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小路是真偏僻。
荷大校園環河而建, 校內有大片湖泊,生命伴水而生,所以整座校園草木葳蕤, 繁花似錦, 每到花季, 學校還會推出開放日,大批提前預約的市民會進校賞花遊玩。
校園環境一流,夜裏校內的燈光就像城市的霓虹,也是裝點美景的重要一環,因此陳兮能找到這樣一個沒有路燈、無人問津的小路, 也算煞費苦心。
陳兮話音收尾,四下又沒其他人的聲音,周圍隻剩孤獨的蟬鳴,讓這漆黑的一角不至於像個真空地帶。
“你怎麽不說話?”陳兮終於等不住地開口。
“……我以為你話還沒說完, ”方嶽清了下嗓子,“說完了?”
“說完了。”陳兮道。
因為視線實在太暗, 陳兮沒發現對麵的人之前悶聲笑得胸膛發顫。
方嶽完全沒料到陳兮長篇大論, 不讓他插嘴, 就為了一氣嗬成說那些話, 他有點想逗她, 想聽聽她還能不能說出些什麽“驚世駭俗”的內容, 於是問她:“你怎麽突然說這個?”
但陳兮不經逗, 她的這種不經逗和旁人不同,不是臉紅扭捏,而是一本正經。
“你不想聊嗎?真不想聊的話也可以啊, 我們就不說這個了。”
“……就這樣?”
“嗯, ”陳兮跟他解釋, “你知道之前,因為我瞞著我爸的事,你覺得我在耍你,那些事情我當時說不出口,所以那一陣,我們兩個都不開心。後來去隱村那次,我們不是特意聊了一晚嗎,我就覺得溝通是真的很有必要,有些事藏著掖著,畏首畏尾,不如傾心吐膽,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我想,今天不如我來開這個頭。但是吧,也不是說什麽事都得分斤掰兩,我那個學生,你知道吧,她媽是真得很疼她,也真得會經常打著為她好的旗號,翻她的手機,翻她的日記,幹涉她的交友和隱私,她小學的時候有寫日記的習慣,初中的時候她就不寫了。其實每段關係都得有一個邊界尺度,我們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情侶間再要好,也得給彼此留空間,我們不能強迫對方做不情願做的事,所以我雖然覺得有什麽事就得說,但我也不可能真的什麽事都跟你說,我總得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者秘密,你也一樣,所以如果你不想聊,我肯定尊重你,那就不聊這個話題,反正我已經說完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陳兮是真的想了很多,也真的是有備而來,方嶽認真聽完,然後問道:“你有什麽事不想跟我說?”頓了頓,強調著又問了一句,“你要的是多大的空間?”
陳兮卡了一下殼,“……重點是這個嗎?!”
方嶽:“這個也挺重要。”
夜色看不清,陳兮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回去了!”說著轉身。
方嶽一把勾住她的腰,陳兮頓時一陣酥麻。
方嶽平常不會勾她的腰,隻會在接吻的時候摟著她,雙手位置會偏上,多數時候放在她背後,或者後腦勺,不怎麽會觸碰到她的腰線。
陳兮隻在開學第一天穿得嚴嚴實實,後來她沒再犯傻,怎麽涼快怎麽穿,今天她穿得就是小短T,一抬胳膊就會露腰的長度。
陳兮腰肉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方嶽手指就撳在那上頭,像是沒察覺到自己觸碰的部位不同以往。
“還沒聊完,跑什麽?”方嶽低聲。
“你不是不想聊嗎?”陳兮語氣也輕了。
“我說了嗎?”
好像是沒有,陳兮沒吭聲。
“你覺得,我因為那天早上,感到羞恥了?”
方嶽單刀直入,沒像陳兮拐彎抹角繞了一大圈,陳兮反問:“不是嗎?”
方嶽:“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陳兮位置選得好,此時此刻很像他們互相表白的那一晚,因為夜色迷離,看不清彼此,所以他們都有了一種無所畏懼的膽量。
“你那天早上一聲不響就回房間了,說好跑步也不跑了,這幾天跟我也不太親近。”陳兮這樣說。
“你知道你那天什麽表情嗎?”她眼睛黑白分明,幹淨澄澈的像溪流,那天早晨她眼裏的愕然藏都藏不住,仿佛溪流被滴了墨汁,被破壞被汙染,方嶽說,“我以為嚇到你了,不知道怎麽跟你說,而且你當我看不出來,最近熱成這樣,你多久沒穿長褲了?那天開學室外溫度能有四十度,你穿了長牛仔褲。你這麽避諱,這幾天我敢跟你親近嗎?”
“我哪裏避諱了,這幾天我不就穿得跟平常一樣了嗎,而且我沒忘記,你那天也穿了長褲,你也熱得不行,逛了一會兒你就喝了兩瓶汽水。”
“我是怕……”方嶽欲言又止。
“怕什麽?”
方嶽手還在她腰上,兩人貼得近,說是看不清彼此,但也沒到目不能視的地步,方嶽能看清她臉上精致輪廓,還有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但話都已經說到這裏了,也沒什麽好收斂的,方嶽豁開了道:“那條褲子厚,萬一有個怎麽樣,能遮掩一下。”
陳兮定力不夠,腦袋轟了一下,半晌才說:“……哦。”
方嶽嘴角微揚,問她:“你真不覺得羞恥?”
陳兮囂張道:“好歹讀了這麽多書,我是什麽封建餘孽嗎?”
“唔……”方嶽喉嚨悶笑了聲,還記得她剛才的話,說他最近不親近她了,方嶽低下頭問,“想要我親你了?”
陳兮一時半會兒還是說不出口。
方嶽:“封建餘孽?”
“想……”陳兮承認,卻又不服輸地加了一句,“你不想嗎?”
“想。”尾音消失在唇間,方嶽先親了她一口。
雖然這條小路沒有其他足跡,方嶽還是勾著陳兮的腰,大步離開路中央,將她帶到了旁邊的小樹林。
大樹枝繁葉茂,知了在樹上熱火朝天享受著盛夏,偶爾還能聽到幾聲蛙叫。
方嶽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一隻手臂圈著她的腰,手指掐在她裸|露的腰線上,隨著深吻,感受著她腰腹軟肉的收縮。
方嶽喘息著來到她的脖頸,手的位置沒有變動,陳兮仍被迫仰著頭,她後背抵著樹,身體微顫地說:“我有汗。”
天氣好熱,才剛入夜,白天炙烤後的餘溫還沒消散,室外走了這麽久,難免會出汗。
方嶽吮了吮她的頸肉,聲音近在她耳邊:“那天真沒嚇到你?”
陳兮實話實說:“一開始有點嚇到,我當時沒反應過來。”
方嶽聲音悶在她耳朵裏,“現在呢?”嚇到了嗎?
半晌,陳兮憋出一句:“你別得寸進尺啊,現在怎麽辦?”
方嶽悶笑,歎息了一聲,說道:“等一會兒就好,你別動,讓我抱抱。”
兩人就這麽抱了半天,等他們離開的時候,腿上胳膊上被咬了不少蚊子包。
陳兮宿舍備著清涼油,她有點疤痕體質,蚊子包大,消退後還容易留紅印,洗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側腰線就紅了,陳兮鎮定地洗完澡,穿上睡衣遮住腰線,給蚊子包上了一遍清涼油。
有效溝通是維持戀情穩定的必要因素,兩人又一次把話說開了,陳兮終於能專心投入學習,她每天寢室、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還逮著機會就跟室友學說方言。
陳兮的三位室友都是省內其他城市的,其中兩人說的方言像外語,陳兮完全聽不懂。
陳兮小時候生活在新洛鎮,新洛鎮和荷川本地方言不太一樣,學校裏都講普通話,方奶奶他們說得又是新洛鎮的方言,所以陳兮現在能聽懂荷川話,卻不太能說,其他的方言對她來說更加陌生。
室友們很好奇她沒事學什麽方言,陳兮想學方言的想法很簡單,她目標明確,就是想當律師,可是她發現有些社會底層人士不會說普通話,或者有些人說普通話會夾雜方言,陳兮覺得學一下方言是有必要的。
室友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有點震撼。
室友們說:“快要選專業了,你確定你第一誌願是法律嗎?”
“要想就業好還是得學商科吧。”
陳兮說:“金融畢業找工作也不一定輕鬆,沒資源沒背景,想賺錢很難。法律是要熬,但我有興趣,有了興趣就能堅持啊。”
“我現在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這個世界上為什麽要有微積分這個東西啊!”室友哭嚎。
有句話流傳已久,從前有棵樹,叫高樹,樹上掛了很多人,從前有座墳,叫微積墳,裏麵埋了很多人。
微積分讓人頭疼,但陳兮從前是數競生,所以能夠應付,潘大洲就不行了,啃微積分啃得頭發都快禿了,他羨慕方嶽,因為人文試驗班的幾個專業是曆史學、漢語言文學、哲學、考古學和人類學,這幾個專業一看就知道,整個荷大,隻有方嶽他們不用學微積分。
潘大洲被微積分折磨得夠嗆,在食堂狼吞虎咽吃著飯,說:“我才聽說你們班主任之前給你打過電話,勸你慎重選擇專業?”
方嶽:“嗯,是有這事,剛出分不久那會兒。”
人文類專業的就業前景有限,理科生報文科專業,像陳兮目標是學法,也能說得過去,方嶽高考這麽高的省排名,竟然選擇了人文試驗班,當時他們班主任一聽說,急得簡直火燒屁股。
潘大洲隻能感歎:“有分,任性!”
也就是因為方嶽這樣“任性”,所以他進了大學後,風采依舊不減高中,方嶽長得帥,高考高分,進了人文班,荷大的八中校友又多,方嶽本身就自帶流量,他不想鶴立雞群也難。
“那幾個女生跟你要不到微信,就來問我要,我想過了,一人賣她五十塊錢,是筆生意啊,我沒了燒烤攤,完全可以靠你來發家致富。”潘大洲靈機一動,“陳兮,你們婚介所要不要拓展一下業務,想要方嶽微信的,就讓她們加入婚介所會員啊,有機會和方嶽一對一相親。”
陳兮覺得是個好主意,“那我能賺多少提成啊。”
“發財了,”潘大洲摩拳擦掌,“你到時候分我一點提成就行。”
陳兮:“分成!分成!”
方嶽笑了一下,瞟她:“那我也能賺個分成,不少人問我要你的聯係方式。”
他們三人常一塊兒,八中校友遍地,誰都知道他們仨是發小,有的人不敢當麵搭訕,就想采取迂回戰術。
亂七八糟地閑扯了一會兒,飯也快吃完了,潘大洲問:“待會兒你們幹嗎去?”
第82節
陳兮:“圖書館啊。”
“哎,你們馬上要專業分流了,搞得我也好緊張,我們明年才分流,你們社科班競爭有這麽激烈麽?”
“今年是比較不一樣,以前像法學院,按照高考成績,有部分人是可以免麵試直接進的,但是今年隻要誌願人數超了,就得全部進行麵試,法學院是熱門啊,肯定會超。”陳兮說,“我們社科班有十五個專業,最熱的就是金融和法律,我都已經填好誌願了,十五個依次排序,第一誌願法律,第二誌願金融。”
十五個誌願必須填滿,陳兮高考省內排名確實高,但外省強人也多,她雖然對自己有信心,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就怕到時候滑檔,所以她最近每天都紮在書堆裏,連周末回家都沒怎麽跟方嶽約會。
陳兮剛開始幾天還會等著點什麽,這事她認真想過,進展會不會太快了,但她跟方嶽又不是剛認識,他們彼此熟識了解,她也絲毫不抗拒他的親近,她至今依舊不能確定他們未來會如何,但既然他們現在在一起,就應該全心全意地敞開彼此,或許仍有所保留,但要盡量不留遺憾。
畢竟他們話都說開了,陳兮沒必要矯情扭捏。
所以開始那幾天她還一直等著,但方嶽除了那一晚在樹底下過了點界,之後他沒任何過界的行為,簡直就像從前方茉說的那樣,成了個青燈古佛為伴的和尚。陳兮到底是女孩子,再讓她主動跟方嶽討論什麽《性學三論》,她實在拉不下臉,而且專業分流在即,她確實不想分心,索性就專心抱著書本了。
沒兩天,荷大部分新生專業分流結束,緊張的氛圍頓時鬆懈,該回家的回家,該玩的就玩,陳兮熬完這些日子,開開心心收拾小包,坐上方嶽的車,和他一塊兒回了家。
家裏沒人,路上方嶽買了點周末的食物,到家後理進冰箱。陳兮先洗澡,洗完沒吹頭發,方嶽洗澡快,洗完後叫她進來把頭發吹幹。
陳兮插上吹風機,吹著頭發,看了一眼旁邊的方嶽,方嶽沒走,頭發還在滴水,他正低著頭在那兒剪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