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還有什麽是蘇揚沒有想到的,那一定不是她會在政法大學的禮堂內碰見薄晉洲,而是她已經連續三天在政法大學的禮堂內碰見薄晉洲了。
如果說這樣她都可以理解為是薄晉洲為法律界輸送人才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的話,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她明明應聘的是助教,做的卻是為薄晉洲的講座安排具體細節的工作。
她有些失神地看著台上的男人意氣風發地回答著學生的提問,偶爾,他的視線從邊角處的她身上掃過,卻似並未看到她一般,不做絲毫的停留。
一大早出門的時候蘇揚還特地算過日子,雖然大姨媽沒有按時造訪,可她還是做好了防禦措施。
結果剛到學校,該來的就如約而至了。
隻不過她千萬萬算,腳上穿著的卻是一雙露腳背的鞋,在風都變涼了的秋日,她的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已經臨近中午,可提問的學生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沒有停止的打算。
蘇揚再三地查看時間,終於在十二點半的時候站起身來,衝著台上的主持人比了個“停止”的手勢。
饒是學生們再不舍,薄晉洲還是起身離開。
緊隨在他身後的,除了跟了一早晨的主持人,還有步子都已經開始發虛的蘇揚,和麵上始終帶著淺淺微笑的許笑笑。
眼看著薄晉洲步入電梯之內,蘇揚微微舒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按著開門鍵的主持人突然開口:“蘇老師,前兩天江主任就抱怨您為什麽午餐老不一起吃,今天要是沒別的事的話,跟我們一起過去吧?”
蘇揚正想搖頭,久未說話的許笑笑輕咳一聲,“這幾天麻煩蘇老師一起盯場了,要是薄律師不介意的話,蘇老師就跟我們一起吧。”她抬頭看了一眼薄晉洲,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之後,微笑著看向蘇揚。
整個學校知道蘇揚和薄晉洲關係的恐怕也沒幾個人,任誰看來,現在的局麵都是學校講座邀請的嘉賓主動邀請負責他講座的行政老師一起用餐,如果這都不去的話,那這個行政老師是不是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點。
蘇揚在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已經做好被人說三道四的準備,正欲用“身體不適”作為理由退辭掉,卻見薄晉洲微微勾了勾唇角,“不過話說回來,蘇老師這麽忙,想必也沒那時間吃飯吧。”
言語裏盡是奚落。
蘇揚像是被擰著了一根筋,脫口而出的是:“去,吃飯這點兒時間,我還是有的。”
果然,最了解她的人非薄晉洲莫屬。
上了電梯,蘇揚才暗自為自己魯莽的應答懊惱。
可是木已成舟,她在電梯光亮得可以照出人影的鏡麵上看了一眼身旁若無其事的薄晉洲,分明在他眼中看到奸計得逞後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也就隻是吃個飯而已,這麽安慰著自己,蘇揚跟在薄晉洲的身後走出電梯。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吃飯的地方時在學校的貴賓樓,顧名思義,是學校專門用來宴請貴客的地方。
蘇揚的目光在走廊中掛著的畫上一一略過,未做絲毫的停留。
院子裏的枝葉將貴賓樓環繞,金黃色的樹葉將整座小樓裝點成金燦燦的模樣。
蘇揚不知道江主任到底知不知道她跟薄晉洲的關係。
如果知道的話,那天的宴會上他為什麽要搭茬讓她做於正則的女伴。
如果不知道的話,那現在他三句話裏兩句都把她跟薄晉洲湊到一起又是個什麽意思。
蘇揚不自在地挪了一下位子,離薄晉洲稍微遠了一些的同時,離窗口的位置又近了一些。
“行了,再動風就直吹了。”薄晉洲突然出聲,聲音雖低,可在場的人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把蘇揚麵前的酒杯倒扣在桌上,旁若無人地對著牆角處站著的服務員說:“上杯紅糖薑水。”
一時之間,整個飯桌上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蘇揚尷尬地低下頭,發絲順著她的肩垂下來,又直又順,給她平添了幾分嬌弱。
一頓飯吃得又尷尬又煎熬,蘇揚跟著眾人從包間往外走的時候,暗自鬆了一口氣。
驀地,桌上的餐布不知被誰扯了一下,桌邊隻動了一點的冰鎮飲料一歪,盡數灑在了蘇揚的腿上。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往後退了退,涼氣似乎順著她的腿傳到了腹中,鑽心刺骨的疼痛感襲來,她緊蹙著雙眉,坐倒在牆邊放著的備用椅子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往外走的人都停了下來,在大家都不知所雲地互相對視之時,薄晉洲已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蘇揚的胳膊,低頭查看起來。
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江主任調頭回來查看蘇揚的狀況,被薄晉洲寬厚的肩膀一擋,隻見他微微側了側頭,“多謝江主任這幾天以來的款待,蘇揚這邊,我替她請一下午假。”
說著,他就把蘇揚橫抱起來,似是重複著再熟悉不過的動作,從眾人麵前掠過。
小腹處傳來的疼痛已經讓蘇揚無法思考,她麵色蒼白地躺在薄晉洲的懷中,在聞到他車裏混著淡淡煙草味的薄荷香氣時,才漸漸回過神來。
車子發動機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時,暖氣也順著出氣孔排了出來。
薄晉洲把備用的毛毯從後麵拽過來,將蘇揚緊緊地包裹在其中。她的額頭上已經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薄晉洲微微蹙了眉,抬手替她擦拭幹淨。
“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到家。”除了猛踩油門之外,薄晉洲還時不時地偏頭查看著蘇揚的情況。
她身子虛,還沒跟他結婚的時候,每每到了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會疼得死去活來。
當時他也沒少帶著她看中醫,幾乎所有的醫生都會在給她開了一大堆藥要求她按時服用之餘,告訴薄晉洲,結了婚自然就好了。
他們結婚之後,她果然就好了許多。隻是後來大概月子沒做好,如今愈發不敢在這種時候碰涼東西了。
大概是暖氣起了作用,許久,蘇揚漸漸坐直,目視著車窗外的風景,“你就這麽把許笑笑扔在學校了?”
薄晉洲“嗯”了一聲,看了她一眼,“你應該知道,我最近為什麽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我知道。”蘇揚孱弱地輕笑一聲,“可你還是把她帶在身邊了。”
薄晉洲還沒來得及多做辯解,蘇揚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以前我是你老婆的時候,就不會做你事業上的絆腳石,現在我不是了,就更不會對你有所阻礙了。”
她這麽說著,怕冷似地把毛毯裹得更緊了些,側過頭,不再跟他多說什麽。
是啊,不管任何時候,她都可以忍受自己為了工作扔下她。薄晉洲心中一陣鈍痛,在無處宣泄的情緒襲來之時,他麵無表情地摁響了車子的喇叭。
什麽事情能比自己的前夫撞見自己痛經痛得要死要活還要讓兩個人難堪?
伴隨著一聲巨響,蘇揚的身體前傾,之後硬生生地被安全帶扯了回來。
薄晉洲把車停好,迅速地探身查看,直到看到她毫發無傷,這才攸地鬆了一口氣。
“你在車裏等會兒,我下去看看是怎麽回事。”撂下這麽一句話,薄晉洲整了整衣領,踏出車子。
等在他車後麵的,是一輛黑色的領航者。
“不好意思先生。”一名司機模樣的人急匆匆地從車上小跑下來,在薄晉洲麵前點頭哈腰一番,從衣服兜裏抽出一盒煙,“先生,您抽一顆?”
薄晉洲掃了一眼兩輛車相撞的地方,兩輛車的損傷都不小。“我剛才並沒有違規駕駛。”
言下之意,這件事情是你的錯。
隻見司機飛快地掃了一眼身後的車,臉上堆著笑看向薄晉洲,“是是是,我們是全責,您看,咱現在叫交警和保險公司?”
“嚴重嗎?”蘇揚的聲音傳入薄晉洲的耳中,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秋風之中,她身上穿著薄薄的風衣,蒼白的臉色並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有急事,私了吧,這是我的名片。”薄晉洲迅速從西裝口袋裏掏出名片夾,抽了一張遞給司機,“後續的事情再打我電話。”
邊說,他把疾步行至蘇揚的跟前,“已經處理好了,外麵風涼,先進車裏。”
“薄律師?蘇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兩個人同時看過去,隻見於正則嘴角帶著一枚若有若無的笑,從黑色的領航者上踏了下來。
“於先生。”在薄晉洲做出表情之前,蘇揚已經率先喊出聲,她微微一笑,“居然會在這兒碰上,真是好巧。”
一陣秋風吹過,蘇揚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放眼望去,川流不息的路上,他們幾個人舉止閑適地站在兩輛追了尾的車跟前,顯得與這個世界格外格格不入。
“嗯對。”薄晉洲也跟著出聲,“居然會在這兒‘碰’上。”
任誰都聽得出他口中的譏諷之意,於正則不以為然地抬手扶了扶眼鏡,“可不,不過看樣子,薄律師和蘇小姐在趕時間?”
薄晉洲伸手環過蘇揚的肩膀,“蘇揚身體有些不舒服,於先生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說著,他把蘇揚塞進車裏,關上門,回過頭,對上於正則似笑非笑的雙眸。
“那這追尾的事……”於正則微微挑了挑眉,也不多說什麽,就那麽看著薄晉洲。
卻見他步履穩穩地繞過兩車相撞的部位,“都是老熟人了,這修車費就自理得了。”他的目光掃過於正則的雙眸,不動聲色地上了車。
車門關上之時,他清楚地聽到於正則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日後算不清楚的會越來越多,今天能算清楚的話,還是算清楚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