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觀瀾花園小區中亮起了燈。在暖色燈光的映照下,盛放的寒梅也少了幾分清冷。

吃過晚飯,薄晉洲把碗筷收到廚房,嘩啦啦的水聲響起的時候,家裏的可視電話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時間,蘇揚疑惑地接了電話,卻在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人像時微微愣了愣。

她不知道薄晉洲什麽時候給孫阿姨打的電話,就像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報的新媽媽輔導班一樣。

打開門,電梯正好到了6層。

孫阿姨笑容滿麵地把行李擱在衣帽間的角落處,拉了蘇揚的手不住地婆娑。

從蘇揚搬到觀瀾花園開始,孫阿姨就一直照顧她跟薄晉洲的飲食起居。她打心眼兒裏喜歡蘇揚,就連蘇揚搬出去之後,她還偷偷地去看過她幾次。

眼下孫阿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不住地重複“回來了就好”這句話。

進了客廳,孫阿姨一眼就看到被擱到嬰兒搖籃椅上的小薄荷。她的目光落在小薄荷的粉色衣服上,跟蘇揚對視一眼,“是個小姑娘嗎?”

蘇揚點了點頭,“小名叫薄荷,戶口本上的名字叫薄意歡。”蘇揚撇了撇嘴,“原本就想叫薄荷的,可是戶籍中心有規定,為了降低重名的概率,必須用三個字的名字。”

“薄意歡也好聽。”說話間,孫阿姨已經走到了搖籃椅的邊上,正想伸手碰碰小薄荷,突然停住動作。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我還沒洗手呢。”孫阿姨邊笑邊衝蘇揚笑了笑,“算了,我幹脆去洗個澡吧,飛機上那麽髒。”

幫著孫阿姨把行李拿到她原本的房間中,蘇揚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她回到客廳中,在搖籃椅的邊上轉悠了一圈,這才意識到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她把小薄荷抱起來,走到廚房門口,往裏探了探頭。

冷色的燈光下,薄晉洲身上穿著米色的毛衣,正有條不紊地把已經洗好的碗盤放到櫥櫃裏。從蘇揚站著的角度看,他其實挺瘦的,可實際上……蘇揚腦海中拂過薄晉洲光著上身的樣子,臉色微微泛紅。

她輕咳一聲,“薄晉洲。”

他回過身來,在冰箱邊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慢條斯理地擦幹。“怎麽了?”

“孫阿姨回來了。”蘇揚抿了抿唇,期待他能自己想到哪裏好像不太對勁。卻見他一臉意料之中地點了點頭,“嗯,算算時間,是差不多了。”

“薄晉洲,你……”蘇揚深吸一口氣,“家裏有幾個房間可以住人,你是知道的吧?”

他當然知道,他再清楚不過了。

當初裝修的時候薄晉洲倒是把他的父母可能會來住這件事考慮了進去,卻沒考慮到那麽大的房子蘇揚還在事務所工作可能會沒時間打掃。總之,整個房子在設計了可以容納二十人的視聽室和包含了六十平方米玩具房的嬰兒房之後,要滿足薄晉洲對於客廳、書房、臥室和衣帽間麵積要足夠大的需求,就再也設計不下第三間臥室了。

當時兩個人是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哪裏需要分房睡。

兩個人一時僵持住,小薄荷抬手觸了觸薄晉洲的肩,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說些什麽。

“我經常不在家,不可能不把孫阿姨找回來的。這些,你在搬回來之前不就都知道嗎?”薄晉洲把小薄荷接到懷裏,捏了捏她的手,“還是說,我睡沙發的話你會好過一些?”

“其實咱們房間的床那麽大,一人一床被子的話,一覺下來誰都碰不到誰。”薄晉洲麵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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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點點的霓虹燈亮起來的時候,霖海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蟬”酒吧內,妖豔的姑娘,迷離的燈光,給霖海的夜晚增添了旖旎的色彩。

令均似笑非笑地靠在走廊裏比較安靜的地方,嘴上叼著一根煙,脖頸間血紅色的琥珀隱隱閃著光。

“隊長,沒有。”瘦瘦弱弱的男子往熊岱身邊一站,微微低了低頭。

“沒有?”熊岱抬高嗓門,“怎麽可能,去舞池搜!”話音剛落,就聽對麵倚在柱子上的人笑出聲來。熊岱往前走了兩步,“令均是吧?笑吧,使勁兒笑,隻怕一會兒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哭?”令均輕笑一聲,“我現在也哭不出來。”他嘴角微微上揚,掃了一眼全部被打開的包間門,嘴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熊岱冷笑一聲,對著身後站著的幾個人揮了揮手,“去舞池!”

“熊隊長,您可快點兒,時間就是金錢啊。”令均吊兒郎當地揉了揉鼻頭,連看都不再看熊岱一眼。

燈光晦暗的舞池中,各色人群扭來扭曲,在酒精的麻痹下,沒幾個人是完全清醒的。

熊岱目色犀利地在人群中一一掃過,指了幾個人,對跟著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

很快,他指的幾個人就被帶了過來,其中一個濃妝豔抹的姑娘撒潑一樣地猛地推了熊岱一把,“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無緣無故地隨便抓人了嗎!”

熊岱微微眯了眯眼,“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可以算作襲警啊?”

一句話出來,他所在的區域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在“蟬”酒吧铩羽而歸的熊岱目色陰沉地坐在車裏,其餘幾個人全部噤聲,眼睛全都盯著人來人往的酒吧門口。

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熊岱看都沒看一眼,帶上左耳的耳機。

“喂,查得怎麽樣了?”薄晉洲的聲音透過耳機傳入熊岱的耳中,隻聽他罵了幾句髒字,憤憤不平地說:“全市的酒吧都查遍了,就蟬什麽都沒查到,可能嗎!”

電話那頭,薄晉洲在視聽室的最後一排坐著,手裏把玩著跟他巴掌差不多大的手柄。“可能,很有可能,而且這個點,很可能就是最後的突破點。”

話說完,他掛斷電話,在遠處坐了許久,最後站起身來。

客廳裏,蘇揚不知在跟孫阿姨聊些什麽,留給薄晉洲一個好看的側臉。他清了清嗓子,站到沙發邊上的時候,蘇揚剛好回過頭來,臉上的笑意沒有收住,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來一下書房,我有事要問你。”薄晉洲微微垂眸,看向蘇揚的時候,麵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的。

書房中,薄晉洲坐在書櫃對麵的沙發上,見蘇揚進來,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到對麵的沙發上。

“怎麽了?”

“想跟你打聽一下,那個令均到底是什麽來路。”薄晉洲的目光很平靜,他眼看著蘇揚的眉眼漸漸垂了下去,依然不動聲色地等著她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靜謐的空間內除了時鍾“嘎達嘎達”的聲響之外,隻剩下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

蘇揚抬起頭來的時候,薄晉洲仍然麵色柔和地看著她。見她抬起頭來,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告訴我,早晚有一天我也會查到。”

“是的,早晚有一天,你會查到。”對此,蘇揚深信不疑。她為令均保守了五年的秘密,連她自己都不確定,在這個寧靜的夜晚,她會不會破例告訴一個她可以完全確保人品以及職業操守的人。

“可是由你告訴我,跟我自己查到,意義很不一樣。而且,你也是司法行業的人,應該知道,哪怕是早一分鍾,都可能產生完全不一樣的後果。”

薄晉洲的聲音低緩而富有魅力,蘇揚極力地避開他的視線,“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是好多事情,承諾在先……”

薄晉洲驀地笑了,錯愕之中,蘇揚忘記了繼續說下去。

甚至在他轉身走出書房的時候,蘇揚也隻是衝著他離開的方向微微伸了伸手,眼看著他轉了個彎消失在門口,一動都動不了。

蘇揚,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底線,相信你在大是大非麵前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

夜幕之中,薄晉洲把手機在手中轉了幾圈,撥出一個電話。

“喂,熊岱,留兩個人盯著蟬,其他人都撤吧。”薄晉洲習慣性地用手正了正衣領,在觸到圓領t恤的鎖邊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穿襯衫。

“等等。”電話那邊傳來熊岱沉穩的嗓音,半晌,他的聲音才再次傳來,“剛才小吳換了身衣服進酒吧,在女廁所旁邊堵著一個像是磕了藥的女孩兒,他連哄帶騙地在那女孩兒那兒套話,你猜怎麽著,蟬現在確實不賣藥,可她大概一個多月以前在這兒買到過藥,後來不知怎麽的,藥就沒了。”

如果一個城市的所有夜店都有毒品,那證明這個城市的所有夜店都由已經達成協定的一個或者幾個勢力控製,若是其中有一家曾經介入過毒品交易,後來徹底脫離了出來,那說明什麽?

令均第一次出現在醫院的時候他在醫院門口遇到了一群染著各種顏色頭發的小混混,當時那幫人罵罵咧咧的,似乎是找什麽人沒找到。如果他們找的人是令均……

一個大膽的猜想躍入薄晉洲的腦海中。

噝噝的電流聲透過聽筒傳入熊岱的耳中,“喂,薄,你還在嗎?”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嗯,我知道了。當務之急,盯緊於正則。另外,找人查一下於中誠之前在大陸的買賣是不是主要集中在堃市,如果是的話,是時候聯係一下堃市重案組的人了。”

拐角處的黑暗之中,蘇揚倚在牆壁上,望著走廊上方的應急燈閉了閉眼。果然是薄晉洲,想來他已經猜到令均的身份了吧。

如果是薄晉洲的話,不必擔心。

如果是令均的話,也不必擔心。

蘇揚輕舒一口氣,驀地,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出現在她的腦海。下午的時候在世紀城撞到她肩膀的那個人……蘇揚倒抽了一口氣,他來霖海了,是不是意味著令均有什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