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發店出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多, 陳兮頭發染成黑茶色,發尾還燙了點波浪,走到陽光底下, 她一頭茂密長發光澤順滑。
方茉手癢地摸了摸, 不吝讚美:“這發色真的很適合你啊, 比黑頭發顯氣色多了,又足夠低調,我下次也可以嚐試染黑茶色。”
陳兮邊走邊問她:“你卡裏還剩下的錢怎麽辦?”
這家理發店收費不菲,但方茉當初充值金額大,折扣力度足有三八折, 兩人今天這一通洗剪燙染,方茉卡裏竟然還能剩下小幾百,她第一次體會到有錢花不出去的無奈。
方茉說:“我剛問了,他們理發店做完這個月就關門, 月底我們再來剪一次頭發吧,現在我們先去服裝店。”
方茉接連受到兩次教訓, 她提高了警惕, 這幾天打算把她錢包裏所有的會員卡都整理一遍, 看看哪些店有倒閉的風險, 三天兩頭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就算了, 怕就怕有的店會卷款攜逃。
方茉今天鎖定了服裝店, 帶著陳兮進去逛了一圈, 目測這家店短時間內應該沒有倒閉風險,她購物欲旺盛,忍不住又想買衣服, 還讓陳兮也試幾件。
陳兮死活不要, 她衣服實在太多。
“你去翻翻我衣櫃, 我那些衣服都沒法掛起來,空間完全不夠用,現在都隻能疊放,有兩個抽屜還緊巴巴的,打開都費力。現在我找一件衣服都要找半天,我覺得我可以穿一年不重樣。”
方茉懷疑:“有這麽誇張嗎?”
陳兮說:“不信回家我給你數數。”
方茉訕笑,她推卸責任說:“都怪我奶奶,她以前拘我拘太緊了,這不讓我買那不讓我花,害我現在成天報複性消費。”
陳兮敷衍地點頭,方茉剛從衣架上拿下一件衣服,想掛回去,衣服肩膀一直滑落,她眯眼看陳兮:“你這態度很可疑啊,幹什麽呢,覺得我說的不對?”
陳兮:“也沒有吧。”
方茉:“語氣不堅定,你給我老實點!”
陳兮抽走方茉手裏的衣服,幫她掛回去,笑著說:“我是想起奶奶老說你,拉不出屎怪馬桶。”
方奶奶有很多經典口頭禪,口頭禪基本專人專用,這句拉不出屎怪馬桶,就專屬方茉。
方茉沒好氣:“我怎麽覺得你越來越壞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是不是跟方嶽待久了跟他學的?”
陳兮手上頓了頓,那件難掛的衣服肩膀又滑落了,她反問:“跟他學什麽?”
“學他不老實唄。”
“他還不老實啊。”
“老實什麽呀,”方茉說,“真的老實人,是隨便我欺壓絲毫不反抗,但你看看,每次他心情真不好的時候,我敢招惹他嗎?”
“哦,”陳兮終於把衣服掛好了,放回衣架說,“你直說你欺軟怕硬就是了。”
“看看看看,你就是跟他學壞了。”
方茉最後買了兩件衣服,兩人從服裝店出來,又轉戰炸雞店。排隊的時候他們被兩個男生搭訕,一人問方茉要微信,一人問陳兮要微信,兩人都拒絕了。
方茉被人搭訕是家常便飯,但她是第一次見陳兮被人搭訕。
方茉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你長大了呀。”
陳兮提醒她:“喂,我就比你小一歲。”
“別小看這一歲的年齡差,這一歲就介於能做和不能做之間。”方茉成熟地說,“你想想,換做一年前,我爸他們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回老家?就因為你跨過了這一歲,你才能這麽自由好麽。現在你隻要不違法犯罪,做什麽事都沒人會攔你,抽煙喝酒自由,網吧自由,夜店自由,紋身自由,戀愛更能光明正大地談。”
炸雞好了,兩人一人拎一個袋子,順便又去隔壁奶茶店買飲料,陳兮問她:“你都自由了?”
方茉:“廢話。”
陳兮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想尋找紋身,方茉輕輕推開她腦門,“沒有紋身,反正我現在是有了自由的權利,但使不使用這權利就是另一碼事了。”
陳兮:“那你已經使用了幾樣?”
方茉:“網吧夜店還有談戀愛。”
“你還去過夜店?”
“多稀奇,過兩個月等你進了大學,你會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的。不過認識男生的話,你眼睛得擦亮點,男人追你的時候,花言巧語一堆,好像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其實他們最會演戲,某一天你會說他以前明明那麽愛我,怎麽突然間就不愛我了,你得明白,他可能是現在有了更好的目標,所以不想再對你演戲,改對別人演罷了。”
陳兮若有所思:“你是有感而發?”
方茉:“是啊。”
陳兮心疼:“你男朋友這麽對你了?”
“……屁啊,”方茉氣勢洶洶,“誰敢這麽對我,我讓他見不了明天的太陽。我說的是我一個室友,她被渣男騙,因為這個渣男,她跟我們寢室裏的另一個人還打了一架。”
陳兮好奇:“她們都喜歡那男的?”
“哪是這麽回事。”
回去的路上,方茉就一直跟陳兮說她寢室裏的八卦,到家的時候話題進入到新階段,方茉在教陳兮如何辨別渣男。
主要是方茉還記著廖知時,她又怕陳兮上當受騙,又怕說得太明白反而讓陳兮開了竅,方茉不由想起奶奶總說她自己勞碌命,這會兒方茉覺得她也不遑多讓,可真是勞碌命。
進門換拖鞋,方茉口若懸河:“……反正你跟男生交往一定要注意這些,欸,其實剛才跟你要微信的那男的還不錯,皮膚白,樣子夠斯文。”
邊說著話,邊拎著炸雞袋子進了屋,兩人這才發現餐廳燈大亮,方嶽正在吃晚飯。
方媽小姐妹旅遊回來後,方嶽已經從婚介所“辭工”,陳兮雖然還在兼職,但基本已經不用過去,手機跟人溝通就行。
所以方嶽這時間在家。
方茉問他:“你吃的什麽?”
方嶽:“快餐。”
“快餐我看不到嗎?”一桌子塑料盒,方茉走過去看了看菜色,有她愛吃的,“有茄盒啊,給我留著,我們買了炸雞,一塊兒吃。”
陳兮先去洗手,洗完出來問:“去茶幾吃嗎?”方茉喜歡邊吃飯邊看電視。
方茉說:“就在這兒吃,有好菜,我去拿平板。”
方茉說著就跑上了樓。
餐廳裏剩下兩人,陳兮拆著塑料袋,發出了窸窸窣窣的嘈雜聲音,打擾到方嶽吃飯。
方嶽抬頭,視線從對麵的人身上劃過,餐廳燈光明亮,陳兮頭發變了顏色。
陳兮注意到了對麵的目光,她邊拆著盒子,邊看向方嶽。
方嶽沒有避讓視線,這幾天他們相處客氣“融洽”,誰都沒有當啞巴,隻是對話不多。
方嶽問她:“方茉帶你去染頭發了?”
陳兮問:“看得出來?”
“隻要不瞎都能看出來。”
“……哦。”
樓上傳來再次提醒的喊聲,“阿嶽,茄盒你別碰,給我留著啊!”
快餐盒裏還剩一個茄盒,方嶽直接夾了起來,陳兮叫住:“哎——”
方嶽以前會讓著方茉,這次他沒理會,充耳不聞把茄盒吃了。
方茉在樓上沒找到平板,想起了沙發,又噔噔噔跑下來,在沙發上沒看到,方茉問:“阿嶽,你動我平板了?”
方嶽說:“沒有。”
“我明明放沙發上的呀。”
方嶽頭也不抬:“靠墊底下看看。”
方茉拿起靠墊:“還真在這兒!”
方茉拿著平板回到餐桌,一眼就看到僅剩的茄盒憑空消失了。
方茉說:“茄盒呢,不是說給我留著嗎?”
陳兮沒吭聲,方嶽說:“我吃了。”
方茉真服了,“你吃錯藥了是吧,我就讓你給留一個茄盒,你這都要跟我對著幹?!”
方嶽自顧自吃飯。
方茉插腰:“方嶽,我這幾天夠讓著你了啊,你失戀了請別把情緒帶到家裏,OK?”
方嶽動作一頓,抬眸先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陳兮,開口:“我失什麽戀?”
“否認什麽呀,你都跟媽承認你有女朋友了。”方茉說完其實有點後悔,她這暴脾氣,太衝動了,她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
方茉將欺軟怕硬表現得淋漓盡致,發完火她又笑哈哈補救:“你什麽時候把你女朋友帶出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啊,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吃飯!”
方嶽沒否認也沒承認,陳兮從始至終毫無反應。
方茉不敢明著跟方嶽杠,她偷偷報複,不吃炸雞,先吃方嶽的菜。陳兮戴著一次性手套,邊吃炸雞邊回複微信。
方嶽的菜眨眼就被方茉搶光,方嶽沒聲響,默默去夾炸雞,筷子尖剛落到雞肉上,一隻小手就摸住了他的筷子。
陳兮手中異樣,她從手機中抬起頭,無聲地和筷子主人對視了兩秒,然後她收回手,示意了一下,你吃吧。
方嶽也收回了筷子,沒碰那塊炸雞,轉而改夾另一隻紙盒裏的雞肉。
他不知道陳兮在發什麽微信,吃飯都心不在焉,她是在跟街頭搭訕的男生聊天,還是在跟廖知時聊天?
方嶽捋過時間線,陳兮冷淡他的時候,正是廖知時回國的時候。
今天她還無緣無故去染了頭發,方老板說過,女孩突然愛漂亮就是一種危險信號,她們心裏其實是想談戀愛了。
陳兮想跟誰談?
總之無論跟誰,都與他無關了,反正她吃個炸雞還想去客廳,不想跟他一起待餐廳,方嶽不會再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沒必要再跟人耗下去。
陳兮也沒有碰那塊方嶽筷子尖碰過的炸雞,她吃得差不多了,摘了一次性手套,她捧著奶茶去了沙發,繼續在手機上跟人聊微信,方嶽沒看她一眼。
馬勇已經正式大學畢業,前幾天他相了一次親,特別巧,他的相親對象正是何映桐。
第69節
何映桐之前說不介意找年紀小的,馬勇又喜歡姐弟戀,兩人相差四歲,信息交換後,他們就在茶館見了一麵。
但馬勇是社恐,這一麵結束,何映桐說雖然馬勇長得不錯,但性格實在太無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
偏偏何映桐長得很漂亮,現代社會,不論男女,對容貌先入為主並不過分,馬勇對何映桐一見鍾情,他跟陳兮聊過一陣,兩人不算陌生,所以他想讓陳兮再幫忙撮合一下。
於是陳兮就做了他們兩人的傳聲筒,除了這份兼職,她的家教兼職也重新上線了。
陳兮工作倒不忙,隻是時間不太合理,初中生家裏總是有事,陳兮的家教時間臨時改過兩次,這天她家教結束到家已經很晚,疲憊地回臥室拿換洗衣服。
拿到衣服,準備出去的時候,經過小門,她腳步頓了頓,鬼使神差地關了房間燈,然後看了眼小門門縫。
隔壁沒任何動靜,門縫也沒有燈光。
陳兮覺得自己意識不太清醒,應該是太累了,她重新把燈打開,摒棄雜念進浴室衝澡,洗完澡出來,她一開浴室門,就撞見方嶽靠在他自己的臥室門邊,手上還拿著換洗衣服,像是一直站那裏等著。
陳兮沒準備,有點被嚇住,穩定了一下心跳,她狀若自然地開口:“你剛回來?”
“嗯,”方嶽站原地沒動,本來兩邊離得也近,再動的話,他們相隔就過近了,他問,“你呢?”
陳兮說:“我也是。”
“這麽晚?”
“家教晚了,”陳兮頓了頓,問道,“你怎麽這麽晚回來?”
“我在博物館兼職。”方嶽說。
當初八中社會實踐,方嶽就是在博物館兼職,時間仿佛是一個輪回,現在陳兮還在延續她的家教工作,方嶽就延續了他的博物館工作。
兩人腳步都動了起來,一個走向浴室,一個打開了臥室門。
方嶽走到浴室門口,腳步停頓,想說什麽,嘴唇微張了一下,喉嚨裏卻沒有發出聲音。
陳兮人在臥室裏,臥室門卻還留著縫,她聽見衛生間門碰住的聲音,過了兩秒,她才把門縫闔上。
第二天,陳兮約了馬勇在茶館碰頭,她坐在吧台喝茶,暑假到來,茶館爆滿,客人以年輕居多。女生其實比男生更愛看美女,茶館女員工說窗戶邊坐著一個超漂亮的女生,另一位女員工看了一眼,說這人還沒方嶽女朋友好看。
“我聽你說過好幾次了,我怎麽一次都沒見過那女孩兒,真有這麽漂亮?”
“真的超漂亮,不信你問陳兮,她跟陳兮也是同學。”
陳兮捧著茶杯,問道:“她經常過來嗎?”
“也不是經常過來,我碰見過兩次吧,那一陣你正好不在。”
“哦,”陳兮說,“我在老家。”
所以那段時間,方嶽不再給她發微信的原因,或許與她無關,而是因為邵落晚?
沒聊太久,陳兮微信就響了,是馬勇發來的,他說他的車子就停在茶館門口,讓陳兮出來。
陳兮知道他不想進店,因為一個人走進店裏,多少會遭遇到其他人的目光,社恐太敏感。
馬勇穿著隨意,臉上戴著一副半框眼鏡,他的長相氣質很像剛念大學的學生。陳兮覺得他跟賈春有點像,不過賈春是麵對女孩兒社恐,馬勇是麵對所有陌生人都社恐。
陳兮上了車,問他:“認識路嗎?”
馬勇說:“我開導航。”
時逢傍晚,金烏西墜,天邊霞光隻剩些燃燒後的餘燼。方嶽下班前接到方茉微信,發了個地址過來,讓他去淘寶店工作室接她。
方嶽繞路去接人,方茉一上車就嚷嚷:“餓死我了,開快點,我現在能吃下一頭豬!”
方嶽沒聽她的,他遵守交規限速行駛,方茉在車上給方奶奶打了一個電話,“奶奶,我下班了,你再過十分鍾熱湯。”
方奶奶今天過來給他們煲湯燉肉,說好等方茉回來就能吃上熱乎菜。
方奶奶說:“好,知道了,阿嶽還沒回來,你打個電話問問他什麽時候到。”
“我就在他車上呢。”
她們沒提陳兮。
方茉掛了電話,方嶽也不吭聲,車裏一片寂靜,方茉最受不了冷清,她不停地切換車上的歌曲。
“都沒什麽好聽的,哎,我想聽那首歌,你車上有沒有?”
方茉哼了哼,方嶽一個調都沒聽明白,他敷衍說了句“沒有”。
方茉意外方嶽竟然知道這首歌,她差點以為方嶽四大皆空,現在連五穀雜糧都戒了呢。
方茉嘴巴閑不住,由這首歌延伸,跟他聊起她們寢室裏的感情史。她說她室友圓妹遇到渣男,聽人慫恿在寢室貼滿渣男照片企圖忘掉渣男,但這些照片傷了另一位室友的眼睛,導致另一位室友和圓妹大打出手,事情傳了出去,那渣男還以為她們是為了他爭風吃醋,得意的不行,簡直把圓妹她們惡心壞了。
方茉哈哈大笑:“我還跟兮兮講過這事兒,這事兒我覺得我可以一天說上八百遍,太逗了,哈哈哈哈!”
方嶽隻覺得一萬隻鴨子在耳邊嘎嘎亂叫,他臉上沒半點表示,隻在方茉提到“陳兮”兩個字的時候,他眉頭不自覺地擰了一下。
十字路口紅綠燈,方嶽隨意看向車窗外,並排的一輛車上,副駕窗戶半開,一張熟悉的臉若隱若現。
方嶽打量這輛陌生的黑色轎車。
方茉還在叨叨,說要連接方嶽車上的藍牙聽歌,裝模作樣詢問:“沒問題吧?”
方嶽根本沒聽,綠燈通行,方嶽看著那車往前開,他遲了兩秒,一腳踩下油門,跟著那輛黑色轎車,一路到了露天汽車影城。
方嶽清楚看見前方駕駛座窗戶裏伸出的手臂帶有明顯的男性特征,對方檢完票,開車進入了影城。
方嶽緊隨其後,也買了票,方茉已經叫了一路,扯他胳膊:“你幹嗎呀,怎麽跑來看電影了,我要回家吃飯!”
方嶽平靜說:“待會兒。”
“待什麽會兒啊,你什麽毛病?”方茉質問,“你是不是在跟那輛黑色的車?”
方茉又不瞎,方嶽跟著人家車屁股,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方茉問:“人家欠你錢了?”頓了頓,她試探,“你不是來捉奸的吧?”
方嶽繃緊了嘴角。
方茉目瞪口呆,她這是撞見了什麽驚天大新聞。
方嶽開車到了車位,隨即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方茉也趕緊跟了下來,方嶽頭也不回地說了句:“別跟來。”
方茉糾結了一下,理智戰勝了欲|望,小事上方嶽隨便她欺壓,大事上她還真不太樂意拔老虎胡須。
但看著方嶽一步一步朝那車走去,方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興奮,汽車影城的工作人員在兜售奶茶,看戲怎麽能沒點飲料助興,正好方茉饑腸轆轆,她叫住了人。
工作人員問她要幾杯,方茉想到那車裏有一男一女,她成心使壞,一口氣要了四杯,待會兒她就請所有人喝奶茶。
黑色轎車停穩後,陳兮解開安全帶,拿著調試車載收音機的說明紙,問馬勇:“買票會了嗎?”
馬勇:“會了會了。”
陳兮說:“我剛還看到這裏有人賣爆米花和奶茶的,你到時候可以買一點,大著膽子買啊,實在不行的話,要不戴個口罩?”
馬勇眼睛一亮:“好,我下次戴口罩試試。”
馬勇已經跟何映桐約會過兩次,一次吃飯,一次去歡樂穀,兩次都因為他社恐搞砸了,陳兮認為何映桐要是反感,就千萬不能再勉強,但她問過何映桐,何映桐猶豫不決,說話也模棱兩可,方媽分析說這就是還有戲。
馬勇之前聽何映桐說過,這裏新開了一家露天汽車影城,他不想再把第三次約會搞砸,所以就請陳兮陪他提前演練一遍。
陳兮是很不理解社恐的心理狀態的,她自己也不是社牛,可是跟人溝通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為什麽會有人連張一下嘴都像嘴唇吊了個千斤錘。
想到這裏,陳兮突然發怔,心髒像被針尖輕輕戳了一下,戳得她神思遊離,直到車頂被人“叩叩”敲了兩下,她才回神。
陳兮轉頭看向車窗,半開的車窗外,皮帶扣反著光,來人退後了兩步,陳兮抬眸。
方嶽穿著件白色字母T恤,外麵套了件開衫的白襯衣,他走路幅度大,T恤下擺微微上揚,露出了腰間的黑色皮帶。
這身休閑打扮清爽利落,陳兮心跳紊亂了半拍,她降下車窗,故作自然地打招呼:“這麽巧,你來這裏看電影?”
方嶽不鹹不淡地說:“難道來借廁所?”
“那你多傻,影城門口就有家肯德基,何必來這裏花一百多。”
方嶽不知道陳兮今天是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問:“打算看到幾點?”
陳兮莫名其妙地信口開河:“十二點吧。”
車裏的馬勇聽到陳兮的回答,一頭霧水,他們什麽時候說要看到十二點?
方嶽沒看到車內另一人的神色,十二點,陳兮從來沒這麽晚回去過。
他問:“跟家裏說過了?”
陳兮說:“嗯,他們知道我出門。”早就打過招呼,方奶奶說會給她留飯。
方嶽道:“好,回家注意安全。”
這是句結束語,陳兮脫口而出:“對了,你位置在哪?”
方嶽指了下後麵,八排六號。
陳兮腦袋探出車窗,看到熟悉的白色車子旁站著一個女孩兒,但光線和距離受限,那女孩兒又捧著杯東西在喝,陳兮看不清對方的臉,隻確定她身形高挑,有點像邵落晚。
方茉喝著奶茶,看到方嶽麵朝著她這邊,她興奮地揮了揮手,伸長脖子想看車裏,但車裏的人很快縮回了腦袋,方茉什麽都沒看清。
陳兮確認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她漫不經心地問:“那就是你女朋友?”
方嶽喉腔裏發出一聲冷笑,站了站,他懶得再多說:“你慢慢看。”走前他看了眼駕駛座上的年輕男人。
陳兮不確定方嶽剛才是不是“嗯”了一聲,馬勇在旁邊問她:“我們要看到十二點?”
陳兮淡淡道:“我瞎說的。”
馬勇鬆口氣:“那是你朋友?”
“是我大哥。”陳兮輕聲道。
方嶽走回自己車旁,方茉蠢蠢欲動:“這麽快就回來了啊,要不要我去打個招呼?”
說著,她雙腳已經迫不及待朝前,方嶽拽住方茉胳膊,垂眸盯著前方地麵。
方茉見他不聲不響,小心翼翼問:“怎麽啦,被欺負了?”
方嶽沉默半晌,開口道:“你先回去。”
“啥?”
方嶽掏出錢包,從裏麵抽出兩張大鈔,“自己打車。”
方茉見錢眼開:“沒問題!”殷切地把塑料袋給他,“我多買了幾杯奶茶,你們一塊兒喝啊。”
方嶽冷冷瞥她,方茉使壞完,也怕跟方嶽正麵杠,她順手打開後車門,把奶茶擱到座椅上,“我給你放這兒了啊。”說著就一溜小跑閃了。
方嶽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調轉方向,再次朝那輛黑色轎車走去。
陳兮正在調試收音機,察覺到車窗外的陰影,她轉過頭,見到方嶽去而複返。
第70節
方嶽略彎下腰邀請她:“去我車上看?我那裏位置好。”
陳兮客氣:“這不好吧。”
“我女朋友剛才給你們也買了奶茶,”頓了頓,方嶽說,“讓你坐前麵的位置,過去吧,人多熱鬧。”
陳兮鬼使神差地下了車,她跟不上方嶽的步伐,半道上方嶽拽住陳兮手臂,手勁有點收不住,他走得大步流星,將那陌生男人甩開一大截。
到了車旁,方嶽拉開副駕車門,默不作聲將陳兮推了進去,回到駕駛座,他砰一下用力關上車門,徒留車外那位社恐症犯了,走得磨磨蹭蹭,晚到一步目瞪口呆的馬勇。
陳兮看向後座,她沒看到邵落晚,隻看到座椅上擱著三杯未開封的奶茶。
陳兮拉了拉車門,車門被鎖了。
影城的大屏幕上,電影已經開始播放,這是一部愛情片,開場是粉色紗幔和長腿高跟鞋,以及男人的西裝和領帶,畫麵曖昧旖旎。
車載收音機沒接到影城的調頻,電影在他們這裏是無聲的。
密閉的狹窄空間裏,響起方嶽低沉壓抑的聲音:“著急跟他看電影?”
陳兮鬆開門把,不答反問:“你女朋友呢?”
方嶽冷笑:“誠心的嗎?”
陳兮:“什麽誠心?”
“張口閉口我女朋友,”方嶽看向她,“你諷刺誰?”
陳兮真沒聽懂:“我隻是在問你女朋友去哪了。”
方嶽爭鋒相對:“那外麵那個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嗎?”
陳兮看向駕駛座窗外,馬勇在拍窗叫方嶽。
方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什麽時候認識的?這人我沒見過,不像八中的。還是這幾天新認識的?你才回來沒幾天。不過也不一定,高三那一整年你新認識了什麽人,我確實不知道,你微信上會加什麽人,我也不知道。”
陳兮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這時候抓邏輯,“高三的時候我還沒有微信。”
方嶽冷眼看她:“所以這人你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是方茉口中那個在街頭跟她搭訕的男生?
陳兮不自覺地語氣有點衝,“你關心這個幹什麽,跟你無關。”
“確實,我是沒這個資格多問,”方嶽話鋒一轉,“不過我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你,你要這麽耍著我玩,耍完了就當沒事了?”
“我耍你了嗎?”都不是傻子,陳兮自然聽得懂方嶽說她耍他的意思,“但你不是也沒耽誤嗎?”
“我沒耽誤什麽?”
馬勇見駕駛座沒反應,他這會兒已經繞到了副駕,還傻乎乎地拉了拉副駕車門,自然打不開。
車內沒開燈,馬勇看不清那兩人的表情,但裏麵的人一直不開鎖,肯定有問題,馬勇心焦,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陳兮的微信電話。
方嶽麵朝副駕窗戶,自然看到了馬勇的動作,陳兮小包裏的微信電話聲在下一刻響起,眼看陳兮要打開包,方嶽一把抓住她手腕,“你把話說清楚,我沒耽誤什麽?”
馬勇看清了方嶽的動作,瞪大眼睛,又開始拍打窗戶。
微信鈴聲響不停,陳兮思路清晰說:“你沒耽誤交女朋友。”——你交到了邵落晚。
方嶽質問:“你是我女朋友嗎?”——我交到你了嗎?
陳兮學方嶽之前的話,“我當然沒這資格。”——有資格的是邵落晚。
方嶽也說:“你當然耽誤不了我。”——以為我真就非你不可?
兩人雞同鴨講,昏暗的車內,他們呼吸盡在咫尺,呼吸滾燙,手腕皮膚相貼的地方也滾燙。
方嶽貼她極近,壓低了音量說:“但你耍了我,是不是以為不聲不響就能過去了?”
陳兮:“……我沒耍你。”
車外馬勇驚呆了,在他的視角,方嶽控製著陳兮,正和她嘴貼嘴。
陳兮剛才還跟他說過,方嶽是她異父異母的親大哥,現在親大哥在強吻她?
微信電話自動掛斷了。
鈴聲一停,車內陡然寂靜了一瞬,隨著雜音的消失,心髒怦怦跳的聲音再也無處躲藏。
撲通——
撲通——
陳兮以為是自己的心跳聲,方嶽也以為這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無所遁形的挫敗感洶湧而來。
但這種挫敗感並沒有持續太久,敲打車子的聲音倏地巨響,馬勇的英雄氣概打敗了他的社恐,他找來了汽車影城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敲打車子,他脖子上還掛著奶茶,陳兮注意到這奶茶跟後座的三杯是一樣的,她的理智回歸。
“你先開門。”陳兮說。
方嶽根本沒聽,他伸手就要發動車子,陳兮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撲過去就把車門解了鎖。
方嶽拽住她手腕,不讓她下去,外麵的馬勇利索地開了車門,要把陳兮“救”出來。
兩個男人一人拽一邊,周圍已經多了看熱鬧的人。
陳兮不由麵紅耳赤,回頭叫方嶽:“你先鬆手。”
方嶽腦中不斷閃現著高二的那個暴雨天,陳兮決絕地說給他一個痛快,這一個月陳兮明目張膽地接近他,又毫無預兆地冷淡他,他每天若無其事,告訴自己她已經跟他無關,可是今天看到她跟一個陌生男人來看電影,一切都功虧一簣。
火山壓抑了這麽多天,終於要爆發,方嶽沒什麽理智,他克製地,一字一句道:“陳兮,這是最後一次,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被你耍,不會你再勾勾手指我就來,你確定要我鬆手?”
陳兮心髒重重一沉,理智告訴她這樣就好,她被方嶽拽著的手卻一動都沒動。
工作人員大聲說:“再不放開我就報警了!”
方嶽定定看著陳兮,她手沒有往回抽,但又是這樣,她不接受也不拒絕。
真的沒什麽意思,吃一塹長一智,他該長記性了。
方嶽微微鬆了一下手勁,隻是鬆開了一點,車外的人就輕易將陳兮搶了出去。
陳兮踉踉蹌蹌在車外站定,叫了聲:“方嶽。”
方嶽關上副駕車門,麵無表情發動車子,迅速離開了場地。
陳兮怔了怔。
旁邊的人問:“要報警嗎?”
陳兮搖頭,她其實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不用。”
陳兮覺得這樣也行吧,雖然鬧得難看了一點,但退回到他們原本的位置,這本來就是她最近所希望的。
可是四肢突然像灌了鉛,沉重地抬都抬不起來,馬勇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話都說不了。
到了小區裏,她沒有馬上上樓。陳兮坐到了單元樓前麵的那個小廣場台階上,台階旁邊立著小區的布告欄,她記得高二的時候,她第一回 晨跑,就是在這裏碰到了方嶽。
陳兮有些鬧不清自己的想法,現在也算如她所願了,可是她又有點反悔了。
她抱著膝蓋,覺得自己真挺壞的。
呆坐了不知道多久,陳兮終於上樓回家,客廳燈火通明,方茉剛關電視機。
方茉:“你回來的也太晚了吧。”
“很晚了嗎?”陳兮看了眼時間,若無其事說,“還好吧。”
“我都要上樓睡覺了,”方茉跟著陳兮,迫不及待說,“我一直等你,就想告訴你一個勁爆新聞!”
陳兮口渴了一晚上,她進廚房找水喝,水壺裏的水緩緩淌進玻璃杯中,陳兮看到垃圾桶裏有一隻空了的奶茶杯,是她今晚沒有喝到的那杯奶茶。
方茉興奮不已:“我今天差點見著方嶽的女朋友!”
這句話剛說完,大門突然傳來開鎖聲,方嶽回來了,方茉立刻轉移話題,衝方嶽喊:“你怎麽才回來,晚飯吃了嗎?”
“嗯。”方嶽把三杯奶茶放到了餐桌,進廚房也要倒水喝。
陳兮讓開位置,一聲不響繼續喝水,方嶽倒了第二杯,喝完後,他放下杯子,目不斜視地徑自上了樓。
過了一會兒,陳兮回到樓上臥室,拿了換洗衣物洗漱完,回到房間,在**坐了一會兒後,她關燈躺了下來。
今晚月光特別囂張,滿屋亮堂,陳兮睜著眼,盯著夜空中的月亮。
隔壁臥室,方嶽也靠著窗台,靜靜地看著月亮。
今晚夜色格外明亮。
方嶽看夠了,覺得是時候該睡了,折返回床,走著走著,他看到了那扇小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手欠了一下,掰了掰門把手。
門把手是掰不到底的,他已經習慣了門把的旋轉弧度,但這一次,隨著“哢嚓”一聲輕響,門把弧度延伸,方嶽的手頓住。
方嶽屏住呼吸,站了幾秒,他慢慢推開了這扇小門,小門裏隻有月光,**人影浮動。
方嶽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暗啞低沉,“我是不是早就說過,讓你離我遠點。”
寂靜半晌,**的人撐坐起身,和“不速之客”麵對著麵扆崋。
“這是我的房間。”陳兮說。
“嗯,那又怎麽樣。”方嶽慢慢關上身後這扇小門,明亮燈光消失,現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裏,隻有月光,和他們。
方嶽大步流星,飛速走向那張床,**的陳兮一把被子悶頭,藏住自己。
站著的人扯,躺著的人拽,兩人爭奪同一床夏涼被,被子堅定不移,場上勝負難分。
方嶽索性隔著被子,捧住被底下的那張小臉。
他低聲道:“別裝啞巴,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