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寒梅2

第二天,冬梅在清和以及另外幾名僧人的幫助下,把屍體重新送回墓地。

冬梅昨晚哭了一夜,早就已經哭得渾渾噩噩,快要走不穩路了。耿芸出於同情,擔心山路濕滑,冬梅不小心跌倒,好心地攙扶著冬梅向墓地走去。

蘇家丫鬟下葬和耿家本來沒有關係,但是耿芸執意要去,嶽淩樓和江城也隻好尾隨。

離景元寺大約兩刻鍾腳程的地方就是一塊埋骨寶地。老遠就可以看見無數墓碑林立在半山腰上,杭州城不少百姓死後都被安葬在這裏。

這附近修的一般都是石墳,墳包由石塊堆砌而成,再用泥沙填補縫隙。殮葬金豐厚的人家可以用四方石,窮人家就用形狀殘破的廢石料,偶爾還能看見幾座孤零零的土墳。

無論生前是住豪宅別院,還是屋無片瓦,反正死後大家都聚在同一個山頭,望著同一片風景——這景致倒真是有趣。

袁夫人和香菱不願帶路,冬梅和僧人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春梅的墳墓。

奇怪的是,光從表麵完全看不出墳墓有任何異常。

春梅不像是掀開石塊爬出來,而像是直接用“穿石術”鑽出來的。

後來大家一起掘開墳塋,這才發現棺材裏麵果然空空如也。

耿芸小聲問:“淩樓哥,為什麽會這樣?”

嶽淩樓也有些莫名其妙,推測道:“如果不是‘穿石術’,那便是有人先把墳挖開,放出春梅後,又重新把墳修好。”

話雖如此,但是誰會幹這種事?難不成春梅是假死,事先與人約好來挖墳放她逃生?

然而嶽淩樓的這個猜測很快就宣告落空,因為突然有僧人發現另外的墳墓也有被挖掘過的痕跡。挖墳並非針對春梅,而似乎是一種普遍行為——難道春梅真的是被挖出來後死而複活?但是她的腿傷又是怎麽回事?

事情越來越詭異,僧人們最終決定向衙門報案。

正午剛落,衙門捕快周正通率領五名衙差趕到墓地進行仔細勘察,果然發現大約有十多個墳都被挖掘過。死者有男有女、有貧有富,乍一看上去仿佛沒有任何關聯,掘墳者的目的明顯不是陪葬品。

一夜未眠的冬梅葬下姐姐後便返回景元寺休息。嶽淩樓和耿芸因為好奇而留在墓地看捕快辦案,屬下江城也隻得陪伴在側。

掘墳的消息傳開後,不少墳主的親戚都聞訊趕來。平時大白天都陰氣沉沉的墳地今天熱鬧極了,衙差、和尚、市民全都匯聚於此,辦差的辦差,議論的議論,看熱鬧的看熱鬧,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傍晚時分。

圍觀者慢慢散去,衙差也要回縣衙複命。嶽淩樓三人返回景元寺,但是走到一半卻發現冬梅提著一籃子紙錢祭品腳步匆忙地迎麵走來。

冬梅臉色蒼白,額角隱約有冷汗滲出,神情中透著一絲古怪。她說她想去墳前拜祭姐姐,耿芸勸她道:“現在天色已暗,你一個人留在墳地很危險,還是等明天再來掃墓吧。”

然而冬梅的態度卻非常堅決,說:“我怕過了今晚就沒有時間了。”

聞言,嶽淩樓和耿芸對視了一眼,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冬梅一個字都沒有解釋,匆匆低頭致謝後,逃似的向墳墓走去。

耿芸回到景元寺用過齋飯後一直擔心冬梅,入睡之前,她讓嶽淩樓陪她去災民屯居的院落打聽冬梅的下落。

嶽淩樓原本嫌麻煩不想去,但是回憶起冬梅前往墓地時那古怪的神情,心中隱約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他經不住耿芸的軟磨硬泡,最後隻得隨耿芸同去。

結果卻探聽到一個驚人的事實——冬梅竟然一直沒有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後,耿芸敏感地察覺到事情越來越詭異,白皙的臉龐布滿陰鬱。

縱然嶽淩樓心中也感到此事神秘古怪,但他還是勸耿芸不要多慮,回房休息,並答應明天幫她找冬梅。

看到他倆神色惶恐,結果那些了解、信賴冬梅的災民們還反過來勸他們不要小題大做,還說冬梅重情重義,大概想在墓前陪姐姐一宿,也許明天清晨就回來了。

聽了災民的話後,嶽淩樓和耿芸的心情稍微落下半分,但是隱約仍有不祥預感。

那天晚上,嶽淩樓幾乎睜著眼睛度過了整個黑夜。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心緒不寧。

窗外月光清涼皎潔,瑩瑩白光之中透出一股徹骨森寒。

嶽淩樓靜靜地躺在**,窗外風吹樹葉,送來靜穆蕭索的氣氛。他可以從不祥的風聲中嗅出危險的氣息。今晚月夜之下的某個地方——肯定又有怪事發生。

就在第二天,嶽淩樓的預感立即應驗。

一夜之間,景元寺竟然有三個人同時失蹤。一個是去了墓地一夜未歸的冬梅,一個是本應在景元寺休息的袁夫人,還有一個則是——昨夜嶽淩樓親自送回房間的耿芸。

前兩個人失蹤對於嶽淩樓來說還無關緊要,但是耿芸失蹤卻令他陷入坐立難安的焦灼之中。他立刻聯係耿府和天翔門,派人到處尋找耿芸的下落。

結果三四十人找了一整天,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眼看夕陽西沉,天色越來越暗,一想到耿芸生死未卜,生性冷漠的嶽淩樓背後也滲出絲絲冷汗。

他正在景元寺的客房中焦急地等待消息,突然一陣腳步聲闖入耳中。他以為有人找到耿芸了,急忙衝出門去。然而他看見的不是手下江城,而是捕快周正通和幾名衙差。

周正通被突然衝出來嶽淩樓嚇了一跳。嶽淩樓期盼落空,自然沒有好臉色,厲聲斥責道:“十多座墳墓被掘開,一夜之間三人失蹤,你們這群捕快居然還在這裏遊手好閑。”

莫名其妙的責備令勞累了一整天的周正通大感委屈。年紀二十五六歲的他,性格介於耿直和莽撞之間。他揚了揚手上的幾張寫滿字的紙,反駁道:“什麽遊手好閑?我們檢查了每一座墳墓,對死者情況進行了詳細調查,終於有所收獲,正要開會商討下一步的行動。”

一聽說有所收獲,憑直覺感到掘墳與失蹤有所聯係的嶽淩樓急忙追問:“什麽收獲?”

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不務正業,周正通把查到的情報據實相告。

原來他們發現被挖掘過的墳墓都是新近兩三年剛入土的新墳,而且老死病死者的墳墓原封未動,唯獨青壯年意外死去的都被挖走了。

這似乎是一個重要的情報,但是依然令人摸不清掘墳者的意圖。

就算是青壯年,但是把屍體挖走能幹什麽?

就在這時,來給嶽淩樓送飯的清和看到捕快攔路,還以為他們要找嶽淩樓的麻煩,急忙趕過來勸架。但是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不是捕快以多欺少為難嶽淩樓,而是嶽淩樓以一敵多找捕快撒氣。

周正通看到清和後,抓住機會問:“小師傅,三年前景元寺附近可有什麽怪事發生?我們調查發現掘墳正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怪事?”清和低頭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說,“三年前景元寺中的確發生了一件大事,但恐怕算不上怪事……”

在周正通的催促下,清和終於把那件“大而不怪”的事情講了出來。

原來三年前,景元寺有一個法號“清明”的和尚破戒偷烤鴞鳥吃,後來引起火災,燒毀了整個院子。灰燼中並未發現清明的屍體,清明從那以後就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一個破戒僧和一場火災。嶽淩樓仔細地把清和的話記入腦海,皺起眉頭陷入深思。

圓月高懸,陰風陣陣。黢黑的樹林中墳塋累累,石碑林立。

偶爾有野耗子竄動,在夜黑中發出“吱吱”的尖叫,剩下的便是雜亂喧囂的蟲鳴。

夜風拂來,寒氣撲麵。兩個人影躲在墳地邊緣的樹影下,在冷風蕭瑟中一動不動,警惕地盯著墳墓周圍的情況。

“嶽公子,你在這個陰森森的地方等什麽?難不成在等群鬼出遊麽?”江城壓低聲音,哆哆嗦嗦地問。

“噓。”嶽淩樓把食指放在唇邊,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似乎生怕他的聲音嚇跑獵物。

經過一整天的尋找,耿芸、冬梅、袁夫人依舊下落不明。

到底是什麽人擄走了她們?抑或凶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鬼怪作祟?

總而言之,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個墓地。

嶽淩樓讓江城今晚陪他守株待兔,正是想看看這墓地到底有什麽古怪之處。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從樹叢中竄出來,動作快得就像一隻野貓。

嶽淩樓和江城反射性地低頭躲起來,隻露出眼睛盯著那匍匐前進的黑影。

最後黑影停在某個墳墓,取下背上的鏟子,就像鼴鼠似的埋頭挖掘起來。

江城湊到嶽淩樓耳邊,緊張地說:“那是春梅的墓。”昨天剛埋好,才一天就又被挖出來,真是可憐可悲。

嶽淩樓捂住江城的嘴,對他搖了搖頭。用這樣的動作警告他不要出聲,隻要靜靜盯著看就好。

清冷的月光下發出“沙沙”的掘土聲。黑影渾身漆黑,看體型仿佛像一個人,但也隻是體型像而已。黑影全身上下一片漆黑,不僅是衣服,就連皮膚都是黑的,簡直就是一個怪物。他徹底融入黑夜之中,如果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來。

嶽淩樓仔細盯著他看了很久,斷定那皮膚黑得極不正常,但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皮膚上是不是擦了什麽。

黑影挖墳的動作非常熟練,不一會兒就把棺材打開。他拖出春梅的屍體,放在地上,然後又把毀壞的石墳重新累起來。整個過程不過兩刻鍾,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若不是親眼目睹,真不敢相信盜屍賊竟如此猖獗。

把石墳複原後,黑影扛起地上春梅的屍體,一頭鑽進山林中。

“走。”嶽淩樓短促地對江城下令,兩人一起朝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黑影動作很快,混在黑夜的保護色中幾乎無法辨識,要不是肩上扛著屍體,隻怕嶽淩樓和江城根本追不上。

大約半刻鍾後,黑影鑽進一個山洞。嶽淩樓和江城追到山洞入口處就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江湖經驗告訴他們,這個山洞就是黑影的老巢,裏麵大概會有陷阱。

“嶽公子?難道小姐也被他抓走了?”江城急促地喘息著問。

嶽淩樓盯著漆黑的山洞搖頭,他也不知道耿芸是否也被那個“怪物”抓走了。

如果是,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隻怕耿芸已遭不測。

想到這裏,嶽淩樓不顧前方是否有陷阱,衝動地向前邁了一步。

江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說:“等一下。”然後抬頭仔細在空氣中嗅了嗅,說:“山洞裏好像有一股焦臭味。”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