,鋒銳的目光冷冽地掃過楊同善的臉。

楊同善下意識壓低雙眉,怨毒地瞪著膽敢公然忤逆他的嶽淩樓。

“但是……”嶽淩樓接著把話說完,“如果杜寶昌沒有死呢?”

此語一出,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連垂頭不語的沈賢都感到不可思議,愕然地抬頭盯著嶽淩樓。周海清更是倒抽一口涼氣,驀然向後退了半步。十一堂主瞬間呆愕不語,緊接馬上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你這話什麽意思?”楊同善壓低聲音問。他的目光驟然凶險起來。

嶽淩樓似乎對自己剛才那句話帶來的效果頗為滿意,深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狡猾。他放慢語速,從容不迫地說:“這次我奉老爺之命,特意來為杜寶昌送一份賀禮。那賀禮可是人間極寶,生者服用可以延年益壽,就連死者——都可以起死回生。”

話音剛落,大堂內的議論聲更大了,所有人都不敢輕易相信,但見嶽淩樓言之鑿鑿,好像確是實話。稍遠處的江城低聲嘟噥了一句:“原來長生蓮這麽厲害?”

“無稽之談!”楊同善的一聲低喝打斷了眾人的議論。

嶽淩樓笑道:“既然楊堂主見識淺薄,這次就正好讓你大開眼界。”說罷命令江城把裝長生蓮的小金盒拿了出來。金盒在暗淡的燭火下發出璀璨的光輝,刺得所有人都微微眯起眼睛。

光看盒子就是一個寶物,大家不由對嶽淩樓的話又信了幾分。

楊同善猶豫片刻,作出決定:“主老的屍體就在牌位房中,讓你試試也無妨。看到底是我楊某見識淺薄,還是你妖言惑。如果你不能令主老起死回生,藥王神也要登門謝罪。”

楊同善的話令嶽淩樓略有遲疑,並非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句“主老的屍體在牌位房中”。嶽淩樓狐疑地說:“楊堂主難道不知道麽?牌位房中隻是一口空棺,屍體被人藏在別處。”

剛才沈賢和江城隻把棺材打開了一道縫,楊同善就帶人闖了進來。他隻顧著逮捕沈賢,並沒有發現棺材是空的。楊同善看上去並非裝傻,那麽唯一的可能性便是……

想到這裏,嶽淩樓把目光移向周海清,說:“如果不見到主老的屍體,就算我手握仙丹,也無法令他起死回生。你對杜寶昌忠心耿耿,應該沒有理由拒絕吧?”

回憶起周海清曾經阻撓沈賢驗屍,嶽淩樓的話中帶著濃重的敵意。

然而周海清沉默片刻後,凝重的臉上卻漸漸露出笑容,仿佛放下什麽重擔似的輕鬆下來。他鎮定地答道:“主老的屍體的確被我事先移走,但這一切都完全遵照主老的遺囑。既然現在嶽公子有仙藥在手,那在下唯有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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