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芷宮外,一處閣樓上。

一襲紫衣迎風而立,雨水打在臉上,一片潮濕。

失敗了麽?不,也算成功了罷。

紫衣女子輕笑,卻升起一絲疑惑。為何,為何有那一瞬,她真的希望蘇雲暖死在影殺之手?

微微蹙眉,她歎了口氣,不再多想。

“果然是你。”方欲離開,背後卻冷不防響起一個清麗的聲音。轉頭看去,紫衣女子猛然一驚。

樓閣昏暗的一角走出一襲緋衣,輕喚她:“韻音,果然是你。”

韶音走至紫衣女子麵前站定,涼風吹起紫衣女子籠著的麵紗,一臉驚愕。

麵紗下的那張容顏,竟和韶音一模一樣!

“阿姊……”那個喚作韻音的女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有些恍惚。

……

“逆子!”一陣掌風過後,白皙的臉頰赫然是五道紅印子,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女跌倒在地,紫衣明豔,嘴角沁出鮮血,烏黑的眼死死盯著怒氣衝天的虯髯漢子,滿是恨意。

“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大逆不道的逆子!”想必是氣急,那漢子滿麵通紅,眥目盡裂,渾身顫抖著,“大祭司的講法堂你去摻和什麽!布道施教,講得就是順應天命信奉神明。你倒好,跑去說什麽天命盡在人手,皆可扭轉。那些人本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給你這麽一說,竟大鬧講堂!好在族長沒有怪罪,否則你就算有十條命都不夠燒的!”

越說越氣,漢子抄起桌上的皮鞭就向女孩打去!

“爹爹!”屋外衝進一個緋衣少女,跪在漢子跟前伸手護住了紫衣少女,“韻音不過一時衝動,族長都不怪罪了,爹爹何必動怒至此。”

“韶音啊韶音,爹爹我是恨鐵不成鋼!”漢子看著韶音惶恐的小臉,歎息,“雙胞姊妹,除了皮相,你們姐妹兩怎就生的兩幅模樣呢。韻音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乖巧,我又何必操心至此。”

“哼。”韻音擦去嘴角的血跡,狠狠瞪了那漢子一眼,“我用不著你操心!”

“韻音!”韶音趕忙回頭用眼神示意她。

韻音爬起身,冷笑。“怪物,冷血的怪物!你眼裏除了天命還有什麽!”語畢,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你!”漢子氣結,瞪著眼,說不出話來,飽經滄桑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絲沉沉的哀慟。

“爹爹。”望向失神的漢子,韶音怯怯地喚,良久,一跺腳轉身追了出去。

清溪邊,韻音跪在地上,掬起清水撲上火辣辣的臉頰,疼得噝噝吸氣。看著自己狼狽的倒影,韻音不耐地伸手拂亂水流,走到一旁的樹下坐著,用衣袖輕輕擦拭著臉上的水珠。

“韻音。”一襲緋衣行至身側,緩緩坐下。

“哼,你不是該在老怪物的身邊,做他的乖乖女兒麽。”韻音冷笑。

“韻兒!”韶音皺眉,“爹爹也有他的苦衷。”

“苦衷?!”柳眉一揚,韻音轉頭看著韶音,冷哼,“他的苦衷就能讓他眼睜睜看著娘被那群怪物燒死,不做半點反抗

麽?!”

“韻兒。”韶音低眉,眼神哀傷,“我們是神侍者,身為神侍者侍奉主人左右,就不能被任何情感羈絆。”

“因為,那個人知曉一切命數麽?因為星辰軌道不能被人所左右麽?”韻音苦笑,“又來了又來了,又是什麽天命不可違,我不信、我不信!”

“這是事實,由不得人不信。”

“阿姊!”韻音霍地轉頭,看著韶音,“難道你就相信,娘生來就是血祭的祭品?!她生來就該被活活燒死麽!”

“我……”韶音語塞。

“阿姊!最終成為神侍者、洞曉天命,站在主人身邊的也就隻有一個人嗬。難道、難道就要為此犧牲全族人的感情,成為冷血的怪物麽!”韻音低吼。

“如若不這樣,有如何能挑選出那個神侍者呢。”韶音無奈地低下頭,“我們的命,早就注定了的。”

“哈!你也這麽認為麽?”韻音冷笑,“連你也認了所謂的天命麽?”

“我沒得選擇。”

“阿姊。”韻音抬頭看向湛藍的天空,樹影在她眼底落下一片陰霾,“為了那個素未蒙麵的主人,何必如此犧牲。天命天命,終究有一天,我定要顛覆所謂不可違的天命,給那些冷血的怪物瞧瞧!他們信奉的東西,是何其的脆弱!”

“韻音。”殺氣騰騰的話語傳入耳間,韶音一怔,“那個人的力量,你怎麽可能違逆。”

“嘻嘻。”滿臉殺氣的韻音突地笑了,“阿姊,我們可是契約師嗬,可不僅僅隻是神侍者。”

風送花香,蝴蝶翩躚,飄零的花瓣順著清溪留下消失在蜿蜒的山澗間。韶音怔怔地看著笑得詭異的韻音,突然覺得,這個就在眼前少女離自己是那樣的遙遠,仿若來自兩個世界。

……

雨近屋簷,飄濕了裙角。兩人靜靜立著,四目相對。緋衣鮮紅,紫衣明豔。隻是那鮮紅中摻雜了些許無奈,明豔裏染上了蒙蒙塵埃。

“想不到,還能在這裏遇到。”寂寂地,韻音一聲歎息。

九萬年前,自韻音叛離族落離開之後,姊妹二人便再不曾見過,九萬年光陰荏苒,時光並沒有在兩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隻是她們都不再是那時的少女、那對無論遭遇何事都仍然能坦誠相對的姊妹。

一個神族至尊的忠誠侍者,一個鬼界之王的神秘謀士。姊妹二人已全然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再回不到最初。

“韻兒,跟我回去,可好?”韶音的目光錯過她的臉,投向屋外漫漫的雨幕。

韻音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她居然會好言相勸,驚愕的眼神掃過她沒有表情的臉,僅那一瞬,嘴角卻勾起嘲諷的笑。

“九萬年,你有多少個身份了。”韻音微仰起頭,說些毫不相幹的事,“這次又是什麽?西涼族少主?你還真是忠心嗬,就這麽供他驅使,難道就看不出來,他不過利用你罷了。”

“韻音。”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臉上,韶音皺眉,“怎可如此詆毀主人。”

“難道不是麽?”韻音抬高了聲音,“他的眼裏,有的隻是淺音

而已,你呢,不過是一個替代品、甚至連替代品都不如,棋子罷了。一枚永遠不會背叛的棋子!”

“住口!”韶音厲叱。

“阿姊,以你的天賦,我根本不會相信你甘願做那個人的侍者,供他驅遣。”韻音眯起眼,看著眼前盛怒的女子,“你參破了天道,知曉過去未來,我雖不及你懂得透徹,但這絕非天命!你能選也有的選……”

“選什麽?”冷冷地,韶音開口打斷她,“像你一樣背叛族落、罔顧使命麽?”

一時語塞,韻音別過臉,冷哼一聲。

“契約師一族,生來就神侍者。即便侍奉主人身側的隻有一個、參透命數的隻有一人,可契約師是神族的左膀右臂,你無法否認!”韶音看著她,臉色漸漸緩和,“你說你不信命,但你生在命中,信與不信,哪裏是你能左右的。萬年來,你走的路,哪一步不是天命使然呢?”

“難道九萬年前的那場劫難也是天命麽?”韻音反駁,“三界顛覆天下浩劫,難道也是天命麽?那個人冷眼旁觀又做了什麽?以他的能力,扭轉乾坤又何嚐不可,難道就為了順從天命以致血流萬裏遍野哀鴻?”

“劫數。”韶音歎息,眼底露出哀傷的神情,“那是因為有人同你一樣,不信命、顛覆命。”

韻音愕然,“誰?”

“韻兒,九萬年了,你還不明白麽?”並不回答她的疑惑,韶音自顧自地說道:“該回頭了。”

“嗬嗬。來不及了。”韻音也不再多問,轉身走至欄杆邊,伸手承接著冰冷的雨水,嘴角是莫測的笑,“阿姊,我就快成功了。嗬嗬,你就等著罷,命輪星軌,我終要教你們知道,不可違逆的究竟是何物!”

紫色的長袍在風中鋪開,仰起臉對著陰沉的天空笑得詭秘,麵紗在風中揚起,青絲飛舞,染上雨水的濕潤。紫衣女子傲然立於連天雨幕後,遺世孤絕之姿。

“韻兒……”韶音開口方欲說些什麽,那襲紫衣便倏地消失在夜空下,失了蹤影。

狂風呼嘯,大雨滂沱。天地靜謐,唯有這雨聲衝刷著一切,這場大雨過後,這天下又將是一副新的模樣,雲淡風輕,隻是估摸著便也快要入秋了罷。

韶音合上眼,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

“韶音。”空氣中傳來男子含笑的聲音。

“主人。”對著虛空,韻音微微頷首,畢恭畢敬。

“你們倆姊妹,有趣得緊嗬。”男子溫柔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冷意,“一個口口聲聲要顛覆命運,卻又步步為命數謀劃,一個信誓旦旦恪守己職,卻這般勸一個人逃離她的命數。”

“主人,我隻是不忍心看她如此執迷。”韶音跪下身來,誠惶誠恐,“她畢竟是韶音的妹妹。”

“嗬嗬,我知道。她注定是這一切的鑰匙,又豈會因你一兩句話而改變。”男子朗聲笑道:“韶音,她看不透,你難道也不知道麽?做好分內的事就好了,其他的,看著便是。”

“是。”緋衣女子再頷首,許久才緩緩起身,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沉沉的天空,眼裏看不見一絲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