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覺得方嶽大概跟手機八字不合, 舊手機一腳被廢,新手機還沒捂熱又重蹈覆轍,但手機既然已經壞了, 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周日的早晨, 公交車上乘客不算多, 司機播放著車載廣播,兩位阿姨上車看見老熟人,雙方大笑著寒暄,車廂轉眼就像菜市場一樣熱鬧起來。

白芷不停在Q|Q群裏發送消息,她迫不及待地向大家分享她的新構思。

陳兮和方嶽坐在公交車後排, 車窗外陽光明媚,陳兮回複白芷:“我們剛剛上車,到學校半小時左右,大概率會遲到, 你通知時間晚了。”

白芷:“我這不是怕太早的話吵醒你們會挨揍嗎,沒事沒事, 夏夏也說要遲到, 你們慢慢來。對了你們現在坐車正好閑著吧, 我把改過的劇本發給你們, 你跟方嶽先抓緊時間熟悉熟悉。”

陳兮看著白芷發來的下一條新消息, 對方嶽說:“白芷發來了修改過的劇本。”

方嶽問:“改了哪些地方?”

陳兮粗略掃了一下開頭, 有點一言難盡地說:“應該說她保留了哪些地方。”

方嶽心領神會:“所以她是寫了個新劇本?”

陳兮:“我覺得你這說法是正確的。”

方嶽揚唇, 側頭看著她,“那她保留了哪些?”

陳兮按著手機下行鍵,邊看邊說:“故事背景沒變, 還是校園, 我也還是個學生。”

方嶽聽出來了:“我呢?”

陳兮確定著文字, 告訴他:“你的人設變了,你從活人變成了鬼魂。”

白芷寫了個都市怪談?方嶽問道:“新劇本講了什麽?”

字挺多,陳兮把自己手機給方嶽,讓方嶽自己看。

方嶽把聊條記錄往上移,然後就看到了白芷發來的故事梗概。

大致意思是,女主角是一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高二女生,男主角是一個遺忘了自己過去的鬼魂,這一天,女主角來到了學校的光明頂,與男主角相遇。而男主角從不曾被人看見,女主角是唯一一個能看見他的人。

方嶽往下翻,白芷正好又發來下一段文字。

“白芷又發來了,”方嶽讀給陳兮聽,“女主角不知道男主角是鬼魂,她以為對方隻是普通學生,男主角藏著自己的隱秘心思,並沒有告訴她自己的身份……”

第45節

阿姨們聊天的嗓門很大聲,把車載廣播全蓋住了,方嶽聲音其實不大,但他音色沉穩,像複古的留聲機,有一種內斂卻又張揚的韻味,輕易就能勾住別人的耳朵。

昨天從球場離開後,陳兮跟方嶽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吃晚飯的時候他們也各坐一邊,全程就聽方茉侃侃而談。飯後陳兮就洗漱回房了,中間她開過兩次臥室門,其中一次碰到了方嶽,房門剛打開她就看見了他,看他方向應該也是要去洗手間。

方嶽問她:“上廁所?”

陳兮“嗯”了聲,方嶽讓她:“你先。”

陳兮沒跟他讓來讓去,進廁所後也沒聽到外麵有什麽動靜,結果上完廁所,她一打開衛生間門,就看見方嶽抱臂靠在他自己臥室門上,兩人麵對麵相視,陳兮想衛生間的隔音還算不錯,這間房子隔音最差的其實隻是他們兩間臥室相鄰的那麵牆。

但陳兮還是不想說話,她順手就開了自己臥室門進去了。

他們從昨天傍晚後說過的話,全加起來都沒這會兒多。

公交車轉了方向,東邊陽光折射在方嶽手上,像舞台打出一道刺眼的光。陳兮半張臉被陽光籠著,燙得灼熱,旁邊藍色的粗布窗簾打著結,陳兮使勁拆了兩下,沒有拆開。

“我來。”方嶽放下手機,手臂從她麵前伸過。

他出門前才洗過澡,陳兮聞到了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以前方茉給家裏買的沐浴露是茉莉花味的,味道極濃鬱,方嶽將就著用完,後來他自己買了一瓶,沐浴露的調香用了橘子和西柚,還有其他幾種,後調聞起來是清淡優雅的雪鬆香。

窗簾布放下,陽光變得柔和,陳兮從窗簾鏤空中望出去,車程已經過半。

白芷從學校門口的打印店裏出來,手上拿著一遝新出爐的劇本,字數不多,因為劇本隻有大綱和開頭部分的台詞,她熬了一個通宵,這已經是她殫精竭慮之作了。

陳兮和方嶽下了公車跟他們匯合,沈南浩有事沒來,白芷把劇本分發給眾人,邊帶隊走著,邊在那兒說:“本來之前那劇本就寫得我磕磕絆絆的,校園主題來來去去就那麽點事,一點新鮮感都沒有,台詞我都磨不出來,結局也定不好。”

陳兮低頭看著劇本,順嘴道:“沒有新鮮感你之前為什麽還要保密?”

“你傻呀,再沒新鮮感我也不能把自己家底全露給別人看呀。”白芷頂著倆黑眼圈,精神抖擻地說,“還好昨天我們去了體育館,雖然說碰到點兒意外吧,但就是這意外,帶給了我強烈的創作靈感。”

樓明理很配合她:“那白導能不能說說你這次的創作心路?”

白芷見樓明理又拎著攝像機,又拿著一袋早飯,就說:“我幫你拿攝像機吧,你先吃早飯。”

樓明理:“不用不用,我待會兒再吃。”

白芷:“哎呀我幫你拿吧。”

張筱夏吊著胳膊,今天隻有她一位獨臂,潘大洲沒來,張筱夏提醒:“喂喂喂,你們倒是別跑題呀,白導你繼續說你的創作心路呀。”

“哦,”白芷沒搶過樓明理,她言歸正傳道,“方嶽不是跟人打架破相了嗎?”

幾人下意識都朝方嶽看了過去,方嶽被他們目送著進了電梯,轎廂三麵都是鏡子,方嶽的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方嶽沒表示,仿佛白芷說的人不是他,張筱夏抗議:“你管這叫破相啊?”

賈春也忍不住說:“那破相也挺好。”

“知道知道,方嶽破相也帥,”白芷按了電梯樓層,“但是按照原劇本,他這張臉完全不能用了呀,總不能給他化妝吧,我們又沒這麽好的化妝技術。我就想完蛋了,看來又隻能靠樓明理了,可是我不能損失一個專業的攝像啊。”

樓明理抱緊了自己的攝像機,讚賞道:“你這想法是明智的。”

白芷對樓明理笑笑,繼續道:“所以我就想啊想,隻能改劇本了,但劇本怎麽改是個問題,男主角如果破相了,那是什麽原因導致他破相呢?不能是簡單的打架鬥毆,這太俗了。我就反複想著方嶽昨天在籃球場打架的那一幕,我們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從看台上衝了過去,那股凶悍的勁頭真的是太帶感了,然後我就突然來了靈感,開局就讓男主角慘死,沒有記憶的孤魂野鬼,你們不覺得這樣的美強慘人設特別哇塞嗎?”

張筱夏樓明理:“哇塞——”

電梯到了,光明頂算是個閣樓,他們出了電梯頂層,還要再走一層樓梯。

幾人從前隻聽聞過這裏,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來,看到樓梯上滿牆的馬克筆塗鴉,張筱夏頗為震撼,“這也行啊,老師真的不管?”

“要不怎麽叫光明頂呢,老師都不能進這裏。”白芷是他們中唯一來過這裏的人。

牆上的塗鴉字跡不一,內容無非就是一些表白的話或者打雞血的話,各別辱罵的字眼都被人用亂線抹去了,也不知道是別人抹的還是罵人者抹的。

連樓梯扶手上都寫滿了字,陳兮目不暇接,一路走一路看,方嶽走在她後麵,也是第一次看這種塗鴉。

光明頂沒有鎖門,一推就進。屋內放眼是三麵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牆上貼著不少五顏六色的便利貼,房間兩邊有桌子也有椅子,桌上放著幾本留言冊和各種顏色的筆。

陳兮聽白芷說過,這裏的桌椅都是學長學姐們自己搬上來的,桌上的留言冊也是大家友情提供,因為玻璃牆就這麽三麵,學生這麽多,怕是貼不過來。

陳兮隨意看著玻璃牆上的便利貼,其中一張黃色便利貼寫著“李煜君愛石蕊,2003年1月6日”。

方嶽在桌前隨手翻開一本藍色的留言冊,這本留言冊封麵很新,應該剛用不久,打開第一頁方嶽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寫了一句“方嶽,等我考到年級前一百,我就向你表白”。

方嶽不感興趣地闔上冊子,視線又追上了陳兮,他看見陳兮走著走著就站定了,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方嶽朝她走去,站在她旁邊,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那張黃色便利貼,“李煜君愛石蕊,2003年1月6日”。

已經快十年了,不知道寫這張便利貼的人是否還在堅守著這份愛,或是已經物是人非。方嶽想著,問陳兮:“怎麽了,看這麽久?”

陳兮摸摸下巴,不解道:“這個便利貼是什麽牌子,怎麽貼了十年都沒從玻璃上掉下來?”

方嶽:“……”

陳兮沒聽到回應,她仰頭問他:“你知道是哪個牌子嗎?”

方嶽沉默兩秒,才把視線從她臉上別開,說了句:“我幫你打聽打聽。”

張筱夏突然叫起來:“兮兮,這裏有人跟你表白!”

方嶽立刻看了過去,白芷原本和賈春在修改劇本台詞,聞言她興味盎然地扔下筆,“寫的什麽,快讓我看看!”

幾人都擠到了張筱夏旁邊,表白陳兮的話就寫在一本黑色留言冊的最後一頁。

“陳兮,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每次看見你的笑,我的心跳都會失控。我知道你學習很緊張,所以我不想打擾你,等高考結束,我一定會走向你,也希望你能允許我靠近,2012年3月8日。”

白芷說:“這不是上學期寫的嗎,誰寫的,也不留個名字,膽子也太小了。”

張筱夏興奮地搖搖陳兮胳膊,陳兮說:“也不一定是寫給我的吧,有人同名同姓呢。”

“你的名字這麽特別,能碰到幾個同名同姓的呀,”白芷道,“而且你看日期,也不是幾年前,是上學期的,這肯定是寫給你的!”

賈春和樓明理已經等了半天,見她們說個沒完,難免提醒她們:“各位女士,時間就是金錢啊。”

白芷精神一振:“來了來了,各就各位,我們馬上開始!”

走前方嶽又看了一遍留言冊上的這段表白,這些字跡書寫的很工整,筆鋒並不淩厲,沒什麽特色。

前兩頁劇本搞定,拍攝按照時間順序進行。

女主角走進玻璃房,男主角正抱著胳膊站在窗前,俯瞰底下校園。聽見門口動靜,男主角回頭,他身形頎長,眉眼俊朗,臉頰和嘴角卻帶著傷,像風雨中被打落一地殘葉的鬆柏。

女主角看到這裏有人,她在要退出去還是走進去之間搖擺不定,男主角發現了女主角如有實質的目光,他眉峰不動聲色地一挑,然後對她視若無睹,目光又看向了底下校園,女主角這才慢慢走進了這間玻璃房。

這間玻璃房是八中的學生基地,偶爾有人會來這裏寫下心事,女主角今天也是來這裏寫自己的心事。

女主角低頭寫得專心,沒發現男主角慢慢走到了她身後,下一刻男主角會說:“這是個錯別字。”

然後他倆就從這裏開始相識。

但方嶽這個台詞卡了一下,之前白芷說還沒想好少女心事的內容,讓陳兮先在紙上隨便寫,結果方嶽走到她背後,就看見陳兮隨便寫了一串圓周率。

“卡——”白導似模似樣,“男主角你幹什麽呢,這麽簡單的台詞你都沒記住?這裏重來!”

就這樣,菜鳥攝製組從早晨拍到了大中午,中午他們在校門口隨便找了一家店吃飯,潘大洲睡夠了懶覺,又吊著胳膊千裏迢迢來找他們玩。

周日食客多,他們全擠在一張小桌,樓明理說:“大洲你怎麽現在才來?”

潘大洲歎氣:“哎,我來白給你們班當苦力,總得睡個飽覺養精蓄銳吧。”

白芷很嫌棄地看了一眼潘大洲吊著的胳膊,“打折的苦力呀。”

潘大洲不樂意:“你還嫌棄上了,全價的你也找不著啊。”

陳兮把旁邊沒開封的汽水往白芷麵前一擱,“來,你得敬敬他。”

白芷一想也是,她向潘大洲說了聲好話,敬他一杯飲料。

潘大洲喝完甜飲料又想來點鹹的,他已經吃過午飯,但他看見蒸餃有點眼饞,他朝方嶽張嘴:“啊——”

方嶽無奈地給他投喂了一隻,潘大洲讓他下一隻蒸餃蘸點辣椒油。

飯後一行人回到校園,下午原本的拍攝計劃還是以光明頂為主,但白芷發現今天學校籃球場難得空空****,她的劇本裏有一場重頭戲就在籃球場,這場戲目前還沒有寫,但情景已經在她腦子裏反複上演了好幾遍。

在光明頂拍了一會兒後,白芷果斷換景,帶隊去了空無一人的籃球場。

白芷給兩位主演講戲:“原劇本你們有一場打籃球的重頭戲,但兮兮你的球技實在不行,新劇本我保留了這場戲,但我做了很大一部分改動。女主角呢,現在因為學習跟不上,所以對自己的未來很迷茫,她認為自己做什麽都很失敗,連體育課要求的投籃也一個都投不進。你們倆說這話的時候正好走到籃球場,本來空空****的籃架底下突然就出現了一隻籃球,因為方嶽是鬼魂嘛,籃球是方嶽變出來的。這裏也是方嶽給我的靈感哈,你們聽著,接下來方嶽讓兮兮投籃,兮兮當然一個都投不中,最後一次,兮兮終於把籃球投進去了——”

午後風和日麗,潘大洲買了一個奇趣蛋,他和張筱夏合作,一人掰開一半蛋。

張筱夏拿著一半蛋問他:“你不吃啊?”

“不吃,我早吃膩了。”潘大洲咬開封口,看到裏麵是一條小龍,“今年龍年啊。”

張筱夏不想用嘴咬開封口,她低頭研究:“今年很快就過去了,明年蛇年。”

潘大洲拿出小龍準備玩,突然看到籃球架底下的驚人一幕,他渾身一顫。

張筱夏求助他:“大洲,你幫我撕開。”

潘大洲推開麵前的手,兩眼放光說:“等會兒等會兒,別擋著我!”

籃球架下,方嶽站在陳兮背後,兩手慢慢抬起,虛握住她的腰。腰間漸漸有了實感,陳兮一動不動。

方嶽手顫了一下,一個用力,陳兮腳都還沒完全騰空,就又落了地。

“卡——”白導喊停,“怎麽回事啊方嶽?”

方嶽遠離陳兮一步,神色平靜說:“先休息會兒,我上個洗手間。”

“你快去快回!”白芷望著方嶽的背影,她跑到陳兮麵前,問她,“你多高多重?”

陳兮扯了扯衣擺,她今天穿的是常規T恤,衣擺都塞進了牛仔褲褲腰。

陳兮說:“一米六三,九十六斤,我覺得我還能再長高兩厘米。”

白芷重點在她體重,“你有九十六斤?完全看不出來啊。”

白芷打量陳兮,陳兮應該是骨架小,她腿顯長,四肢很勻稱,該有肉的地方都有肉,這種身材讓人羨慕。

“九十六斤也不重吧。”白芷很懷疑,“方嶽昨天就打了這麽一架,今天就這麽虛了?舉你都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