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暴雨褪盡,陰霾散卻,天也跟著晴朗起來,隻是估摸著時已近秋,那風也跟著一陣涼過一陣。王庭也隨著漸涼的秋風逐漸忙碌起來,為迎接鳳棲公主的壽辰,鳳芷宮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翻修。
依然錚亮的琉璃瓦悉數卸下,換上嶄新的鏤花碧玉瓦,廊簷屋角均由匠人重新打磨上漆,鮫綃衾被、霞影紗帳、素紗衣、雲錦長袍、明珠寶冠,那些常人無緣得見的稀世珍寶裝在沉香匣子中一件一件抬進鳳芷宮,殿內滿是珠光寶氣奢華之至。
為賀公主壽辰,胤王特地請來帝都最富盛名的樂班,於聆雨閣擺下十日樂宴,帝都達官顯貴之士均前來賞樂賀壽,一時間鳳芷宮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此番勝景就連那些平日裏自命清高的星術師們都忍不住去湊個熱鬧,一陣唏噓感歎,卻唯有蒼緋夜、蘇雲暖一幹人等在別苑裏談天下棋,倒也清閑自在。
“你又輸了。”一子落定,蘇雲暖朗朗一笑。連日來的精心調養,傷勢幾近痊愈,人也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趁著這清閑日子終日與蒼緋夜對弈,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蒼緋夜怔怔瞅著棋盤,許久,搖頭苦笑:“蘇姑娘棋藝精湛,蒼某甘拜下風。”
“再來一局?”蘇雲暖抿唇微笑,將棋盤上的棋子分開,問道。
“不了。”抬頭看了眼雲淡風清的天,蒼緋夜輕聲回絕,“我還有事,不如改日再來切磋,我這棋技怕是還得回去多研讀一番,不然下次又該讓你笑話了。”
“哪裏的話。”蘇雲暖隨著蒼緋夜一同起身,笑答:“公子既然還有事,我也不好挽留,明兒我再找公子下棋。”
“甚好。”蒼緋夜微微欠身,“那恕在下先行一步了。”
清風入亭,蘇雲暖靜靜看著那襲白衣消失在蜿蜒的小路上,緩緩坐下,心裏竟湧起些許悵然之感,不免微微歎氣。
將玉棋子收回棋龕,遙看九天綿薄的浮雲流逝,微微眯起眼。
數日來清閑愜意的日子幾乎讓她忘了入宮的初衷,龍紋玉,若不是影殺的突然出現攪亂了計劃,而今怕是已經得手了罷。
輕揉眉梢,才恍然發現似乎已有好幾日不見沐白與牧行歌的身影,也不知這兩人跑去哪裏了。
身上的傷好了大半,況且一直在宮裏也不是辦法,試想一群來曆不明的人突然出現,還是打著龍紋玉的旗號而來,時間一長難免遭人懷疑,而今之計還是得趕緊摸清門路早日下手,免得夜長夢多。畢竟這是王庭,要想偷了東西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出去,也不是什麽易事。
思索至此,蘇雲暖攏了攏長袍,起身決計去尋沐白商量商量對策,然,還不等她走出亭子,卻聽得有人悠悠喚她。
“蘇雲暖。”
蘇雲暖轉頭,卻瞧見石子小路上施施然走來一個錦衣女子,雲錦華服曳地,烏鬢如雲,金鳳珠釵掩映其間,眉目如畫,眼角用銀粉勾出一朵靈巧的蓮花,顧盼生輝。腰間瓔珞寶帶、流蘇垂墜,一步一搖,叮當作響
。
“公主。”蘇雲暖對著她頷首欠身,心裏卻咯噔一下。
“我沒記錯吧。”蘇雲暖正心下疑慮之際,鳳棲卻笑意盈盈的走至跟前,伸手扶起她,“那日大殿上我記得你是叫蘇雲暖,是麽?”
“是。”些許錯愕,蘇雲暖仍抬頭淺笑而答:“在下正是蘇雲暖。”
“蘇雲暖。”鳳棲輕聲重複,莞爾一笑,“真是好名字。蘇姑娘不遠千裏而來,本宮這幾日剛巧忙得抽不開身,怠慢姑娘了。”
“不敢。”蘇雲暖頷首,“公主肯收留便已是吾等的榮幸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鳳棲抿嘴輕笑,“姑娘既是慕名而來,本宮是斷不會令姑娘無功而返的。”
“那在下先謝過公主。”
“隻是這段時間宮裏瑣事多得緊,怕是要再過一陣子才能得空與姑娘切磋星術。”鳳棲玩弄著水晶甲套,睨了她一眼,“明日聆雨閣有樂班獻藝,說是這幾日最大的一場,姑娘可以去看看,宮裏那些星術師大多都回去,別老是悶在園子裏。”
“謝公主。”蘇雲暖再次頷首欠身,語氣恭敬,心裏卻疑惑重重。這平日裏都見不著人影的鳳棲公主今天怎麽特地來和她套近乎?
“蘇姑娘愛下棋?”目光越過蘇雲暖,看向石桌上的棋盤,鳳棲笑問。
“也就是閑來無事消遣罷了。”
“本宮就沒姑娘這麽好的興致。”鳳棲走至石桌前,纖長的手指劃過棋盤,輕叩,“這玉棋子是父王當年特地命人用天山璞玉雕琢而成,而今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蘇雲暖怔然,不知如何作答,隻是頷首低眉不再看她。也不等她答話,鳳棲轉身笑盈盈的說道:“那本宮也不打擾蘇姑娘清修了,隻是明兒,還望蘇姑娘務必賞光。”
言語間,裙褶翩飛,鳳棲施施然出了亭子,沿著石子小路沒入林間。蘇雲暖怔然看著她的背影,甚是不解,卻隻是一晃神便急急向廂房走去。
樹影斑駁散落,玳瑁玉石伶仃作響,鳳棲分花拂柳穿行林間,唇角滑過一抹冷笑。哼,在我鳳芷宮裏,那容得你們這般自如,縱使西涼少主保你們那又如何,來曆不明不速之客,要將你們顏麵盡失的逐出去,還不是小事一樁。
念及此處,心下不禁暢快十足,步子也輕了幾分,七彎八繞便出了別苑,順著檀木長廊一路朝正殿走去。
剛經匠人翻修,緣香殿光華更盛,霞影紗帳恍恍繞繞,白玉燈座上碩大的夜明珠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鮫綃輕覆其上,散出朦朧的光暈。在那層疊的帷幔後,一襲白衣傾瀉,透過模糊地帳子靜靜看著鳳棲。
“你去找她了?”薄唇微動,蒼緋夜緩緩開口。
“是又如何。”鳳棲柳眉一挑,心裏湧起一股無明業火,“她來曆不明,被西涼少主莫名其妙的保進了宮,誰知道是哪路勞什子,蒼公子向來是七竅玲瓏心,今兒怎麽這般輕巧的就叫人騙過去了。”
“嗬嗬。”蒼緋夜輕笑,笑得鳳棲一臉莫
名,“你終究還是性急嗬。好在雖是急了點,卻還算有點腦子。”
“你!”被他如此揶揄,鳳棲不禁氣結,登時冷下臉,“好你個蒼緋夜,居然敢這麽對本宮說話!”
“公主息怒。”蒼緋夜頷首,卻仍是一臉成竹在胸的微笑,“且聽我說。”
“好!本宮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公主是否記得他們一行三人入宮所謂何事?”眸間精光閃動,蒼緋夜直視鳳棲,緩緩問。
鳳棲怔然,略思片刻,試探著開口:“龍紋玉?”
“不錯,牧行歌說龍紋玉有假,大鬧緣香殿,可他們三人入宮數十日,卻之口未提龍紋玉之事。這幾日我雖與蘇雲暖一處,卻不見另外二人,別苑不過點大的地方,終日不見人影也著實可疑。我懷疑,這行人確實是為龍紋玉而來。”
“這……”鳳棲怔然,蒼緋夜的話不無道理,怪隻怪自己太過疏忽,遺漏了種種,“那還是趁早將他們逐出宮罷。”
“不可。”
“為何?”鳳棲不解。
“數十日,已經足夠讓他們摸清鳳芷宮的門門道道,萬一……”蒼緋夜壓低了聲音,目光撇向內殿,沉沉道:“如若這事讓他們傳出去了,公主可就……”
鳳棲臉色煞白,看著蒼緋夜,眼裏倏地閃過一絲冷光,“那你的意思是……”
“殺!”
烏黑的眸裏不見半點亮光,有冷風入殿,宮幔,整張臉沒入層疊的帷帳後,時隱時現,兩瓣薄唇仍舊是那不鹹不淡的弧度,卻冷冷的泛起一絲寒意。鳳棲看著他,眼裏的慌張褪盡,浮起一絲輕蔑的笑。
“有膽入宮盜玉,他們定然不是等閑之輩,況且牧行歌的身手那日大殿上你我都見識過了,要不要派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鳳棲拂開帷帳,走到蒼緋夜身側,低聲問。
“不可。”蒼緋夜搖頭,“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走漏了風聲後果可想而知。明日公主還是依計劃行事,其餘的交給我便好了。”
“計劃?”
“嗬嗬。”蒼緋夜輕笑,一雙眼微微眯起,將她瞧著,“公主不是準備明日請牧行歌當眾驗玉,給他們難堪麽?”
在他的目光中,鳳棲竟低下頭,咬著嘴唇負氣道:“是又如何。”
“那就按公主的意思辦。”蒼緋夜附身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鼻息撲上她白瓷似的頸,微微發燙,“隻是到時給他們一個台階下,再讓綠袖將龍紋玉送至公主寢殿,然後就請公主安心的等好消息吧。”
“嗯。”鳳棲咬著唇,輕輕點了點頭,側臉看去,隻見蒼緋夜那張驚若天人的臉近在咫尺,漾著溫暖的笑容,緩緩湊了近來。鳳棲臉上兀的一燒,看著那愈來愈近的臉,神色躲閃卻最終微揚起臉,輕輕閉上眼睛。
然,片刻之後,那帶笑的薄唇卻錯過她的臉,在她耳邊低語,“公主下回可莫要任性了。”
雪白的臉上,那抹酡紅,又深了幾分。
(本章完)