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遲頌,你幫我補課吧。”◎
周日司嘉回了一趟司承鄴那兒。
也是獨棟別墅, 但沒帶庭院,推門進去就是客廳。家政阿姨在擦桌子,聞聲看過來, 看她像看稀客似的, 司嘉淡淡地朝她撂一眼, 問了句我爸在哪,阿姨回答說在二樓書房。
“哦。”司嘉點頭,可腳步卻根本沒往樓梯走, 而是轉身進了廚房, 從冰箱裏拿了罐可樂,但沒急著喝, 靠著流理台玩了會兒手機, 等涼意稍微消一點,才把手指搭上易拉罐邊緣。
那時拉環打開的“哢嚓”聲伴著門鈴一起響, 不急不促的兩聲兒。
司嘉愣了下,是完全沒想到今天家裏還會來客, 抬眼,而移門外阿姨反應很快地應了一聲,“來了。”
與此同時樓上書房也傳來關門聲,三道聲響同時交錯在一起, 雜糅出一種微妙的氛圍。
司嘉拎著可樂的手慢慢垂到身側。
罐壁的水珠也終於滑落,滴在光潔的瓷磚上。
兩秒後大門打開,高跟鞋的聲音先進, 然後是司承鄴的聲音:“我不是給過你鑰匙嗎?”
回他話的是一道分外熟悉的女聲:“今天你不是叫了司嘉回來吃飯麽, 我覺得還是敲個門比較好。”
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從兩人口中聽到自己名字, 司嘉勾勾唇, 在阿姨躊躇著想對兩人說司嘉已經到了這事兒之前, 她先一步從半遮掩的廚房裏走出來,朝鬱卉迎擺了擺手,“鬱阿姨好。”
不出意料的,鬱卉迎愣了,司承鄴也愣了,但他回神也快,問她到了怎麽也沒和他說一聲。
司嘉聳肩笑笑,“我也剛到。”
然後司承鄴注意到她手裏的冰可樂,不讚同地皺眉,司嘉已經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可是過了幾秒,他什麽也沒說,不僅沒說,還一言不發地去把鬱卉迎身後的門關上。
外麵的風雪聲被徹底隔絕,一室安靜。
鬱卉迎見狀也終於反應過來,她低頭從包裏抽文件,對司承鄴說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語氣裏明明白白地透出一股我送完就走的意味。
但司承鄴按住她的手,說:“既然來了,留下吃個飯吧。”
司嘉看著司承鄴這個樣子,大有一副人到中年浪子回頭的意思,無聲地笑,又在鬱卉迎不自覺望向她時,把那點笑意緩緩放大,特別懂事地說了句鬱阿姨,一起吧。
鬱卉迎再沒托辭,於是點頭。
阿姨早就做好了一桌的飯菜,隻等三人落座。
中午十一點半,門外雪飄著,門內暖氣開著,長條桌上擺著五菜一湯,司承鄴和鬱卉迎並坐,司嘉就坐在他對麵。
相比較鬱卉迎吃得索然無味,她吃得樂嗬,米飯吃了大半碗,麵前的糖醋排骨吃了兩塊,又慢悠悠把筷尖轉向那盤清蒸鱸魚,剛夾上一片要往醋碟裏蘸,司承鄴終於結束了和鬱卉迎的公事交談,換上一副慈父麵孔,話是對她說的:“我看到你這次的月考成績了。”
聞言動作停了下,但也就兩秒,她轉手腕,筷尖夾著魚片翻身,蘸滿醋後放進自己碗裏,“是麽。”
“嗯,你進步挺大的。”
司嘉同樣嗯一聲,“我有找同學幫我補課。”
“這樣啊,”司承鄴因為這一句饒有興趣地抬頭,鬱卉迎也不動聲色地看她,他接著說:“那有空的話請人家吃頓飯,謝謝人家。”
司嘉剛要點頭說好,鬱卉迎卻在這時搭話:“學習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太辛苦了,對了,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就這一句,司嘉嚼著魚片的動作放緩,她掀起眼皮,司承鄴同時看過來,疑惑地問:“什麽身體好點?你生病了嗎?”
鬱卉迎沒答,司嘉不以為意地低頭,“哦,前陣子得了流感。”
“那怎麽沒跟我說?”
“你當時挺忙的,就沒說,我自己也能應付。”
司承鄴又一次不滿地皺眉,似乎還有話要說,但他擱在桌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掛一次對方打一次,在第三次來電時,他接起,聽了幾句臉色微變,起身,凳腳在地麵劃過,發出聲響。
又在刹那恢複安靜。
司承鄴離了席,桌上隻剩司嘉和鬱卉迎麵對麵坐著,魚肉的鮮甜中和著那點微酸,在齒間化開時,司嘉放筷,抬頭看向對麵的鬱卉迎,出聲:“鬱阿姨。”
“嗯?”
“你怎麽知道我生病這事?”
鬱卉迎聽見這話,也沒多驚訝,回答道:“哦,我有個朋友是二院的護士,她之前發了條朋友圈,有你,我刷到過。”
司嘉聞言靜了一瞬,像是想到什麽,“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什麽?”
“那條朋友圈。”
鬱卉迎看著她,幾秒的對視,她說行,同樣放筷,拿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再把屏幕調轉方向,朝司嘉推了過來。
司嘉垂眼。
點開的朋友圈隻有一張配圖,左上角的電子鍾顯示淩晨三點半,窗外是濃重夜色,而鏡頭裏的輸液大廳光線明亮,一眼看過去很空,因此更顯得她和陳遲頌挨著的身影醒目,她麵前的平板還在放著電影,白色毛毯蓋著膝,她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看,而陳遲頌的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
可他的視線沒往平板上撂。
他在看她。
文案是:值夜班遇到的一對小年輕,真美好。
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也可能就幾秒,司嘉按鎖屏,還給鬱卉迎,“謝謝。”
“不用,”鬱卉迎說著把手機放回包裏,問她:“那個……是你的同學,對吧?”
司嘉點頭。
“他是給你補課的那個同學嗎?”鬱卉迎又問這一句。
司嘉抽紙的動作終是一頓,指腹磨著紙,似乎在思考這句話裏的層疊彎繞,而後緩緩抬眼,就這麽盯著鬱卉迎的眼睛,說:“他現在不是。”
鬱卉迎的神情有細微的變化。
司嘉緊接著說:“但很快就會是了。”
說完,司承鄴的一通電話也剛好結束,他坐回桌邊,司嘉則站起來,“我吃飽了。”
司承鄴叫她再吃點,“聽話。”
似曾相識的一句,司嘉卻沒理,她拿走了客廳茶幾上那罐沒喝完的可樂,出別墅的時候,才發現外麵的雪停了。
天放晴了,挺稀奇的。
匆匆的步伐不由慢了下來,從小區走到可以打車的路邊時,手機上突然進來一條新微信,是她之前的模特經紀Diana,問她現在在幹嘛,有沒有空。
司嘉停住,就站在路邊,也沒回她有沒有空,隻問她怎麽了。
Diana的消息很快回過來,像隔著屏幕在等她的信兒似的,兩條:
【嘉嘉啊,是這樣的,我這邊有個商務拍攝,原定那姑娘也不知道什麽情況,放我鴿子。】
【姐知道你現在高三,要高考,從上個月就退了,但這一時半會姐真找不著合適的人頂上,今天周末,你要有空的話,幫個忙,條件好說,地方也不偏,你打車過來路費全包。】
司嘉看著屏幕,過了會兒問她要拍多久。
那頭依然秒回:【不會太久,你的話滿打滿算兩個鍾頭。】
然後司嘉就發了兩個字過去:【在哪。】
Diana當然也就懂了,立馬發來一個定位,還有兩個字:【等你。】
司嘉沒再回,她點開定位,同時從跳出的頁麵切到導航,看了下過去的路線,剛要叫車,麵前突然一聲車鳴,一輛賓利在離她不到半米的路邊停下。
她抬頭看去。
車窗徐徐降下,陳遲頌的臉出現。
一次完全意外的相遇,四目相對,在這個雪意暖融的午後。
陳遲頌叫她上車。
盡管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但司嘉沒有多猶豫地照做了,車門重新關上時,車廂內有短暫的安靜,駕駛座的司機也沒有發動汽車,就像在等指令般,而陳遲頌手肘抵著窗沿,偏頭看著她,淡淡地笑。
司嘉反應過來說去萬象天地,可兩秒後又改口,“先去世茂廣場,謝謝。”
手刹這才放下,左轉向燈同時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車子平緩起步,慢慢匯入主幹道。
司嘉又低頭回了幾條消息,才收手機,轉頭,看向一個從她上車就勾著笑在看她的陳遲頌,問出那句你怎麽在這。
“中午跟我爸去桂瓏居吃了頓飯,見了幾個叔叔。”
“哦。”司嘉點頭,桂瓏居就在這條路上,杭幫菜老字號,名頭響,味道不錯,挺適合宴請的,又掃了眼車上,“那你爸呢?”
陳遲頌笑意就更深,故意扭曲她這話似的,“就這麽惦記我爸?第二次了。”
司嘉甩他一個你無不無聊的眼神,懶得搭理,扭頭看窗外街景,陳遲頌又反過來問她怎麽在這。
“我爸住這兒,翡翠華庭,我也是來和他吃了頓飯。”
“哦,那不回家,有事?”
“突然有個拍攝。”
陳遲頌頓了兩秒,問她:“那你去世茂廣場?”
“我要買點東西。”
陳遲頌就沒再說什麽,司嘉也依然看著窗外,直到二十分鍾,車到目的地,司嘉下車,陳遲頌同樣從他那邊拉開車門下來,她問他不走嗎,陳遲頌說來都來了,我給我媽買個聖誕節禮物去。
司嘉笑他還挺孝順的,陳遲頌說他優點還有很多,“你以後就知道了。”
這句話蠻有意思的。
司嘉不置可否地笑笑,她走在前麵,熟門熟路地進商場,找到自己常用的那個化妝品牌子的櫃台。
櫃姐跟她還算熟,見她過來,再看一眼慢悠悠插著兜跟在她身後的陳遲頌,臉上的笑容又標致又含情,笑意盈盈地問她今天要帶點什麽。
司嘉也沒多廢話,讓櫃姐拿了個她最近種草的口紅色號,接著又看到櫃台上擺的氣墊,是和迪士尼做的聖誕聯名款,映著粉色的琳娜貝爾,特別可愛。她叫住櫃姐,想讓她順便再拿個氣墊,但櫃姐麵露遺憾地說:“不好意思,這個象牙白色號的暫時沒貨了,其他色號你用著應該不合適。”
那確實可惜的。
司嘉剛想說行吧,陳遲頌走過來,他偏頭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笑起來:“覺得好看就拿著,你不是愛把這個當小鏡子用麽。”
然後他轉頭對櫃姐說:“都裝起來吧,多少錢?”
司嘉問他幹嘛,“我自己付就行。”
“說了我的錢給你花。”
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司嘉微怔,轉眼陳遲頌已經跟著櫃姐去結賬了。
後來陳遲頌還真去給他媽買了件禮物,某高奢品牌的羊絨圍巾,選款式的眼光也蠻不錯的,一點都不直男,很複古,很典雅,也是到這時,司嘉發現陳遲頌真的是屬於衣品很好的那種男生,即使沒有這張臉,光看穿搭也是個帥哥。
不可否認,從頭到腳,都在她的審美點上。
兩人走出商場的時候外麵還見太陽了,下午兩點的光景,一絲微弱的雪後陽光照著,空氣裏有寒梅的幽香,混著馬路邊賣烤紅薯的香氣飄了一陣又一陣,陳遲頌就問司嘉想不想吃。
她其實挺想吃的,但考慮到等會要拍攝,還是搖頭,“不要了。”
陳遲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沒說話,上車後接著又把她送到攝影棚,仍然沒走,他似乎對陪她這件事情有獨鍾,她在閃光燈前拍攝,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期間有不止一個工作人員找過他,誤以為他也是來拍攝的,另外現場還有好幾個女生和一個男生過來想找他要微信,他就指一指她,神色冷淡。
而與此同時司嘉也意識到,他說要追她,似乎是動了真格的。
他一個天之驕子,偏偏看上了她這種問題學生。
從化妝到上鏡,和Diana估的差不多,結束是四點半,冬天晝短,外麵的天色有點暗了,陳遲頌就直接帶司嘉在外麵吃了晚飯,但說好了這頓是她請。
吃完夜幕正式降臨,兩人找的店就在金水岸附近,晚風吹著,雖然還是很冷,但不刺骨。陳遲頌就陪司嘉慢慢走回小區,那時路燈也一盞盞地開始亮,昏黃光線莫名給人一種柔和又朦朧的暖意。
兩人一路沒說什麽話,依然是司嘉走在前麵,陳遲頌跟在她身後,隔著兩步的距離,她的影子投到了他身上,陳遲頌勾起唇角。
到單元樓下,陳遲頌把下午在商場買的東西掛到司嘉手腕上,斜額示意她先走,“我看著你上樓。”
司嘉看了他兩秒,點頭,“那,明天見。”
多麽似曾相識的一句話,陳遲頌聞言笑了笑,“明天見。”
司嘉轉身,卻在走了幾步後又停住腳步,而後陳遲頌就這麽看著一個已經走遠了的人又折回他麵前,她逆著身後一盞路燈,輕聲說:“陳遲頌,你幫我補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