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手指撫上冰冷的玉石門,眸子瞬間暗了暗。
那預言,他隻說了半句,那後半句,他為何不告訴我呢?白墨,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冰冷的玉石門阻隔了一切,他無從知曉白墨究竟對宸曛說了些什麽,但隱隱的,他似乎明白了,白墨在大限之期將那埋藏了一世的秘密統統告訴了他。
宸曛沒有死,那他傳位於淺音又是為何?這四百年間,他又是如何隱藏得讓人無法探知他的一絲蹤跡?那場傾天的災劫,他為何又不出手製止?斬殺鬼王於他來說輕而易舉,可他為何非等得這聖城染滿鮮血、讓淺音親手結束這一切?
隱忍麽?
不、不是。他隱隱覺得,這個性格詭譎的初代星帝,在暗自謀劃什麽。
而莫名其妙陷入長眠的淺音,同樣在計劃些什麽事。
雖然對外界宣稱是星帝靈力耗盡陷入長眠,但他心裏清楚,淺音的靈力並未過多的消耗,短短幾日的休憩便可複原如初,絕不會長眠不醒。而且,他不曾忘記,淺音的身份——契約師!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在灼灼的日光下,大長老抵著玉石門,陷入沉思。
不消片刻,那玉石門竟微微顫動,瞬地洞開!陽光霎時傾瀉入屋。
大長老一驚,抬頭看去,空****的室內哪還有那襲紫衣的影子,唯有玉石蓮花台上那尊雕像般的白衣祭司。陽光在他蒼白的臉上徜徉,隻見他雙眸輕合,嘴角帶笑,散發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與高貴。
然,僅僅那一瞬之後,那尊潔白的雕像竟開始風化成灰!
“白墨!”大長老駭然驚呼,奔入室內,伸手想要抓住他,可在他觸及衣帶的瞬間,靜坐微笑的人倏地委頓於地,化作飛灰。
清風翻卷著湧入室內,大長老頹然跪下,怔怔看著掌心的飛灰散落風中,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許久,顫抖地伸手撫過蓮花台上那堆灰燼,深陷的眼窩裏淌出晶瑩的淚,順著枯槁的臉跌在灰燼中,砸出一點深坑。
袖裏的玉令滑出,落在地上,錚然聲響。
白墨,你的話還沒說完,怎麽能這麽不管不顧地走了!你為何把這個秘密連同這包袱一齊丟給我,卻不告訴我消弭災禍的方法?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抬頭仰望穹頂,藍蓮花的圖樣蜿蜒盛放。
沉痛地閉上雙眼,伸手緊緊握住那枚祭司玉令,直到指節泛白,堅硬的花紋嵌入肉中也不肯放開。
神族的使命就由我來背負罷,你既然用生命將這個秘密托付於我,那我定然不會負你所托!
……
白墨,九萬年了嗬。
大長老靜靜看著湛藍的天空,眼神飄忽,似乎有看到了他生前的音容笑貌,那是生死之交的摯友,而自己雖為神族大長老,卻終究沒能免去他生死輪回之苦。
九萬年間,那些白墨試圖傳遞的秘密他已弄清楚了大半。
淺音也好,宸曛也罷。他們都在賭,賭這命輪星軌,賭這天命倫常。
情之一字,折煞了多少人?!神魔如何能齊肩天下?神侍者的命運又豈是之手便能顛覆?即便貴為神尊又能如何?
宸曛嗬宸曛,
淺音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麽?!
不!老朽絕不能放任你們這般任性而為,天下蒼生、神族威嚴決不能就讓爾等這般踐踏、這般視之如草芥!這九萬年來,老朽借星帝之名屢屢錯開命軌,卻無力改變命輪走向,可決不能就此放任。
是時候該做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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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鳳凰鎮。
鳳凰鎮乃是鳳巒山麓一個富庶的小鎮,傍水依山,青瓦白牆,樓閣亭台高低錯落,酒旗高揚,青石路蜿蜒交錯伸向不知名的巷子。店鋪林立,店主人卻閑散地坐在店門口同左鄰右舍把酒言歡,安逸寧靜得讓人心安。
蘇雲暖坐在樓閣上,聽沐白講著這鎮子的種種,桌上一盞清茶淺香撲鼻,不一會兒便見了底。店小二端著棕木盤上樓,笑盈盈地擺上菜,仍不忘誇了幾句店裏的招牌菜,才道了句客官慢用,退了下去。
沐白拾起竹筷,指了指正中央那盤桂花魚,說,“這桂花魚確實算得上鳳凰鎮一絕,這偌大個鎮子,也就這家店的味道算是絕品中的絕品,你且嚐嚐。”
蘇雲暖應了句卻不動筷子,倒揭了杯蓋,一下一下撥弄著杯裏的茶水,看著沐白,笑得詭異。沐白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搖頭苦笑,“你看,我都忘了你……”
“看來這幻力凝成的身體倒真能以假亂真了,一個冷不防竟瞞過了你的眼。”蘇雲暖打斷他的話,揶揄道,“師兄啊師兄,一百年不見,你的眼力大不如從前了啊。”
“這等小伎倆……”眉峰一挑,正要駁斥,卻倏地臉色一暗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隨你怎麽說吧。就可惜了這一桌子好菜,你是沒這口福了。”
蘇雲暖低眉撇撇嘴,順手推開茶杯,看著滿桌子的菜發呆。沐白略略吃了幾口,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便開口喚她,“小暖?”
“嗯?”她應聲抬頭,旋即微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天還沒塌呢,你就安安心心的趕緊吃,一會兒還得帶我逛逛這鎮子呢。”
沐白無奈,見她笑了也安心些許,便又要了壺酒自斟自飲起來。
酒之酣處,街上卻無端端地喧鬧起來,隻聽一人高呼道,“這可是上好的龍紋玉!十兩銀子就想拿走,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一聽龍紋玉三字,蘇雲暖一驚,探身向街上看去。
但見街邊不知何時圍了一圈人,一個遊俠打扮的少年被圍在中間,對著跟前錦衣富態的闊老爺高聲嚷嚷,闊老爺臉漲得通紅,說這少年無賴,扯著左右路人硬是要讓大夥給他評評理。誰知少年一見人多了更擺上一副無賴臉孔,讓他又氣又急。
原是這少年偶得一枚玉佩,恰巧囊中羞澀便想賣了換些銀子,誰知在街上站了半晌也無人問津,沮喪之際正碰上一位闊綽的富老爺,一眼便相中這玉,少年本不識玉,隻想換個十幾兩銀子填填肚子罷了,便一口敲定十兩銀子,不能再少。而這闊老爺自是識貨之人,這上好的龍紋玉可是千金不換,而少年這般輕率定價他也不點破,隻當是撿了個大便宜。誰料在付了銀子即將拿到龍紋玉之際,一位路過的幕僚一句感歎漏了餡。
少年一聽這玉居然是價值連城的龍紋玉,便縮了手翻臉不認賬,說什麽也
不肯賣了,闊老爺又急又悔,一會兒說少年不講信用,一會兒又抬價想收下這寶貝,可少年卻說他誆了自己,說什麽也不賣,還嚷嚷這闊老爺淨占人便宜,惹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圍觀的人漸多,闊老爺臉上掛不住,隻得搖頭歎氣拂袖離去。少年收起龍紋玉,得意的笑笑,“嘿,也不回去瞅瞅自家香燭前供著的是誰,想占你祖爺爺的便宜,縫都沒有!”眾人哄笑,逐漸散去。
少年理了理袍子,正尋思著該上哪蹭晚飯去,隻覺眼前白花花一晃,兩條人影便立在跟前。男的玄衫如墨,手執一柄折扇,氣定神閑地輕搖,女的長發青衣,淺笑如水。
這對男女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樓閣上的蘇雲暖和沐白。
少年打量著眼前的這對男女,恍然覺得有些熟悉。
“小兄弟,你那龍紋玉可否借我一看?”蘇雲暖看著發愣的少年,笑問道。
一聽龍紋玉,少年回過神,立即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表情,“龍紋玉啊,這龍紋玉可是稀世珍寶,哪能這麽輕易就借你看的,除非……”少年一伸手,斜眼看著二人,“除非給我十兩銀子,我就考慮給你看那麽一小下。”
蘇雲暖哭笑不得地看向沐白,沐白搖頭苦笑,繼而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少年,“這下可以了吧。”
少年一見銀子,臉上浮起驚喜的神情,兩眼放光立即接過銀子,有袖子仔細擦擦還不忘咬了咬才心滿意足的收入懷中,又立即換上心不甘情不願勉為其難讓你看看的表情取出玉佩遞給蘇雲暖,“喏,就看一下的啊。”
蘇雲暖接過玉佩,細細摩挲,隻見這玉通體溫潤,晶瑩剔透,有銀色的文理點綴其間,玉上雕刻的圖案精巧絕倫渾然天成,卻不知究竟是什麽圖樣,像圖騰又像咒符,琢磨不透。
正當她準備仔細端詳時,少年卻一把抽回玉佩,寶貝似的揣會懷中,“好了好了,都看這麽久了該看夠了吧,大爺我還忙著呢。”說完也不等蘇雲暖說些什麽便飛也似地向街的另一端跑去,蘇雲暖也不攔他,靜靜看著少年的背影,神色凝重。
“怎麽了?”沐白關切的問,“這龍紋玉,可有什麽蹊蹺?”
“啊,是啊。”她轉頭看著沐白,眼裏也是滿滿的不解,“是有些奇怪呢。”
“嗯?”
“我們去趟藏書閣吧。”不解釋什麽,蘇雲暖拉著沐白便向鎮外走去。
“藏書閣?”沐白訝異,“去那鬼地方做什麽?一百年沒打掃過,估計要被灰給埋了。”
“那也是你偷懶!”蘇雲暖狠狠掐了他一把,“師傅不在了,你也不好好打理。這要給他老人家知道了,還不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誒,別光拉我走啊!你去藏書閣做什麽?”被她掐得生疼,沐白齜牙咧嘴地嚷嚷,“你這丫頭下手也太重了吧。”
“不重點你怎麽長記性。”蘇雲暖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繼續自顧自的走。
“有你這麽跟師兄說話的麽?”沐白不滿的嘟嚷,“你去藏書閣究竟要做什麽?”
“去了就知道了,囉嗦這麽多做什麽?”學著他的口氣,蘇雲暖笑答。
沐白搖頭苦笑,拿她沒辦法,隻得被她拉著出了鎮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